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有来有往(上)

五月初八夜,禄城下辖灵祁县境内,营帐遍地。

灵祁县就在刈水边,有一个入刈水的大船坞,平时禄城水运各种物资,均要从此通过。

雾很大,遮住了月亮清亮的光辉,整个大地与远处的水面看起来均是一片白茫茫。

港口边影影绰绰停泊着一些黑色的影子,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中军大营中,主将孟锡端坐正中主位,明亮的牛油大烛照着他面前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幅巨大的刈水地形图,孟锡一边看着刈水北岸的地形,一边问道:“现已有多少城邑和村县归附?”

一旁站立的是他的副将,也是他的表弟,郑家第六代外孙,曹通运,永靖关守将曹通济的堂弟。

“两州已有十九城及其全部附属村县归附,其中孜州除去重灾空掉的萧城、启城和定津,有十城,嵩州有九城。不过嵩州几乎没有受到水灾影响,所以计划执行得慢一些,等我们这边再传捷报与战利收获,他们很快便会心动的。”曹通运答道。

“另外,孜州只剩永靖城未归附,赵争希带着百姓出城去补种菜苗,每天挖野菜充饥,死活不肯加入义军去讨伐北枢,是不是要……”“逼一逼他们”这五个字,曹通运没说,却已表示得明白。

义军,是孟锡为他们南枢讨伐北枢的残酷统治的军队而起的称呼,叫起来很是正义凛然,也就更加理直气壮。

“罢了,既还没饿死,就让他帮忙种菜吧……白瑶山那面呢?”孟锡却似没听出他言下之意,反倒打起了那些菜的主意。

“自从初四凌晨有十几人骑马下山,并杀了我们几个眼线后,再没见人下山。那狼形怪物只能保护白瑶山,他们也不敢下山。”顿了顿,曹通运又问道:“若是罗敷女下了山,此时应该从萧城过小刺猬山,搭吕国的船到泊州了。”语气略有些忧虑。

孟锡垂着的眼角一跳,知道曹通济在暗示尽快开战,以免对面的对手调动大军来支援。但他早有算计,之所以要将罗敷女暂时困在南枢,只为初一那夜的偷袭。

他已将罗敷女提前一月潜进南枢的消息偷偷散到枢国北方,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枢钥。

在南枢一个月寸功未建,反逼得民众造反。尤其是她明明看出南枢要反,却不提前回北枢示警,致使泛舟水军大败亏输,损失楼船及斗舰十几条。新国主的无能再一次被证实,这样的结果一定是左丞相泰岳和右丞相舒里安喜闻乐见的。

初一那场小试牛刀的偷袭,已经试出了泛舟城的兵力和水战能力,攻击力强大的战船更是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如今濒临刈水北岸的城邑,各个如惊弓之鸟,尚未开战,已是腿软。即便是罗敷女再次亲临战场,面对他的水军战船,也绝无法在水战中取得胜算。

水战不比陆战。陆战只要将士勇猛便可从气势上给对手以震慑,加之脚踏实地,可利用各种有利地形排兵布阵,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且双方的器具使用上悬殊不大,最后无可避免要短兵相接。

但水战,最重要的却取决于器的利用。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改良艨艟和楼船足以藐视五大国任何一国的战船,在双方几乎同等条件的水面上,性能好的战船是取胜的关键。

初一那夜不过是让将士们亲身体会一下实战的感受,还算不得真正的开战。有了经验,若再辅以天时和人和,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于是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我们的战船均是改良过的,新征士兵还需多操练,贸然出战无法做出有效配合,反倒让敌人得了利,泛舟一战便是例子。”

“再拖下去,我担心泛舟城就会做好迎战准备了。”曹通运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却很有分寸地控制着语气,轻轻淡淡的,不是气急败坏,而是担忧。

初一那晚战到中途,泛舟主将战死,只要乘胜追击就可能突破泛舟的防御,从而占领泛舟,给义军在北枢挣得一席落脚之地,结果却在最后一刻,孟锡鸣金收兵了。

曹通运不明白孟锡为什么这么做,但孟锡只说再攻下去人数不占优势,到了刈水北岸,也会被泛舟的步兵伏击,很可能连船都被夺去。所以不能贸然行事。

“如今夏季,风向一直是东南,对我方十足有利,不必担心。巡视一下将士的营防,便歇去吧。”孟锡说道。

曹通运知道这是孟锡不想再多说,只好强作淡然地退出去。孟锡是主将,众人全部由他指挥,却从不向作为副将的自己解释他作战的意图,大舅父说自己跟着孟锡能学到本事,难道是学他守口如瓶、或沉默是金的本事?

尤其生气的是,这里是孜州地界,大舅父竟然同意让他孟家人来做主将,说能者居之。表哥郑玉卓也很有本事,却不让表哥领兵,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若不是大舅父强迫自己必须跟着孟锡,自己一定去堂哥曹通济的永靖关,跟着堂哥学本事。

遗憾的是永靖关实在离瓢儿岛太远,战船不等开过去就会被发现,从而引起泊州的警觉,这仗打起来便费力些。而且永靖关前面的那片地方瘟病横行,难以驻扎军队。

孟锡无需抬头,也知道曹通运必然很是失望。曹通运没有曹通济那样的军事才能,但人却聪明,在人前也能掩饰住情绪,只是缺乏经验,比孟徽实在强了百倍。

郑统派他跟在自己身边,一来是监视自己是否有小动作,二来便是要他来偷师。郑家已有了郑玉卓和曹通济,自己怎么能帮他们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武将。将来得了枢囯,谁家武将多、兵多,谁家才能更强势、占据更高的主位。

营帐安静下来,不多久,帐外响起脚步声,不等通报,孟锡已开口道:“进来吧。”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砾的父亲,萧城都尉,李续宗。

“顺利么?”孟锡仍旧看着地图没有抬头,淡淡地问道。

“回将军,犄角山已按将军吩咐安置妥当,一切顺利。下一处是定津口,人员业已安置完毕,只等明夜雾起,便可行船。”李续宗腰杆很直,气势干练、强悍,与在艾虎山上的庄稼汉形象判若两人。

“永靖关那边有什么动静?”

“仍旧是日常练兵。五大国已经动了三国,只剩毗邻的吕国悄无声息,听闻吕青原将于下月初继位,曹将军应该会全力防范吕国的动静,这也是对这边最好的辅助。”

“可发现有人马经过小刺猬山?”

李续宗知道孟锡问的是罗敷女等人的行踪,肃然答道:“没有。各处水道隘口均未发现有人马出现,或者他们已弃了马,趁夜用小舟过了刈水,这样可以避过义军的追查。”

“继续留意。”

“是。”李续宗应声后退出。

孟锡相信罗敷女已经知道他与泛舟开战之事,所以才星夜出发,赶回北枢去调兵。但刈水岸边已布满暗哨,但凡水面上有船影浮动,必然会被发现,他们一伙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不见。

按照骑马的速度,他们必然已在刈水边。

他们在等放雾!虽则没有熟悉刈水的老练船家,这等浓雾之夜,极大可能会迷失在刈水之上,但他们是鬼骑,不能以常人常理度之……

快子时了。

揉了揉眉心,孟锡站起身,走到帐外活动一下身躯。看着茫茫大雾,只希冀这雾继续大下去,不要散开,让他尽快完成所有布置,一举攻破北枢刈水防线。

正在伸展手臂,便听到远处有隐隐的吵嚷之声,似乎在船坞处。

由于百姓被大量编入军队,一小部分人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对于每日定时起床、操练的辛苦,不能接受,有时便会与正规的士兵发生口角。

这几日孟锡一直在忍让着,只等他们的恶形恶状彻底暴露出来,便要杀鸡儆猴。此刻听到吵嚷声,心绪有些不宁,便拿这些废物的人头来平抑心情吧。

主意已定,孟锡快步向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越接近,越发觉情况不对,空气中竟飘来刺鼻的烟火味道。

“不是这条!”

“这里!这里!”

“快来人!人都被杀了!火已经烧到甲板了!”

“哪里?雾大看不清,说位置!”

“这里也起火了!”

“驭鲲号!驭鲲号起火!”

“金鹏号也是!”

……

驭鲲号、金鹏号都是四层楼船战船的名字,孟锡在灵祁这里一共停了五条楼船,竟有两条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