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王族子嗣(上)

六月初一,五大国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是个绝对的好日子。

这一天,吕国新国主继位,继位者,吕青原。

这一天,姜国的女将军单媖击退了越国将军隰泽,攻进了丛州西北面的枣州地界;姜国的大将军耿浣衣也逼退了越国大将军屠一骨,全面收复术州,屠一骨也被迫退入枣州东面的沃原城。

这一天,不堪朴国进攻、越国又救援不利的罗国,又犯了倒戈的毛病,降了朴国。为向朴国表忠心,开始攻打紧邻的越国罗门关。

不是越国将士们不拼命,是粮草辎重供给不利,想拼命都没有力气。

六月初四,消息传到越国乾邑。

由于尹沐江和尹扶之不能无休止地在北猎场打猎,所以章静言以姜国入侵为借口,伪装了春蒐队伍匆匆返回乾邑的仪仗,佯作尹沐江和尹扶之已经回到王宫,一直在排兵布阵,对付姜国的军队。

但实际上,乾邑王宫已经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透露王宫中任何信息 ,违令者处以凌迟之刑。

是以,宫中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尹沐江和尹扶之发生了何事,却不敢多讨论一句。

夜半,尹扶思正在面对章静言的摊牌。

在章静言看来,越国国势急转直下,正是始于尹扶思杀兄害父之时。到了命悬一线之际,即便救不了尹沐江,也不能让尹扶思继续为所欲为。

尹沐江的寝宫内,尹扶思坐在尹沐江床头,而章静言则站在进门处,身后站着四个侍卫装束、面无表情的青年男子。其中两人反剪着玉骨的双臂,将玉骨死死控制住。

“公主,北猎场发生的事,老臣与屠大将军早已知悉。一直没有揭穿公主的作为,是因为老臣认为公主还有孝敬至亲之心,体恤国民之意。然,公主仍一意孤行,陷越国于水深火热、生灵涂炭之中……”章静言言辞铿锵地指责着尹扶思,暗示他已知晓一切,希望尹扶思能迷途知返。

“章丞相!越国如今腹背受敌,皆因连年兴兵,耗资甚巨,累及百姓赋税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苦,甚至将士们战死后都得不到多少抚恤,留下一家老小孤苦无……”尹扶思打断了章静言的话,点出问题的源头皆因越国穷兵黩武。

章静言无意与她争辩战争的对错,也打断尹扶思的话,质问道:“战争总有伤亡,无可避免。越国若不是以战养战,以我们如此贫瘠的土地,如何撑得住这么多人口?”

尹扶思再次打断章静言的话,蹙眉问道:“章丞相也认为越国要一直不停地打下去么?”

“越国是否要继续以战养战,要由国主来决策!”章静言答道。

为了防止尹扶思再抢话,章静言稍微加快了语速,说道:“王廷有戒训,自古女子不得掌事、不得干政!此是大忌!公主坏了越国的规矩,也坏了祖宗的规矩,眼前一切实是天谴公主!”

尹扶思看着一脸肃色的章静言将罪愆全部归结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被衣袖遮挡的双手微微颤抖。

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能被这些重臣打败,也不能与这些廷臣彻底闹翻。

尹扶思攥紧了拳头,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章丞相此言差矣!我方才说过,越国之所以陷入如此境地,是只倚重武力的结果。丞相应该十分清楚,越国必有遭到武力反噬的一天,那一天,就是现在!”

章静言没想到尹扶思小小年纪,却是如此固执、坚持。贴身婢女兼侍卫的玉骨已经被擒,她却仍要垂死挣扎,实在不识时务,于是紧紧盯住尹扶思的眼睛,警告道:“公主,老臣不想在人前说出公主所为,请公主认清形势!”

尹扶思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见尹扶思装傻,章静言只得诘问道:“若非公主的大逆之举,焉能让姜国趁虚而入!又怎会将大好的望烽城和苇城割让给吕国,断了我越国一大粮路!”

“望烽和苇城因何割让,丞相自是比我清楚。若非越国贪心吕国的洛津之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尹扶思绝不认同章静言的推诿之词,反驳道。

章静言瞬间一怔。洛津计划尹扶思怎会知道?她当时偷听到了?洛津计划失败,难道是她向吕青野泄露的消息?

尹扶思尚不知章静言内心已是波涛汹涌,长叹一声,换作一副无奈的语气,感慨道:“那些武将作为臣子,不思向我父王提出治国良方,却只顾自己功成名就,一味煽风点火,到处发动战争,以至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又叹一声,尹扶思以郁郁失志、不得知己的失望之态,说道:“我以为,丞相也明白战争对于国家和百姓的残酷,虽然很难劝谏父王改变主意,但至少在有机会停止战争时,会极力周旋,避免战争……”

故意顿了顿,尹扶思偷偷观察章静言的反应,见他似乎无动于衷,内心真正涌起失望之感。

章静言明明也不支持越国频繁发动战争,自己与他所想相同,更极力促成各方和平相处。如今西貘与吕国在自己的努力下,都已不再成为威胁,为何章静言仍不能体会自己的用心,转而支持自己?

只因自己是……女子?

难道身为王族女子,出生便带了罪孽?

章静言何尝不想国泰民安,对于尹扶思,他一直处于矛盾之中。

一方面,他知道尹扶思很关心百姓的疾苦与感受,也在意国库的积存,是极其有心的一个人物。

但另一方面,尹扶思是女儿身。几百年来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女子摄政向来是越国大忌。尹扶思可以是公主,他尊重她的身份;但她不能篡夺国主的王位,无论她多有能力,章静言也不接受她一个女子继位。

女子总要出嫁,夫家才是女子最稳当的倚靠,生下的子嗣也是外戚姓氏,岂不等于国家易主!

且外戚干政,更是毒瘤!越国历史上曾经历过外戚乱政,这才剥夺女子一切权益,扼杀这种危险。如今几百年传承下来,思想已经固化,很难改变。

尤其尹扶思操纵的这一切,变成了越国衰落的开始。而且适才又怀疑是尹扶思泄露了洛津计划给敌国,章静言如何容得下她!

“让了吕国一步,仍是要加重百姓的税赋,这些税赋充做军饷,也许保得住枣州和术州。”章静言听得出尹扶思有意向自己示好,却不为所动,甚至言辞中流露出怨责。

“无休止的战争消耗和三年的赔偿,丞相明知道孰优孰劣,何必因我的身份而反对。”尹扶思看穿章静言得到心意,直接说道。

章静言一时无言以对。

就事论事来说,越国与吕国达成如此结果,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洛津计划成功,在吕国营救洛津之时,姜国仍会趁机攻打越国。那时,越国首先面对的就是吕国和姜国,比之一个姜国更加难以对付。更不要说,后面还有一个朴国。

若事态照以上所想展开,虽然国主和二王子都在,但越国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的更好。

然而,即便明白,章静言仍不能接受尹扶思对越国政事指手画脚。她行事心狠手辣,更兼是个女娃,若她掌权,尹氏王族无人,尹氏越国的气数便尽了。

沉默片刻后,章静言对着尹扶思恭敬地施了一礼,冷静地说道:“既然公主是为越国着想,眼下危机迫在眉睫,还请公主救醒国主,恢复越国主心骨。”

“宫中的医官和外面请回来的医者,都对父王的病症束手无策,我又如何能救?”尹扶思小脸一寒,问道。

之前,面对章静言的明示暗示,尹扶思只装作听不懂,现在章静言将事情摊开来,尹扶思自然不能承认。

“老臣失言!”章静言心中暗叹尹扶思的狡诈,表面却马上道歉,改为劝慰道:“公主,与其逃避而继续错下去,陷越国于危,不如悬崖勒马,挽狂澜于即倒,此正是越国王族子孙之使命。”

面对尹扶思的抵赖,章静言小心地措辞,生怕尹扶思恼羞成怒,更加不肯救治尹沐江。

尹扶思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丞相,我糊涂了。您一会儿说我遭了天谴,连累越国陷入兵戈之灾,不应插手政事。一会儿又说我该拯救越国,这本是我的责任。我到底是插手政事,还是不插手政事?”

章静言看着尹扶思幽怨的神情,听着她的讥讽,眼神越来越凌厉,已隐隐有杀意。片刻,才温声说道:“老臣确是为越国、为公主着想,才如此建议。既然公主不同意,老臣便不再勉强公主。”

说罢,突然沉声道:“玉骨乃是死士叛徒,拖出去正法!”

自玉骨被章静言带来的四名干支死士擒住后,便一直没有看玉骨一眼的尹扶思立即叫道:“谁敢?!”

章静言却又温声说道:“公主这两个多月照顾国主,也已累了,正丑、副丑,扶公主回渊华宫……不,回崇云宫休息,好好照顾。”

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的是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

“丞相敢软禁我?!我是尹氏王族唯一子嗣!”尹扶思努力抑制住颤抖,端坐不动,小小年纪却气势威严。

章静言在刹那间有些失神,只觉尹扶思如王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依稀有些尹沐江的影子。但马上便清醒过来,转身不再看尹扶思,命令道:“带公主回崇云宫!”

就在正子副子两名干支死士押走玉骨之时,尹扶思霍地起身,攥紧已然全是汗水的双手,一边转头看向仍旧昏迷而形容枯槁的尹沐江,一边厉声说道:“任何人不得伤害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