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最难测之物(上)

樨城。

此时樨城的大火尚未被完全扑灭,但确实因葛三徙的存在,粮仓里的粮食被抢出了大半。

葛三徙见火势被遏制,便让石璠他们稍作歇息,只由他们继续救火。

石璠正要休息,却看到城门士兵匆匆而来,报道:“禀将军,城外出现一队千人队,穿着我们的服饰,带着不少粮车。为首一人为一穿着铠甲的女子,自称是国主,来犒劳大家!”

石璠大战一日,已然疲累至极,听闻此言却是忽然一个机灵,确认般问道:“什么人?”

“自称……国主。”士兵心中也满是犹疑,小声回答。

石璠皱眉,直觉这是谭江的诈城之计,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我去看看。”

伸手去提自己的长矛,一下竟没有提动。

他反应也快,立即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哈哈说道:“直接去会会他。”

说罢,拖着沉重的双脚,强撑着跨上侍卫牵上来的战马,向城门而去。

城外,吊桥已经拉起,护城河外站着黑压压一片人影,为首一人一身深红铠甲,看不清容貌。

“石将军,攻城辛苦!收复樨城劳苦功高!”

无需再多说,石璠已然听出,白甲之人的声音正是梅兮颜的。

“国主夤夜赶路而来,折煞末将了!”石璠一边急令放吊桥,开城门,一边装出一副谦逊的口吻,心中却把梅兮颜骂了百八十遍——

呸!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不说来支援,这会儿大火都要灭了才现身,真会捡现成的便宜!

城门开启,梅兮颜大喇喇指挥粮车迤逦进城。

第一辆粮车上没有粮食,却躺着一个被困成个柱子一样的人。那人面色苍白,已昏厥过去。

石璠对梅兮颜见过礼后,仔细打量才看清,梅兮颜乃是一身白甲,只是几乎被血渍覆盖,看上去倒像是一身深红的铠甲。

偷眼再一打眼粮车上那人,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收了对梅兮颜的鄙视之心。

车上的人,正是冲出他的包围,将粮车也一并送出去的——孟岚!

梅兮颜料到自己困不住孟岚,去打了孟岚的伏击?

微转头看到梅兮颜身后跟着的士兵都是自己调去驻云山帮忙收敛百姓尸骸的那些人,而为首的千夫长一脸惊恐地回应自己疑问的目光,眼神一直瞟向梅兮颜挺拔的脊背,似乎抓住孟岚时发生了极其骇人之事。

梅兮颜仿佛没有看到石璠的小动作,只是打量又一次经受了战争、更加疮痍遍地的樨城,肃色说道:“所有的弟兄们都辛苦了!你们都是枢国的倚仗!”

转头又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快帮忙!救人!包扎!搭锅,造饭!”

指挥了半晌,一切都有序进行后,梅兮颜才缓缓对石璠说道:“是本王的错,忘了与众兄弟交代,这些粮食抢回来要直接送回樨城,他们却走了去驻云山的路。本王发现后追回来,这才耽误了支援的时机。幸得石将军英勇,樨城到底被我枢国收复!”

这话说的!

“送回樨城”,一个“回”字,如同**裸地扇着谭江的耳光——他没有守住的东西,被梅兮颜抢回来了,送还给他。

而且,方才不是说这粮食是来“劳军”的,原来还是慷樨城粮仓之慨,她自己倒是一毛不用拔。

又且,听她话中之意,粮是他永靖军抢回来的,她根本连抢粮都没有参与……

且慢!

孟岚护送粮车离开,若梅兮颜没有参与抢粮战,她这一身浴血的铠甲是怎么回事?

那千夫长竟然不知道护送粮食的孟岚是如何被抓住的?难道梅兮颜只是孤身去抓少了一条膀子、只剩半条命的孟岚,就弄得自己浑身是血?

正不停地在心里揣度,梅兮颜已然开口道:“三日之后是驻云山百姓的二七之日,本王要带着孟岚去驻云山,樨城这边还要辛苦石将军。”

石璠嘴角不经意地**一下,不免腹诽:说得好像她帮忙夺城、守城一样。但口中却无比忠诚地应道:“保家卫国乃末将分内事,请国主放心。”

梅兮颜似乎很满意石璠的回答,见石璠一脸倦色,吩咐他先去休息,她却很快便消失在石璠的视线之中。

石璠心中疑问未解,立即忍着疲惫找来方才的千夫长询问发生了何事。

梅兮颜离开自然也是给石璠了解孟岚被抓经过的机会——这种事情由郑家豢养的士兵们口口相传,比她自己描述更加有震慑人心的效果。

今日石璠攻打樨城,是早已根据计划定下之事,石璠为了证明自己卖力气,事先也告知了梅兮颜。事关郑家军的第一次独立作战,她当然时刻记在心中。

仔细研究石璠的计划后,梅兮颜认为石璠此计足够迷惑叛军,只要石璠尽力,樨城必被收复。

但石璠却忽视了一点——孟岚的战力。

这人虽然被丁开砍去左臂,但从他借着盔甲的助力便能勉强拖住苗风和丁开两个鬼骑,可见此人的悍勇。

孜州局势已经翻天覆地,孟锡即将变成困兽,面临的除了郑家和刈水北大营的兵力围困,还有无法跟上供给的粮草危机。孟岚自然知道孟锡的困境,必然会全力支援亲哥哥。如果樨城出现变故,很可能便会出在这人身上。

而这人,又是令驻云山百姓几乎全部殒命的罪魁祸首!梅兮颜自看到洛英、苗风和丁开的伤势,又看到她一手拉起来的南方百姓在一夕之间几尽凋零,便想着要抓住孟岚,碎尸万段给弟兄们和百姓们报仇。

因此,梅兮颜一早便点了一千军,抄近路埋伏在樨城通往犄角山的大路上,要打孟岚一个措手不及。

一直埋伏到中午,没有等到樨城的粮草车,却等到了从犄角山过来支援的谭江。

面对两万叛军,即便梅兮颜带了路战、苗风和丁开过来,也不是对手。

尤其苗风和丁开身子仍虚,只因自己带兵出来,他们不放心这些郑家军的忠心,死活要跟出来。梅兮颜知道若不答应他们,他们必会偷跑出来,倒不如直接带着,在眼皮子地下还能有个照应。而且,虽然虚弱,但比一般士兵仍是厉害许多。

为了增加防御,梅兮颜将从北方带过来的鬼骑铠甲也给了他们,让他们穿着抵御伤害。

放过两万叛军过去,梅兮颜对樨城的局势便有些隐隐的担心,因此将计划再次嘱咐带队的千夫长后,梅兮颜带着路战、苗风和丁开,四人骑马尾随叛军而去。

没多久便看到樨城的粮草车果然迤逦而来,四人藏起身形和马匹,放粮车过去后,继续尾随叛军,直到他们与孟岚相遇,再离开。

孟岚看上去伤势似已恢复不少,但到底时日不久就连番大战,身体已到极限,正在路边休息。一千五百人守在他周围,极其仔细地照顾着。

本就要抓孟岚给鬼骑出气,给百姓报仇,四人均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若放平时,四个鬼骑对付一千五百农民兵,实是不在话下。但眼下,苗风和丁开体力恢复不过三成,梅兮颜更是已然鬼杀反噬,不能尽全力战斗。

正在考虑兵分四路,孟岚却打发五百士兵向前赶路去追粮车,要他们保护粮车,以免路上出差错。这样一来,敌人变成了一千人,对鬼骑四人来说,胜算又增加许多。

于是四人用荒草缠住马蹄,减小马蹄声响,梅兮颜和苗风一组,路战和丁开一组,分别绕向孟岚队伍的前后方,突然向叛军发起攻击。

梅兮颜气势全开,无形杀气迅速蔓延,战马群惊慌失措,再由苗风和丁开动手,迅速便惊走了战马,避免这些人骑马逃走。

孟岚猛地见到四个骑兵冲阵,只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倒是从未想过逃避,而是直接指挥士兵冲上去,要围歼四人。

这简直如同瞌睡上来送枕头,梅兮颜等人乐得他们自己送上门,这一顿疯狂砍杀,转眼便砍倒了一半人。虽不是招招致命,却是招招致残,待到孟岚终于想到这些人便是鬼骑之时,大势已去!

那些已然送命和即将送命的叛军们,甚至不知道将他们杀死的敌人到底是谁。

对于梅兮颜来说,这些不重要。她和路战做为主力,将最后企图逃走的士兵全部追上杀死,一个都不放过。

孟岚体力透支,只是勉强站起身体接了梅兮颜一招,便被梅兮颜沉重的刀势震断了右臂,新旧伤势累积,孟岚就此昏厥,再无还手之力。

捆上了孟岚,四人对遍地哀嚎的叛军没有丝毫怜悯,一刀一个,头颅便成了滚地葫芦。

尚未被斩头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惨状,吓得肝胆俱裂,匍匐在地上苦苦地磕头讨饶:

“大人……大人饶命!我等都是百姓……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当了兵……只为一天能有两餐饱饭!”

“我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若不是北枢不给活路……我们也不会……背井离乡来从军呀!”

“将军饶命啊……饶命……我们真是……良民啊!”

“如果北枢能多帮帮我们……赈粮及时到位……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将军们……但凡国主能想想我们的苦处……给我们一点点……活命的粮食……我们也不会……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哪……”

涕泗横流、声泪俱下,除了求饶,还有长久压在心底的不甘和失落。

南方的百姓,确实,苦了许久了。

饶,还是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