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信任

半晌,梅兮颜问道:“我……睡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我已经将你惦念的那些宝贝百姓喂饱了,也暂时安抚好了。”

吕青野端起粥碗,用细树枝做的简易筷子夹了一些粘稠的粥,送到梅兮颜唇边,说道:“粥已经不热了,快吃吧。”

梅兮颜着实是饿了,却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将两粒药丸添进口中,迅速吃掉了筷子挑起的那口粘稠的米粥,带着药丸一同吞进肚里。

又觉得吕青野喂得太慢,自己撑起身体,左手固定住吕青野端碗的手,右手拿过筷子,一阵风卷残云,两碗粥被吃个精光。许久未尝过米粥之味,只觉得异常可口。

“还要么?”

“他们……知道我身份了吧?”

两人一同开口问道,转而又一起发笑。

“给他们留了么?”“他们”指的自然是昏睡的三个鬼骑。

“嗯。能挽留的都挽留了,死心塌地要离开的始终留不住。”

又是一同发声,梅兮颜担心饿着三个兄弟,吕青野却回答了梅兮颜上一个问题。两人眼里都隐含笑意,闭上口不再说话,等对方先说。

“你对他们可真好。”吕青野也将目光转向鬼骑三人,语气中有一半的羡慕,还有一半的嫉妒。

说着,左手扶着梅兮颜的头,将她头上的发簪抽了出来,找出洛梒的梳子,为她重新梳理头发。

梅兮颜任他摆弄自己的头发,挑挑眉,故意混淆吕青野的意思,问道:“换成吕湛和吕澈,难道你不关心?”

吕青野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们性别一致”,因为,就在不远的樨城,还有另一位女鬼骑柳朔雁。梅兮颜要将所有的鬼骑兄弟都一视同仁,哪里有错。

语塞片刻,吕青野只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暗笑一下,说道:“米有很多,等他们醒来,再给他们煮。”

从病重的吕青野进入白瑶山到现在,梅兮颜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之中,在接下来不确定的短时间内,孟徽会来攻打白瑶山也是必然之事。方才那短短的两句调侃,似乎成了两人之间唯一轻松的对话,回味一下,竟觉得异常温馨。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喝了粥吃了药,梅兮颜只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连带着身体的隐痛都适应了。

吕青野梳头的动作很是温柔,也为梅兮颜稍解疲乏,放松精神。

清了清喉咙,梅兮颜问道:“骑云寨的人表现如何?”

“有高骏骐和辛艾在,他们都很老实。”吕青野答道,随即想到那个有些城府又胆小的文头胡文秀,说道:“但有一部分也要跟着胡文秀下山去,我暗中问了问,是启城的灾民。”

“让他们去吧……”既留不住,梅兮颜自然不强留。

将练武洞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吕青野已为梅兮颜盘好发髻,重新插回发簪,肃然道:“另外和你说一件事——齐壮那一伙人被我放逐下山了……”

梅兮颜等人出发去吕国当夜,没有梅兮颜在,齐壮一伙没有了顾虑,竟摸到小川和那十几个与小川有过接触、也被单独安排的山洞中,企图暗下杀手,以绝瘟病后患。

还没等动手便被路战和吕澈逮个正着,吕青野以二当家的身份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洞中诸人,并决定将他们驱逐出山洞。众人皆同意,且立即便将他们赶出了山洞。

“然后呢?”梅兮颜淡淡地问道,听她的语气,对自己越权处置齐壮并不介意,也不担心齐壮等人的安危,只是很想知道他们的下场。

吕青野很清楚梅兮颜的心思,认真地解释道:“非是我越界擅专,是他们确实太过下作。虽然和你比起来,我确实心软很多,但吃了一次亏,又搭进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会再心慈手软——路战和吕澈杀了他们,只说是被野兽吃了。”

他说的吃亏自然是指对待陈忠契的态度所引起的后果。梅兮颜离开苇城前便暗示过他要把那一干人等处理掉,他却只是顺其自然,结果成了幕后黑手对付自己的把柄。

若按他本意,只想杀了齐壮便了事,但又怕剩下的人到其他灾民处乱说,抹黑梅兮颜。梅兮颜凝聚百姓不易,日后也必然要以真实身份面对整个南方民众,这些人不比无影无形的谣言,他们切切实实接触过梅兮颜,所以,一旦他们编出什么污蔑的言语来,杀伤力远胜于民众心中那个不作为的国主形象。

“我又没说你如何。”梅兮颜撇撇嘴,对吕青野的自嘲有些动容。他的身份特殊,又刚遭遇王室突变,却仍旧在国别上谨慎从事,避免干预枢国之事,可见他对自己的尊重。而且,他长于以柔克刚,要他这样下手总是有些勉为其难的感觉。

实则她已经交代了路战,第二天狩猎的时候暗中处理掉齐壮,他是那些人的头领,只要除了他,其他人便是无头苍蝇,闹不出大事来,之后再慢慢处理便好。

没想到吕青野顺水推舟作出这样的决定,倒是也小瞧了他性格中暗藏的杀伐之力。吕逸那老头儿眼光当真是毒辣,竟能从他温润的外表下看穿他的坚毅内在。

回想从铁壁城出来到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到底是你的地盘,我不合适越俎代庖,只是这些人留着实在危险。”吕青野诚恳地说道。

虽然这一山洞的人都是平民百姓,却也是梅兮颜的重量力量,等同于梅兮颜的临时军队,绝非普通民众可比。虽然事出有因,但以他吕国世子的身份,也确实不能擅自处决梅兮颜的人。

“还有——”吕青野的眼神越发温柔,感激地轻声补充道:“谢谢你保住了那三十六个船工的性命。”

他还清楚记得,梅兮颜曾说过,不会留下吕国运粮船工的活口。但到了枢国境内,到了驻云山,此时又回到山洞,她有多次杀掉他们的机会,却仍旧保全了他们的性命。

梅兮颜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她了解他的顾忌,也明白他的心意。国事家事,于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而言,都是同样的事。很多事情无需挑明,只要他们两人能彼此信任和控制分寸,自不必再宣之于口,时时解释。

然后,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吕青野怀里,享受他的体温与支撑着自己后背的力量。

两粒药丸的效力果然好过一粒,方才还尖锐刺痛的身体现在只能感觉到隐隐的钝痛,好受许多。

然而,微笑着瞑目享受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却是一丝悲凉——叛乱一触即发,这副身体,不知能撑到几时。

吕青野伸臂揽住梅兮颜的身体,让她靠得更舒适些,很想继续享受难得的单独相处空间,但却深知没有那么多时间贪享温馨,到底还是打破了静谧的氛围,低沉着声音问道:“方才做了什么梦,和南方有关?”

梅兮颜这时也在分心回想她的梦境,思考着若是孟郑两家造反后真的渡刈水攻打氿州和泊州,该如何应对。两个丞相的亲子都占据着要职,会不会不仅不帮忙,反而暗中使坏置自己于死地,再立新王。

对于这个梦,她很在意。

在骑云寨留宿那晚,她便梦到了吕青野中箭受伤,再见面时,果然受了伤,使她不由得对梦境之事多了一分重视。今晚又梦到孟郑两家要攻打北方,尤其泰耀廷和舒庆在背后插刀,让她怀疑是否现实真有此事。

抬起左手放到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梅兮颜喃喃般讲述了自己的梦,之后略微无力地轻轻说道:“虽然情况有些复杂,但也有可能一石二鸟,将所有的困局一次性打开。”

无力的只是疲惫的身体,面对生存,梅兮颜从未悲观过。与逆境抗争,本就是他们鬼骑的宿命,而她,连鬼骑的命运都敢于更改,还有什么不能乐观面对。

只是一个梦,不能断定枢囯两个丞相便会掣肘,但梅兮颜既在意,又有些想法,吕青野也不去追问,转换了话题:“抢粮时追踪我们的那个白面青年,你可知道些什么?”

“不敢确定,但一定比孟徽难对付,怕是个劲敌。”梅兮颜沉吟着说道。

“确实是很棘手的人物。”吕青野接口道,“虽然交手时间不长,但那人极善于审时度势,而且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绝不贪功冒进,相当难缠。你在驻云山将孟徽耍得团团转,两相对比,这个冷静的对手绝不是樨城将领。”

随即又冒出一个疑问:“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再组织骑兵继续追击我们,不知是被路战吓到了,还是……”

正在说着,便听到草帘外响起脚步声,林木匠的声音已经在草帘外响起:“国主,草民有重要之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