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困陷坑(下)

有一瞬间,梅兮颜及吕青野的心头都略过一丝不满,觉得这个陌生人有些多余。

“兄台困住我们意欲如何?”梅兮颜故意嘶哑着声音问道。

“总有理由才这么做。”男人冷冰冰又不痛不痒地回答。

“什么理由呢?”

“不要想方设法狡辩,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否则又怎么会落到这境地。”男人防备地呵斥道,竟似仇人一般含着怒意。

梅兮颜还想再问,却被吕青野暗暗碰了碰胳膊,阻止她继续。梅兮颜随即憬悟,此人是带着偏见来的,不管他们追杀吕青野是何目的,早已先入为主把他们当做敌人。

目前不适合刨根问底,于是又咳了几声,示弱般说道:“有水吗,给些润润喉咙。”

那人竟然真的从腰间解下皮囊,扔进坑里,提醒道:“这是酒,很烈。”

吕青野接过酒囊,拔了塞子,轻声问梅兮颜:“你能喝吗?会影响伤口愈合。”

梅兮颜低声闷笑,嘴里含着饼子,言语不清地反问道:“还有愈合的机会么?”

一句完全不好笑的话,却又引得两人相视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们是怕死,吓傻了么?”坑上面的人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问道。

两人各自喝了一大口酒,果真烈得很,辣得嗓子眼儿直冒火,一路烧到胃里,全身都开始热起来。

有了烈酒佐肉,梅兮颜竟觉得自己生出一些力气。

“好酒,多谢。”梅兮颜笑道,继续吃她的饼子和鸡腿。

“若不是知道你们的恶行,倒真会让你们此时的行为迷惑住。”男人见他二人真的在坑里吃吃喝喝,拼命掩住好奇,嗤道。明知死路一条还能谈笑风生的,坑里这两人是他生平仅见。

“我们的恶行?都有哪些还请兄台列明。”梅兮颜道。

“明知故问,想拖延时间?雇主一个时辰左右便到,换言之,你们也只剩一个时辰了。”男人冷哼道。

他此话一出,梅兮颜和吕青野便知之前判断有误,他们和那群追杀者不是一伙的,只是一群被雇佣者。

梅兮颜和吕青野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不可能和平常人有仇恨纠葛,那么这明显的敌意肯定来自雇主的引导,雇主是那群一直紧咬住他们不放的追杀者,还是另有其人呢。

不论如何,生机已在眼前,大有可试的价值。梅兮颜眼神一亮,说道:“既然兄台是被雇佣的,还有一个时辰,不如我们也谈笔买卖。”

男人呵呵冷笑,干脆拒绝道:“老子不做背信之人,免了。”

梅兮颜倒不气恼,嘴角微翘,说道:“兄台只说背信,却不说弃义,想来是个讲义气的人物。”

“相对你们,自然算得上义气。”男人颇为自豪地说道。

“能否告知我们二人哪里不够义气?”

“做细作的人,是不是都像你等这样大言不惭,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正义之举?”男人的语气不悦。

“你的雇主说我们是细作,所以请你们来追杀我们?”

“追捕。”男人强调,“他们要活的。”

对方要活的,那么就不止有一个时辰来恢复气力,梅兮颜觉得希望又增加了三分,于是开始套近乎,问道:“听兄台口音,是枢国人?”

男人没有回答,哼了一声。

“是雇主对兄台说我们是潜入枢国的细作?”

“罗敷女那个小娘们虽然断老子财路,但老子是枢国人,容不得你们这些细作暗算枢国。”男人忿忿地说道,不啻是承认了梅兮颜的推断。

吕青野以目光询问梅兮颜,这是怎么结的仇家?梅兮颜感觉他脖子一动,也歪头看他,一脸懵然地摇了摇头。

想不出所以然来的始作俑者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投其所好,自己骂自己,继续问道:“我倒也听说罗敷女不得人心,一意孤行单枪匹马去铁壁城打败了越国的大将军屠一骨,这女子着实心狠手辣,却不知断了兄台什么财路?”

“她打败屠一骨是为枢国立威,由不得你说三道四。果然是别国的奸细,死前也要挑拨一番。”男人立刻义正言辞地斥责她。

梅兮颜哭笑不得——自己枢国的子民有如此的大局观,让她觉得极为自豪;但现在这怪人正恼恨自己断了他财路,为了博他的好感争取逃走的时间,顺着他说也是错?

“不不不,绝无挑拨之意。只想知道兄台为何被断了财路,却又如此袒护她?”

“她守土护国有功,自然要赞颂;但她派人铲了老子的山头,让老子和弟兄们没了安身之地、衣食之源,也自当该骂。”

梅兮颜再次接收到吕青野的目光,恍然大悟——一直以为他们的装束像土匪是为了隐藏身份,原来当真是土匪!

心中虽有答案,梅兮颜却仍旧装旁观者,问道:“她刚继位不久,什么时候铲了你的山头?”

“老子在这山里称王称霸好多年,她刚继位,朔州军就来围剿老子,不是她的命令,还有谁?”

不只是土匪,还是这山里的原住土匪!吕青野看向梅兮颜,梅兮颜耸肩苦笑,一副“我哪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表情。

无奈之下,梅兮颜只好说道:“兄台,我若说你被人骗了,你可相信?”

“有证据么?”男人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便是有,你也识不得。”

“那就是没有了。”

吕青野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国国主在铁壁城曾救下吕国世子,你可知道?”

“吕国世子?不是在越国做质子么,怎么会在铁壁城?”男人疑道。

活捉吕国世子这个累赘,就惹出一堆麻烦,梅兮颜从头到尾都没有声张过吕世子在枢国,知道的只有一些亲信。

吕青野却是豁出去了。听男子言行,对枢国极为爱护,这等大事他自然知道分寸。于是说道:“我便是吕国世子吕青野。若因你之故使我丧命,我吕国大军将会联合越国攻打枢国,为我报仇,这结果,你可承担得起?”

“你说自己是世子便是世子了?老子还说老子就是罗敷女的爷们呢,你信么?”男人张狂地笑了,随后便狠狠地挖苦起来:“这种骗三岁孩子的把戏,亏你说得出口。原本老子还觉得你们视死如归是条汉子,原来为了活命也是信口开河的。”

两人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有些笑意,这粗鲁的言辞平常可是不曾听过。

“我有……”吕青野正准备掏出身份玉符,却被梅兮颜拦住。人多嘴杂,对方的雇主若是那些追杀他们的人,目标正是吕青野。此时亮出玉符确认身份,即便博得这土匪的信任,于他们也没任何好处。

“……个问题,兄台,你与那雇主可相识?”梅兮颜顺着吕青野的语气便接过话来问道。吕青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盯着梅兮颜的双唇,只因这声音明明是自己的,却从她嘴里说出来。

“不识。前几日正好在山中遇见的。”男人倒是实诚。

“兄台只是偶遇他们,为何就如此相信他们的话呢?可知他们是什么人?”越对话越觉得对方在大义上是懂得轻重的,梅兮颜认真问道。

“虽然不认识,但他们的大名却早就听说过了。”男人说道,很是骄傲。

“世上总不乏冒名顶替之辈,只听其名不识其人,万一弄错岂不成了别人的刀俎。”吕青野从梅兮颜变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接口道。

“我们枢国鬼骑的大名,当今之世,谁敢冒充!”男人说道。

坑底的两人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现在什么表情。

梅兮颜和吕青野交换一个眼神,都有些啼笑皆非的尴尬。这个憨直汉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们两个用同一个声音和他对话他犹未察觉,更不用说神秘的鬼骑,岂不是更容易冒充。尤其是堂堂鬼骑之一就在坑底,他还懵然不知、自以为是。

气恼归气恼,然而他对鬼骑的信任和敬重却让梅兮颜渐生出一份好感,于是哂笑道:“兄台还是小心为妙,若我猜得不错,那雇主只是不便露面才雇佣了你等。为了及早杀掉我们以便兴风作浪,早已派人尾随在你们附近。只等他见过我二人验明正身之后,便是兄台与你所有弟兄一命呜呼之时。而我二人,可能比你老兄活得还长——那么一点点。”

“胡说八道!”男人斥道。

一个青年快步跑过来,叫道:“大哥,他们似乎到了,比预计来的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