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新的危机(上)

梅兮颜从郝恙的描述中,也已猜出巴豆油为罗琬所下。

为防止朴国人将此消息传递出去并借此大做文章,梅兮颜立即下令,为了水土不服的朴国使臣兼二公主未婚夫的楚惜铭的身体着想,朴国驿馆禁止外人出入。枢囯官员不经她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去朴国驿馆打扰楚惜铭的休息。

实则,此举等于切断了朴国驿馆对外的一切联系,与软禁无异。

朴国在五大国之中,名声最差,其他国都称其为墙头草,哪边顺风,便朝哪边倒,眼中除了利益,再无其他,十足的小人。

六国大战时,面对联姻之国吕国,朴国所做的不是与吕国联合,而是趁吕国之危,想侵犯吕国。

如今姜国把越国逼到绝地,他也不甘其后地逼得罗国倒戈,更利用罗国去攻打越国,实打实的唯利是图。

虽然楚惜铭来枢国的表面目的是定婚期,但暗中的目的连楚惜铭本人都不吝直言。如果枢国不想配合他们,难保朴国不会生出其他歪门邪道来,撺掇吕国作出不利于枢国之事。

吕青原已经成为吕国国主,吕青野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吕国如今的局势又暗藏何种凶险;北山越和柳朔雁还没有找到南方叛军的另一个叫雾岛的造船场,刈水南北的战局还存在一定的变数,梅兮颜暂时不想和朴国闹得不愉快。

楚惜铭冒犯自己,本想以此为借口,冷落楚惜铭一阵,让外界看来,枢国仍与朴国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想到节外生枝,罗琬却药倒了楚惜铭。

如果罗琬不承认这是她的恶作剧,目的只为捉弄楚惜铭,此事极有可能被朴国或其他国利用,演变成枢国“加害”朴国使臣兼悔婚的结果,陷枢国于不义之地。

好在,罗琬既出于对楚惜铭的关心,又出于自己的私心,很快便去看望楚惜铭。

作为朴国在枢国的正式的官员驻地,即便罗琬与楚惜铭有婚约,按规矩也是不能进入驿馆的。然而,梅兮颜却没有阻拦她。甚至早已想好,若是罗琬没有主动去探望楚惜铭,她便要下道手谕命她去探望。

只要楚惜铭接受罗琬的道歉,甚至愿意留罗琬照顾他,便表示他会帮罗琬掩饰她的恶作剧,则所有的顾虑都将迎刃而解,事态仍旧会按照梅兮颜的设想发展下去--

楚惜铭进入枢国,水土不服病倒,暂时留在驿馆内养病,短期内无法定下婚期,其他国看不到枢国对朴国的表态,便是枢国最大的表态--枢国不想与朴国在此时有瓜葛。

但是,这结果只是针对其他四国,对于枢国国内而言,有人会因此而生出很多顾虑--即便她不做任何表示,南方的叛军也会担心朴国为了拉拢梅兮颜,而暗助梅兮颜剿杀他们!

为做此应变,驻守永靖关的曹通济便会被“朴国”这个西面的外敌继续栓死在永靖关,寸步不敢离。而孟家怕是很快便会集结所有兵力和优良的战船,攻打刈水之北的各个军营。

这两个月,远在刈水北岸的轻水和泛舟大营,泰耀廷和舒庆表面上不停地督促改造军械战船,实则进展却相当缓慢,原因无他,军帑难以为继,改造战船的木料等运输困难。

虽然是泰岳和舒里安两人的亲儿子在镇守刈水北岸的军营,但这两个老狐狸也没有将足量的辎重运到军营中。而是推说去年南方蝗灾,开国库赈济,今年南方水灾,亦开国库赈济,虽已全力筹集军饷,奈何轻水和泛舟两处已所费不赀,另还有一角城再三催要军饷,三线支出,确实力有不逮。

梅兮颜明知他们故意拖延时间,却不声不响地冷眼旁观,等的就是适当的机会,向他们发难。

楚惜铭的到来,很可能会影响刈水南北的局势,同时给了梅兮颜一个出手的契机。

七月初八,清早廷议时,虽然对于国主阵营和两位丞相阵营,群臣各有自己的站队,但在大局上,众人都清楚楚惜铭此来的目的,也知道朴国的用意,包括罗泰岳和舒里安在内,均都同意梅兮颜对楚惜铭“生病”一事的处理。

梅兮颜自然知道他们不会反对,无论他们在年初的时候与楚惜铭之间的关系如何,此时都不会傻傻地中了朴国的诡计,让朴国借枢国的名声去兴风作浪,而给自己树敌。

主臣在此问题上很是一致,并没有多费唇舌。

其后,梅兮颜宣布:为了暂时与楚惜铭保持距离,她要亲自去视察轻水和泛舟大营,日子就定在初十。

没等泰岳和舒里安表态,此决定首先遭到了奉常陆维贤的反对。

七月十五为王族祭祀日,梅兮颜这一决定,显然又将无法祭祀罗家祖先,新年的祭祀大典已经错过,如今又要错过年中的王族祭祀日,陆维贤怎可能让她轻易离开。

但梅兮颜乾纲独断,坚持初十出发,将陆维贤气个半死,仍是拿她无可奈何,一气之下,提早退了廷议。

泰岳和舒里安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拦阻梅兮颜去往轻水和泛舟大营,这两个月里里外外都已安排妥当,也不怕她去军营。

第二件事,梅兮颜批了御史杜衡的议表,根据调查的贪腐证据,采纳杜衡的意见,撤换调任了一批州牧、太守和都尉,其中泰岳和舒里安的党羽占了多数。

谁都知道,梅兮颜如此做法,是要打压泰岳和舒里安的势力。

就在杜衡奉命宣读诏命时,候在殿外的黎公公匆匆进殿,向着洛英附耳说了几句,洛英刚转身向梅兮颜的王座走了几步,梅兮颜已经微微将头转向他和黎公公。显然,超越常人的耳力已经让她听到了廊道里传来的声响。

片刻,众人都已听到了声音,杜衡也停了宣读,一众人更是鸦雀无声,仔细地听着“嗒”“嗒”的拐杖声由远及近,很快,已许久不曾露面的太傅罗继伟便走进启枢殿侧殿内。

一头银发的罗继伟只看了梅兮颜一眼,咳了几声后,一开口便说道:“杜御史所念名字的官员都是先王在世时便任职的人,这么多年没出过纰漏,哪里就这两个月便能查出这许多问题!我听说一个月前撤下去的那些小虾米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和性命,都在胡乱攀咬,还是要辛苦杜御史,再三核查无误后,再行处置。”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缓慢,但表情、语气却不怒自威,容不得任何人置喙,乃是极其少见的强硬之态。

八十一岁高龄的罗继伟,平时的性子很是温和。殿中诸人却都知道,他年轻时曾做过骠骑将军,镇守在泛舟大营。当时南方孟郑两家已经各自守着嵩州和孜州的封地,却仍对枢国王室忠心耿耿,便是有这位年轻有为的王族将军坐镇。

梅兮颜的爷爷罗继弘做国主后,枢国时局早已大稳,罗继伟开始兼任少府一职,调整枢国的税赋,辅助罗继弘开办互市贸易,大力推进枢国的经济发展。

罗赞继位后,罗继伟便升为太傅,继续辅佐罗赞。

到了梅兮颜这一代,罗继伟基本处于一种养老的状态。只是他身为四代老臣,又曾文武兼任,廷臣中大部分人都是他提携的后辈,地位实在太高。而枢国又经过抑武重文的洗礼,十分注重尊师重道的新传统,自然更对罗继伟恭敬有加。

梅兮颜初继位时群臣不服,泰岳和舒里安却不敢对她有任何举动,也是得益于罗继伟在背后的支持,众人不敢违逆这位德高望重的元老。

这位一直站在梅兮颜一边的老太傅,竟在此问题上拦住了梅兮颜,令启枢殿上的众人都很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今日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不用费心思揣度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再无其他。”罗继伟慢慢转身面对群臣,用苍老的声音柔和地说道,“做官的最怕什么?不是百姓的一时不理解,背地里指着脊梁骨骂你‘贪官污吏’,而是,怕身边的同僚,为了自保或损人不利己,而胡乱攀诬,拉无辜的人下水。”

说着说着,语气便痛心疾首起来。

缓了缓气息,片刻,才又谆谆说道:“前一个月撤换的那些闲散的侍中,我也有所了解。文的武的都是先王的封赐……有些确实是做得久了就油滑了,或者动了歪心思,撤了就撤了。但对这些人的言语,却不得不多加甄别,以免错伤无辜……”

虽然看似不支持梅兮颜的决定,但泰岳和舒里安都是老狐狸,早从罗继伟的言行中判断出来,他不过是怕梅兮颜强硬撤换他们的党羽,引起他们的反弹,影响刈水的战局。

就在众人各自暗暗猜测罗继伟到底是要安抚泰岳和舒里安,还是要保住这些被撤换的官员时,罗继伟又已说道:“若是杜御史说的这些人在核查后确实有私相授受、损公肥私的贪腐之举,再处置不迟。”

梅兮颜冷凝着脸,正要说话,不想罗继伟的话竟然还没有说完,直接背对着梅兮颜说道:“国主这一次去前方军营,若有机会,将小珃和小启接回来吧。他们还小,在外面历练这四个月,足够了。”

一句话,突然让泰岳和舒里安心头涌上另一种想法:这老家伙……莫不是与他们有着一样的心思……只是一直在利用梅兮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