第四百六十五章 三杀
就在屠一骨与耿浣衣在红湖旁大战之时，在柳河与越军对峙的姜军突然再次发难，突破了蒋燎的牵制，抢夺了战马，一鼓作气一个昼夜，冲到了柏杨城下。
柏杨城只有南北两个大城门，没有护城河，城外荒土绵绵，秋风吹着衰草，霜露在朝阳之下，闪着点点寒光，一片肃杀。
萧萧秋风袭过灰白的路面，卷起一阵尘土。尘土裹挟着新坠落不久的红黄相间的枯叶，在古旧城墙的墙根处随风打着转，最终无法寻找到离开的出口，只得不甘地慢慢落在角落里。
柏杨城守将夏阳刚过而立之年，之前一直在军中效力，因此有丰富的战争经验。见敌军风卷残云一样奔突而来，早已命令全城戒严，弓箭手、戟矛手、投石手等在城头待命。
虽然城邑不够繁华，但柏杨城却像屏障一样矗立在乾邑的南边，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她之西北七百里，便是越国的都城乾邑。若想从南方去乾邑，柏杨城是必经之路。而这两城之间再没有其他城邑，只剩下几十个小小的村县，因此，若柏杨城失陷，乾邑便岌岌可危。
姜军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寂静，尚未见到骑兵的身影，“哒哒”的声响已经响在耳边，如鼓手拿着重锤，毫不惜力地锤在每一个柏杨城的士兵心中，每一个柏杨城的百姓心中。
没有攻城器械，出现在夏阳眼前的是三千骑兵，人人背后都背着一张强弓，一个巨大的箭囊。
三千人？
夏阳有些诧异。
姜军今日并不打算攻城么？
很快夏阳便知道，这些人就是来攻城的。
三千骑兵迅速分散开来，取下背上的强弓，从箭囊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缠了油布的火箭，点燃了便射进城去。
一时间柏杨城上空如蝗虫来袭，带着火光的箭矢在强弓弹射之下，纷纷落入城中。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火苗迅速窜起。
被限制不得上街走动的百姓见民房起火，哪里还顾得这些禁忌，匆匆忙忙逃到街上，慌忙无措大声叫嚷的、照顾老人与孩子的、挑水泼水救火的，立即乱了套！
夏阳镇定地看着这一切，不认为这便是姜军的攻城方式，冷静而谨慎地命令道：“派一千军组织百姓救火，一千军保护百姓，不得引起骚乱，其余人继续戒备！”
姜军箭囊里的火箭很快便射完，三千骑兵聚集到柏杨城的南城门外，整齐划一地排列成队，安静地站在城头弓箭手的射程之外。虽然不说话，但压迫感却比喧嚣的绕城射箭时更甚。
他们在等什么？
等攻城器械？
等援军？
等柏杨城的百姓内乱？
……
无数的惊疑缠绕在每个越国士兵的心头，越是猜疑，越是无头绪，越是紧张。而城中越来越嘈杂的救火声、救命声更令人心生烦躁。
忽然，一个传令兵飞快地爬上城头，扑到夏阳脚边，急切地说道：“报将军，城北门被一群乱民打开，外面潜伏的姜军已经冲进城北……”
“什么！”夏阳本能地愕然出声，却马上便抑制住震惊，转头看向城下——姜国三千骑兵还在！
“呼”地一下，夏阳冷汗冒遍全身——诱饵——这三千骑兵只是将他们拴在南城门的诱饵！
但两个大城门防守严密，乱民怎么可能轻易便开启城门。
“城门士兵呢？什么乱民？”虽然心中已有些模糊的猜测，但夏阳不自觉地便问道。
“那些乱民……很厉害……咱们兄弟一时大意……被他们抢了先……”
果然！姜军冒充难民混进了城中！大意了！
握紧了汗津津的拳头，夏阳再次看了一眼仍在城下没有动作的姜国骑兵，心念一动，拉着传令兵走到了城头的雉堞前，厉声喝道：“慌什么！将那些不肯救火的鼠辈给我抓了，拉到西门去军法处置！下去！”
传令兵在夏阳的异样眼神中唯唯诺诺地不敢答话，垂着脑袋下了城头。刚一转身，夏阳也跟着转身，抬脚踢在他屁股上，斥了一声：“本将正忙着迎敌，你磨磨蹭蹭的作甚，快滚！”
实则却快速悄声命令道：“传令弓箭手守住其他城头与城门，决不可再失！副将和都尉带其余人速去北门迎敌！推塞门刀车，堵城门！”
赶走了传令兵，夏阳装模作样地进了箭楼，箭窗里能看到他头顶的红色盔缨在不停地动来动去，不久，箭楼里便出来一些人，弯着腰不知道在搬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沉重。
之后，夏阳也搬着什么出来，沉得他塌着腰，只有红色的盔缨在雉堞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城下的姜国骑兵见夏阳如此从容不破，摸不准城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强忍着焦虑站在城下，一动不动。
此时的北城已经混乱至极！
刚着火后众人都忙着救火，一群百姓乱哄哄拥到城门口大叫救火，就在士兵们安抚百姓之际，那些百姓突然发难，攻击城下的士兵。
这些人身手矫健异常，便是准备充分的越国士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是在突然受袭的情况之下！
城门被迅速打开，即便城头上的士兵旋即便冲下来帮忙，却仍抵挡不住这些百姓的凶猛攻击。而北城门外的树林之中，很快便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有千人之多。
这些人虽然没有穿着姜军的服饰，但左臂上却都绑着一条黄色的布条，十分扎眼。与此同时，城中那些杀人的乱民，也都抽出怀中黄色的布条绑在左臂上。任谁都清楚，这些人必是姜军无疑。
待到夏阳留下替身在南城头，偷偷带兵穿过整个城池赶到北门时，刀车已经堵在城门口。但涌进城中的姜军已有几百人，各个凶悍无比，北门的士兵与百姓也已被杀死千余人，只剩少许士兵还在苦苦支撑。唯一庆幸的是，半城的百姓不再忙着救火，而是不停向北门汇聚，帮助士兵们抵抗姜军的进攻。
这确实是唯一的庆幸！其余皆是不幸！
那些冲进城的姜军抢夺了越军的兵器，反手便在一两招内将越军砍伤。若不是兵器普通，他们的每一招都会将对手的身躯劈开，致人于死命。
这种令人毫无反抗机会的惊人身手，令夏阳恍惚觉得是遇到了枢国的鬼骑。
修罗士？
修罗士不是都聚集到玉梁关了么？听说国主身体已恢复，即将率军去玉梁关阻敌。
难道是声东击西之计？
疑问在脑海中快速翻滚，不过是瞬间之事。
不管入侵者是何人，有多厉害，身为柏杨城守将，他的职责便是驱除敌人，哪怕以死相拼！
抽出腰刀，夏阳大声命令道：“柏杨士兵全力围剿城中那些绑着黄布条的乱民，欺负到家门口的敌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尹扶思运送粮草时曾经过柏杨城，百姓得知尹扶思在乾邑所做之事，各个佩服。之后又得知尹扶思小小年纪，竟在蜗牛山大败姜国潜进越国的三千精锐，更生敬意，自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这也是为什么柏杨城不排斥难民，都尽力收留的一个原因——同是越国民众，他们相信尹扶思的诚意和能力，也就竭尽全力救助每一个越国百姓。
只是这份心意却不幸被敌军利用。
现在柏杨城守将振臂高呼，众人焉有不响应之理！
除了守住南城头的弓箭手和投石手，柏杨城内的五千军全部被夏阳带到城北。看上去人数数倍于敌人，但交手才发现，根本不是姜军的对手。
姜军下手狠辣，刀刀要命，肉眼可见的难以抵抗。更揪心的是，城门楼的刀车虽然抵挡住门外的敌人，却无法抵挡门内的敌人。
很快，守着塞门刀车的士兵和百姓便被城内的敌人砍伤砍杀大半，城门被再次打开。这次，从门外冲进来的不止有先前未来得及进城的步卒，连带被假夏阳牵制在南城门的骑兵，也识破了夏阳的障眼法，赶来北门支援！
骑兵对步卒的冲击和攻击与步卒之间的比拼实在不能相提并论，被战马冲击和踩踏的越军和百姓越来越多，眼看着越军便大败亏输！
几百匹快马突然从南面冲过来，借着战马冲击的巨大优势，压制住靠着两条腿攻击的敌人。
一匹马背上坐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尖叫着喊道：“百姓们退下去！绊马索！”
这是提醒。战场上对付骑兵的手段除了长度占优的兵器，便是绊马索和陷马坑最为管用。
夏阳如梦初醒！
由于被打得措手不及，敌人又太多，他只想着迅速将敌人赶出去，却忘记了后退一时，备好一切反击的准备，更能事半功倍。
来人一语道破关键，令夏阳有刹那的惊讶，但转瞬便成为惊喜！
代国主——公主尹扶思！与她同乘一骑的乃是隰泧。
“撤！下去准备！”夏阳立即传令。
绊马索难找，但一理通百理融的士兵们马上便去街头巷尾寻找长木棍，甚至连扁担都被取了来，照着敌军的马蹄便抡过去。即便单人的臂力无法比奔马的速度力道抗衡，但突然出现的阻碍也足够将奔马绊倒。
守在旁边配合的越军和百姓见敌人滚下马，立即冲去一通乱打乱砍，彻底消灭对手。
拦住了战马，百姓和士兵也找到了应对敌人的办法，越军的士气渐渐恢复，战势终于偏转向越军。那些身手狠辣、假装百姓的敌人，见后面进城的骑兵同伴不敌，很干脆地夺路而退。那些跑得慢的，终于被百姓和士兵齐心协力扑灭！
然而，夏阳粗略算了算，不过是对付四千敌人，己方付出的代价却足有一万五千士兵和百姓。其中士兵二千多人，而柏杨城百姓则尽三成，实在过于惨烈。
“吱呀”的声响来自北城门，不知何时，城门已被抢回并关上。
尹扶思与隰泧直接上了城头，看了看被隔在外面的几百个敌军骑兵，他们正站在城头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不甘地驱马走动。
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尹扶思转身面向城里，沉着小脸镇定地说道：“城中有敌人混入，集合所有人到这里，彼此核对身份，无法证明者，杀！不奉命到此者，杀！遇到反抗者，杀！”
三个“杀”字冷冷出口，不带一丝犹豫和怜悯，小小身躯矗立城头，却投射出巨大的压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