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赵争希(中)

赵争希不是文弱书生,被丁开抓住后只错愕了一瞬,便一个左转身要挣脱丁开的束缚。

丁开哪会让他得逞,直接伸出左手扼住赵争希主动撞上来的脖子,一用力,要将他拉出小书房。

赵争希右手连忙扣住丁开的左腕,奈何丁开的手腕如铜铁浇筑一般,凭赵争希的普通身手,撼不动丁开分毫。

丁开努力避开梅兮颜的视线向赵争希使眼色,暗示他收敛情绪。

但赵争希怒气正盛,还在等着和梅兮颜辩论,继续骂她草包,哪里注意到丁开的表情,只想拼尽全力脱身。

“丁开,松手!”梅兮颜冷眼看着赵争希脸红脖子粗地挣扎,嗤道,“你想偷偷帮他,可他不领情!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笨蛋,救他何用!”

转而又责备道:“你是我的侍卫,竟然敢去救顶撞、辱骂我的人,你是不是讨打!”

丁开立即松手,重新退到门边站定,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

赵争希不顾脖子被丁开捏的不适感,扫了一眼令行禁止的丁开,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意,转回身继续对梅兮颜疾言厉色地骂道:“你这么个草包竟会有如此忠义的侍卫保护,当真是天不开眼!倘若这些侍卫能舍弃你这个废物,亲自押送赈粮到南方来放赈,孜州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梅兮颜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直盯着赵争希,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赵争希除去愤怒,目光一直炯炯有神,毫无闪烁,气势凛然。即便被这样轻蔑地打量,仍是挺直了腰杆,狠狠地与梅兮颜对视,毫无一丝胆怯和妥协之意。

梅兮颜不屑地轻笑一声,问道:“我便再是废物,仍是一国之主,你罔顾主臣之义理,如此出言不逊顶撞、谩骂于我,不怕我杀你?”

赵争希昂然答道:“在枢囯,任何一个人来永靖,我均可装痴卖傻搪塞过去,违背良心的事情便尽量拖着不做,但唯独对你不行!”

“为什么?”梅兮颜挑眉问道,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你是国主,我违反你意,你可以立即将我处死,毫无转换余地。我死倒不足惜,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永靖城的百姓成为你无知的牺牲品!若是今夜你一定要集合我永靖的兵力去做螳臂当车之蠢事,要么你现在杀了我,否则,但凡我有一口气,也会通知百姓即刻出城归顺叛军。”

“你有反心?”

“没有任何一个百姓会无故生出反心,若全民皆反,只有一种可能,国之主不得民心,百姓忍无可忍!”

“去年我一继位,便命全国剿匪,保护百姓、商旅性命、财务安全;南方蝗灾,我即刻下令赈灾、免除孜州和嵩州两年赋税;铁壁城前越军压境,也是我率领鬼骑前去冲锋杀敌,击败屠一骨;这次水灾,我虽不在枢钥,但赈粮却未曾耽搁。樨城放赈里的秘密,你该知道。试问,我哪一点做得不对?”

“哪一点做得都对!”赵争希朗声答道,却又铿锵地补充:“但除去铁壁城之战,却哪一点都没有做好!”

梅兮颜冷哼一声,已知他要说的是什么,却偏偏故意问道:“哪里没有做好?”

“你所做的,不过是历次遇灾患时的规式处理方法,只管作出关心与命令,实则不过是敷衍行事,毫不关心结果,正所谓治标不治本。但凡你能督促结果,南方局势也不会变成如此地步!”

梅兮颜左眼微微一敛,又是一声冷笑,有意诘问道:“若是偏偏有人阳奉阴违,不肯执行我的命令,导致上情无法下达、下情无法上达,又该如何呢?”

“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渎职者,当斩首以示众!”赵争希斩钉截铁地答道。

“哦--”梅兮颜恍然大悟一般拉长了音调,幽幽说道:“既如此,我下令出兵,你不执行,我也当杀你以示众。”

赵争希愕然,一时语塞!

梅兮颜看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讥讽道:“是不是想说我是昏主,只带着你们这一点点人去拼命,是要断送你永靖全城的生机,你是被迫渎职!”

负手转身,梅兮颜惬意地在书房中踱起步子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铁壁城以少胜多,天下皆知,我不再废话。孟徽带着一万多人围剿驻云山,铩羽而归,你知道吧。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人将孟徽折腾得无功而返?”

轻哼了一声,梅兮颜自问自答道:“不过六七百人。”

看着赵争希的眉头一动,目光微缩,梅兮颜继续边走边说道:“你知道孟徽派出一千骑兵,一万多士兵、百姓围剿白瑶山,狼狈奔逃、溃不成军,我派了几人出战?”

脚步停在赵争希面前,朝他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三个人。”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补充道:“当然,还要感谢白瑶山山神的帮忙。”

赵争希确实震惊了。驻云山一场乱战,孟徽灰溜溜返回樨城,他们一直以为是土匪自行反抗,占据了有利地势的结果。白瑶山更是野兽之山,本就不能接近,偏要去招惹,简直自寻死路。

他不知道,原来他最看不上的草包国主已经在孜州进内做了这许多事,已经两次与孟徽交手,且一次比一次凌厉地打败孟徽。

但这些,只是武功……赵争希抿了抿嘴唇,咽了咽口水,毫不退缩地坚定反驳道:“我不否认,你擅长军事,武功颇有建树,但在民生治理上,你一无是处!”

“我正要说这一点。”梅兮颜不以为忤,瞥了赵争希一眼,转身继续踱步。

“有一点你虽然没说,但表达得很清楚,在民生治理上,我目前毫无建树,尤其是在南方民生上,毫无改善!”梅兮颜大方地承认。

“但是,我倒要问你,孜州州牧征兵,要一户出一丁,你却在户籍册上撒香油,让老鼠将户籍册啃成了纸渣子,借口要重新普查,再行征兵,可有此事?”

虽然梅兮颜正背对赵争希,但赵争希的眼角还是一跳,没回答。

梅兮颜转身面对赵争希,一边向他的方向走,一边发出一句句的质问:

“壮丁被你趁夜送出城去,可有此事?”

“那些人曾暂住在城西北的小山沟里,可有此事?”

“州牧派人送来州府的户籍备案册,并多次催促,你均搪塞为百姓出城逃荒,核实困难,可有此事?”

“直到现在,那新的户籍册仍未完成,可有此事?”

被梅兮颜连番追问,赵争希难以作答,先前诘问梅兮颜的气势如烈焰腾空,如今梅兮颜的每个问题 都像是一桶冷水泼下来,一桶一桶浇熄了他的气焰,彻底燃不起来了。

“诸如此类--有你这样的‘渎职’官员,我的政令如何能被执行?”梅兮颜站定,直视赵争希,严厉地问道。

随即又指着赵争希的鼻子斥道:“我暗中救助的灾民,做的事,你全然不知,却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理直气壮责备我愚蠢、无能、草包!这些加诸于我身上的污名,正是你这等自视聪明的人不作为的杰作!”

然而,赵争希仍旧不甘心地吼道:“我明知州牧征兵是要做乱,当然不能让他如愿!我要保的确实只是永靖的百姓,却也是你罗家的天下!我与那些叛贼不同!”

但发泄掉心中的怒气之后,赵争希的情绪却很快便平静下来,头脑中很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沉默片刻,赵争希已知梅兮颜的这一番做作的目的--自己果然自视太高,将自己视为唯一的忠臣,更是沾沾自喜于平日与州牧的“斗智斗勇”,将这一切视为自己的高明与智慧。殊不知,自己只是着眼于永靖城一城一地的小事,而梅兮颜考虑的却是枢国全盘局势。

自己竟是如此自以为是,今夜方知!

这个被自己视作草包、少智的国主,却正是有理有据地将自己反驳得一败涂地!何来颟顸之状。

长叹一声,赵争希再次后退一步,长揖到地,随即跪倒、匍匐,淡定却凛然说道:“我主想说什么,下官已明白。若杀我便能诛杀其他叛贼首领,重新整顿南方民生,取消各种无理杂税、通驿费、津口赋等,我愿伏法,以警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