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远来的妹夫(下)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朴国的四王爷楚惜铭便对着枢国的国主梅兮颜冒出了轻浮之语。

洛英站在梅兮颜身后,脸色阴沉,正等着梅兮颜的命令,然后将这个登徒子扔出殿外。

梅兮颜快速打量了楚惜铭身后的两个侍卫,那两人对于楚惜铭的出言无状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和身后的洛英。

再看楚惜铭的表情,正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甚至眼神里也带着敬佩!

听闻此王爷极为风流不羁,看来,此话倒是不假。

但这种场合出言不逊,此人到底是心直口快,还是故意假痴不癫?

收起笑容,梅兮颜肃色道:“四王爷如此言辞,我如何放心将妹妹嫁去遥远的朴国!”

这确实是楚惜铭的真心话。

梅兮颜说她想听真心话,楚惜铭不羁惯了,加之对梅兮颜却也有些许心动,自然便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然而,任凭谁听到,却都不认为是真心话。

楚惜铭知道国家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他这种身份的,在枢国国主眼中,自然也是城府极深的“狠”角色。即便自己将真心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倒是成全了自己对于美好女子的一点绯想。

对于梅兮颜略微的愠怒不以为意,楚惜铭稍稍欠身以示唐突,却仍是不卑不亢地答道:“枢国主且息怒。惜铭实是折服于国主的风华气度,才忍不住发出感慨。想我辈男子若能有幸一睹枢国主风采,怕是与惜铭同一心思者,不在少数。”

随后,又端正地温柔一笑,郑重地说道:“惜铭的的确确,绝无不敬之意。”

自称名字,楚惜铭倒是很会亲近他人。

梅兮颜从小便长在莽林,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哪里听过这种甜言蜜语,便是吕青野,也说不出这种肉麻的话来,因此很是不适,脸色逐渐森冷起来。

摆出这样的态度并非梅兮颜任性地出于个人喜恶,而是另有铺陈。

这话从市井小民口中说话,难免油嘴滑舌之态,但楚惜铭说出来,却大大方方,真心实意,令梅兮颜越发琢磨不透他的为人。

既琢磨不透,又不想朴国借此会面之机大作文章,梅兮颜打算冷处理楚惜铭,先将他晾在枢国一阵子。

然而,还不等梅兮颜说话,楚惜铭已自嘲般地补充了一句:“实则惜铭这等胸无大志、只喜欢寄情于田野山林之间的人,又哪里配得上枢国主,不过是作为普通男子的一点旖想罢了。”

最后,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指向殿顶,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行为做了注脚:“惜铭以身家性命立誓,惜铭自命风流,却绝不下流!”

洛英见楚惜铭舌灿莲花,且极其轻浮,很是不忿,偏偏梅兮颜却不下逐客令,他自不能贸然出手教训这个登徒子。

梅兮颜早已打定主意要借着楚惜铭这些不合时宜的话退场,只是楚惜铭的话还欠缺一些“火候”。结果他立即及时地添了一把柴,强调自己是个“风流君子”,于是,火候正好……

梅兮颜霍地站起来身来,一拂衣袖,淡淡地说道:“四王爷从西向东经过酷暑之地,又来到这初秋的北方,想来是热冷相激,吃不消天气变化而出现了臆语。洛英,送四王爷回驿馆,派宫中最好的医官为四王爷诊病。”

洛英立即应了一声“是”,便要摆出送客的姿态来。

梅兮颜虽不大懂风月,也不喜楚惜铭这豪放的做派,但定婚期却胡扯到这种程度,足以看出楚惜铭确实是有口无心。他这个风流王爷的名声在外,比之她“罗敷女”的外号也是不遑多让,此时才明白这“风流”二字的真正意义。

也才明白过来,罗琬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却答应远嫁的原因--一个皮相不错,又很会说话的身在高位的男人,大部分女子都会动心吧。

四月底在枢国南方,得知三妹逃婚到永靖城,梅兮颜才知晓罗琬同意了这门政治联姻,当时曾让梅兮颜百思不得其解。

枢国婚姻尊奉一夫一妻,再大的官职,对于男收外室、女收面首这种事情也是遮遮掩掩,绝不敢公然露于人前。

因此,性情极为霸道泼辣的罗琬,当着泰岳的面,直接将泰予的外室及其幼子绑到丞相府邸的门廊廊下,劈头盖脸将她们母子一顿羞辱。

那女子也是个刚烈之人,竟抱着儿子便要撞柱,好在泰予眼疾手快将她拉住,才避免了母子丧命的惨剧。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罗琬便果断干脆地提出合离,任凭是泰岳出面劝和,也全然无用。

这样的罗琬,竟然同意嫁给已有四房妾氏的楚惜铭,梅兮颜怎能理解。

但没过多久,梅兮颜也就想通了。虽说罗琬是公主,身份高贵,过错又在泰予,与人无尤。然而,泰予虽不是泰岳亲生,却到底还是泰岳名义上的儿子,如此得罪泰岳和泰予,对罗琬并没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撒了自己心中一口恶气。

梅兮颜听程铁鞍说过,楚惜铭年初来时逗留了半个多月,曾与罗琬见过数面,两人相谈甚欢。

罗琬既不想再看着泰岳和泰予生气,又不想再嫁人后被泰岳偷偷使绊子,最好的办法便是同意联姻,远嫁到朴国去,图个一辈子安静。

以罗琬的性格,到哪里也决不至于吃了大亏。

而且,枢国与朴国进行政治联姻,倒也没有什么坏处,所以,后面也就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将泰予与楚惜铭两相对比,泰予平日里仗着泰岳的势,十分倨傲,怎能比得上楚惜铭这痞雅风流的做派,令罗琬心动。

梅兮颜虽不太喜欢楚惜铭这种性格,却也尊重太傅做出的决定。只是,现在不是定婚期和让罗琬远嫁的最好时机。

她本就打算先淡淡地处理楚惜铭来枢国“提亲”之事,今日正巧可利用他的“疯癫”言语行事,将他先送回驿馆去“冷静”几天。

是以,准备拂袖而去。

楚惜铭有才有貌,平日里放浪形骸惯了,若这般语调与旁人说话,早惹得府邸的少女老妇们喜笑颜开,不想今日在梅兮颜面前却碰了钉子,有些诧异。

但他很快便知道是自己太过不拘小节,惹恼了梅兮颜,此女作为自己未来的妻姐,自己言行不慎,确实冒犯了。

见梅兮颜已转身即将离去,而她身后那个高鼻深目的家伙似要朝自己走来,楚惜铭也站起身来,极其深情地说道:“惜铭与琬公主互有爱慕之心,惜铭爱妻病逝两年有余,正室空悬,自当会好好对待琬公主。”

语气之郑重,又如立誓一般。

周旋于左右相两个老狐狸和群臣之间、与他们斗智斗勇的梅兮颜已然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廷辩,已看出楚惜铭此时的表白有示弱之意,但她却不能让步!

即便楚惜铭只是个不过问政事的、单纯的风流王爷,也改变不了他这个节骨眼以朴国四王爷身份进入枢国的特殊目的,梅兮颜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才不会影响越国面临的战况。

“洛英,护送四王爷回驿馆。”梅兮颜再一次淡淡地说道,淡得没有任何情绪在其中。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殿中。

今日真正所议之事尚未正式开始,楚惜铭便被脸上即将结出霜花的洛英送到了王宫大门处。

正要离开时,便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女婢的呼唤声:“请朴国四王爷暂且留步,琬公主在后面。”

楚惜铭回头,便看到一乘四人小辇正快步走来,辇上坐着的,正是枢国二公主,罗琬。

对着远处的罗琬,在梅兮颜处受了冷落的楚惜铭顿时微微一笑,风光月霁,极其令人迷醉。

年初来枢国求婚时,楚惜铭曾一起到枢国,与罗琬见过面。两人对对方都很有好感,更是近距离接触过几次,是以这一次相见,如同熟人一般,毫不扭捏。

罗琬下了步辇,从身后的女婢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款款走到楚惜铭面前,温柔又关切地说道:“听闻楚四王爷来了宫中,却突然身体不适而告辞,原本准备的一些点心,只能请王爷带回驿馆去了。”

楚惜铭立即亲手接过食盒,动容说道:“多谢琬公主挂心。”

在梅兮颜处碰的软钉子还有些疼,见到罗琬后,似乎这疼痛就立即消散了。

罗琬莞尔一笑,虽少了梅兮颜的英气,但在艳阳之下,却更显妩媚热烈。她很清楚自己的优缺点,在心仪的人面前,自然要将自己最动人的一面展现出来。

缓缓伸出纤纤指尖,指着食盒,说道:“盒底层是年初与王爷说过的、我枢国的特产--雪鱼子,一定要趁着新鲜食用,才最为美味。”

楚惜铭眼神明亮,笑得惬意而狡黠,轻轻拍着食盒,悄声说道:“出了宫门,我便躲在无人处先品尝一番。”

被人重视的感觉令罗琬双颊微红,抿唇一笑,眼帘一垂,眼神不自觉便躲闪到一边,似乎不敢正视楚惜铭晶亮的眼睛。

片刻,才红着脸庞,眼波轻转,娇嗔一般说道:“这是今早送进宫的新鲜活雪鱼,用冰水养着,是我刚刚、亲手宰杀,亲手取的鱼子。”

“亲手”两个字,罗琬说得极其自豪,笑得更是妩媚异常。

楚惜铭看着罗琬眼中溢出来的熠熠光辉,仿佛向自己邀功似的,于是,也还以敬重的眼神,看起来的的确确很是赞赏罗琬的所作所为。

同时,朗朗一笑,说道:“惜铭先行告辞--”

顿了顿,才又小声说道:“一定不能辜负了公主这份心意。”

言下之意,他要尽快出宫去找个僻静地地方尝尝雪鱼子的滋味。

罗琬也不阻拦,只是细声嘱咐一句:“我枢国已入秋了,请王爷多注意病体。”

楚惜铭知道这是梅兮颜对自己下逐客令的对外说辞,也不放在心上,与罗琬道别而去。

但他却没想到,回到驿馆,便上吐下泻,竟真的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