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议和(一)

五月十八日。

吕国与越国的休战议和之会,在两国的提前照会下,没有大张旗鼓的举行,地点就在望烽城西北角新搭建的和谈大帐之中。

望烽的百姓只当是二王子吕青原即将继位,有诸多大事要准备,所以城中才如此戒严,完全不知道越国的使者已经进入望烽城几天。

入帐前,两国侍卫都被拦下,要求在帐外等待,因此帐中除记录的两名两国史官和两名续茶的婢女,只有两国议和的四人,极其简单。

吕青野与苗华,此时正候在帐外,看着吕国的五百士兵和越国的一百士兵保持着自己的仪仗,左右而立,暗叹失算。

吕青野原本以为吕青原会对吕国使臣来个下马威,只准傅生他们带两个侍卫进帐,而吕国侍卫则站满帐内各个角落,给越国施以压力。毕竟吕国占着主动地位,即便不议和,也不吃亏。

却没想到一向骄傲的二哥,竟然如此尊重越国使臣,保证了两国的平等地位。

这一点,傅生也没有料到。进入空****的主帐后,仍在暗暗观察帐内的设施,寻找可以藏人的屏障等物,以作戒备。但他和沙婵都用过人的耳力仔细听了一遍,除非隐藏的人是苗华一样的身手,否则,这帐中没有藏人。

吕国即将继位的二王子吕青原,待到傅生和沙婵走到帐中心,双方正式见礼后,才自作主持,端坐主位,骠骑将军冯曦白陪坐。

吕青原不露声色地看着傅生恭敬地让沙婵坐了客座的主位,沙婵更是端庄地坐下,举止极其有仪式感,很是郑重。其后,傅生才做了次位。

待他们四人全部落座,两国的史官最后入座。

这一场谈判并非吕青原想如此低调,但望烽和苇城是吕青野守住的,别说两城百姓和士兵,便是吕国的百姓也知道此事。

虽然吕青野“野心”败露后“失踪”,但他的功绩实实在在摆在那里,若作为吕青野亲手足的吕青原高调议和,会被百姓看成窃取弟弟功绩的无良兄长,今后如何服众。

同理,王廷的群臣之中,不乏仍有对吕青野弑父叛国之举抱有怀疑的,丞相乐斯道和大将军武烈虽然也同意了母亲的建议--国不可一日无主--认可吕青原继位,但两人对吕青野之事都没有明确表态。

他若高调议和,不知会否引起廷臣的反感。在此关键时刻,吕青原宁可低调从事,也不想惹出任何不可预知的变故。

越国倒是最想这样悄无声息进行议和的,甚至干脆不要走这些排场,只要在一间小书房中讨论妥当,双方直接定下议和书最好。免得被姜国和朴国知道,在战场上攻击得更加凶猛。

正因双方都有顾虑之事,所以才能达成如此共识。

众人坐定,吕青原在主位上看向坐在右手边的沙婵和傅生,目光特别停在沙婵脸上,朗声说道:“我们吕国与越国的渊源也可算得是风水轮流转了,时间会告诉所有人,谁会笑到最后。”

对于这种露骨的嘲讽,傅生和沙婵没有接话,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丝。

吕青原虽然在排场上从简,心中可从未将越国这两个使臣当回事。从目前五大国表面的境况上来看,之前一直以五国之首自居的越国,如今处境已经一落千丈。

与姜国的战事胶着不说,被朴国攻打的罗国的立场是否有改变,几乎可以决定越国最终的命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越国立国以来最强悍的国主尹沐江却一直没有在战场上出现,甚至没有在将士出征前的祭礼中出现,而尹沐江的次子尹扶之也没有出现,很是耐人寻味。

私下已有不少传闻说尹沐江重病缠身,尹扶之离奇横死,以致姜国和朴国如此嚣张,势要趁越国王廷疲弱之时再给她补上最后一刀。

因此,对于越国使臣中出现女子,吕青原十分在意。

众所周知,五大国中,女子地位最高的乃是枢国,姜国其次,之后是吕国和朴国,越国最末。即便是王族之女,嫁人后都不得借助娘家的势力作威作福,只能做一普通妇人,何况这种以女子身份登堂入室做使臣之事,绝无可能发生!

此女到底是何身份?!

听闻尹沐江生有一女,若是此女,则侧面证明传闻为真,尹沐江与尹扶之两父子必遭变故,才不得不让年轻的公主抛头露面,充做使臣。

这样的越国,吕青原为保存吕国实力,不想动以刀兵,但若说没想过趁火打劫,那是违心之谈。

见沙婵一脸漠然,似乎没听懂自己的讽刺,吕青原忍不住腹诽:这就是个摆设!转而看向傅生。

傅生一脸淡然地侧身对着自己,眼皮略微下垂,似乎在看向他前面的桌案或是地面,吕青原眼神里闪过一抹蔑视,笑着问道:“两国休战,是对各自百姓的爱恤,百利而无害,但不知贵使的诚意如何?”

傅生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国将归还望烽城、苇城属权,退以屏山关为国界,再不让兵戈出现在吕国境内。”

吕青原忽地笑了起来,片刻,才说道:“贵使说笑了,屏山本就是吕国的,谒天群山乃是我吕国与朴国的国土分界线,一国一半,可从来没有越国的份哪。”

“二王子可能不知当年六国停战后的盟约内容,谒天群山因山势连绵旷远,陡崖深谷险峻,植被不盛,毒蛇猛兽深藏其中而成艰难的交通障碍,自古无所属。”傅生铿锵地说道。

“我越国土地贫瘠,因此祖祖辈辈一直开山平谷不辍。进入谒天群山中几经艰苦尝试,终于找到屏山这一小块可以播种谷物之地,十余年才形成如今的屏山关。按‘无属地者开荒者居之’论,已是我越国的土地。”

吕青原止不住心中怒骂:若不是为了抢夺望烽和苇城,越国怎会克服巨大的谒天险峻山脉,寻到屏山这处驻兵之地。此时给自己的野蛮掠夺粉饰为生活艰辛,无耻!

但表面却面不改色地说道:“若以此论的话,开荒者均为我吕国百姓,该当还与我吕国。”

傅生浅笑着摇了一下头,反驳道:“组织、勘察者皆为我越人,或可理解为我越国勘探后,雇佣吕国百姓来开荒耕种,使用者可随时换人,但所属权只有一个,便是我越国。”

吕青原不齿地嗤笑道:“贵使先前只说‘无属之地由开荒者居之’,如今却又变成勘察者居之,如此反复无信用,如何能令人信服你越国求和的心意?!”

傅生微微躬身,语带歉然,却肃色解释道:“小使惶恐,绝无此意。只因之前望烽与苇城百姓曾归属于越,现又归属于吕,才惹来这番相悖之理。此一时彼一时,小使只是追本溯源而已。”

“若要追本溯源,望烽与苇城子民虽经历变故,如今却已安然返回我吕国,他们所耕之地,费他们的力、流他们的汗、种他们的粮,一切皆出自他们之手,自当仍归他们所有,这才符合贵使一直宣称的属权论。”吕青原抓住傅生话中的漏洞,不停地反驳。然后,一挑眉,傲然问道:“如此,贵使觉得我说得对否?”

“这……”傅生一时哑然,没想到吕青原会这样狡辩。

顿了顿,才说道:“小使不敢苟同。”

在吕青原凌厉目光的注视之下,傅生道:“所谓追本溯源,不止土地,还有子民。开荒之时,乃属我越国之民,屏山便是我越国之地。今后若非赠送、割让与国属更迭,这地的归属权将一直为我越国所有,此乃本源。”

吕青原眸光一敛,轻叹一声,说道:“我已为贵使留足了颜面,贵使倘不能正视贵国的问题,一定要将无理侵占粉饰为开荒耕种,我自不再坚持。屏山关无耕地之处,已皆为我吕国士兵驻守,用贵使的话来说,我吕国正在开荒之中,今后贵国兵卒不得进入我吕国领地,否则即视为入侵吕国、故意挑衅,将格杀勿论。”

傅生一直波澜不惊的脸终于现出一点震惊之色,吕国这是明摆着要围死屏山关。屏山关没有粮食运输,只靠那一点贫瘠的土地,如何养活三万越军?

看着吕青原高高在上、抑制不住得意之色,傅生如被割了一大肉般一脸痛苦纠结之色,请求道:“还请二王子给屏山关的将士们一条出入之路。”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傅生仍不肯松口将屏山关让于吕国,倒是也出乎吕青原的意料。

但他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说道:“路自然是有的,但修路耗费我吕国人力物力和财力,通驿税自然不能免除。咱们既然成了邻居,也就不按人头、车辆、工具和物品、重量等计算了,一年一付更方便。年足金三万两,足银三十万两,本还有丝绸绢帛等各千匹,但想到你们也不产这些,还是折合成足金二万两吧。”

傅生心中冷笑不已,这些钱自己修条路、或再养三万军也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屏山关到望烽和苇城已经修了路。

吕青原这狮子口倒是开得大。

压制住愤怒,傅生面泛难色,正要开口,却听吕青原又幽幽补充道:“每年腊月初八前一次性缴付下一年的,今年已过了五个月又十八天,既是邻居,五月便免征了,从六月开始算吧。”

看到傅生脸色又变,一直没有出声的沙婵脸色阴沉地开口说道:“二王子如此,实在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