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葛三徙

小猎户葛三徙抬头看看日头,眯了眯眼。已经在石头后面趴了一个多时辰,同样的还有一千九百名樨城百姓和一百名士兵,他们奉都尉吴敏忠的命令,埋伏在后山通往山下的路口处,从早上一直趴到日头快至中天。

本来他们由一个千夫长领队。但当吴敏忠带人进山之后,那个千夫长也说去山里探路,就没有再回来。不知道是碰到了土匪,还是掉哪个陷阱里了。

怀揣一肚子怨气的百姓来到驻云山,都是想来抢粮食裹腹。初始听到一些声响,似乎已经短兵相接,有些人还庆幸自己埋伏在这里,不用动手打架就能坐享渔翁之利。但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退回来,甚至连模糊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这就难免让大家心生嫌隙,看不到战况也听不到动静,谁知道那些进山的人是不是已经分了粮食从前面下山了?

于是个别人便趴不住,要进山去看看。

葛三徙却出声阻止道:“别去!这个时候打的正欢呢。”

站起身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葛三徙,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梳理,乱蓬蓬的。一身破烂裋褐,上衣的两条袖子都不见了,黝黑、健壮的胳膊上满是脏兮兮的痕迹。如果不是长得壮,还以为是叫花子。

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这样一想,语气便不怎么客气,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葛三徙趴在石头边,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咧嘴一笑,说道。

话声一落,他周围的人几乎都露出一脸狐疑的神色。

葛三徙装模作样地将耳朵贴在地面听了片刻,才坐起身来,拍打掉前胸的灰土,无声地咧嘴一笑,小声说道:“不瞒各位乡亲,我家世代都是猎户,所以耳力极好。就这么趴在地上一听,一里地内掉个树叶、三里地内掉个石子儿、五里七里有人走动、十里距离马蹄车轮声,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众人兀自犹疑。

葛三徙似乎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也不看众人,眼睛直盯着左手里的两个小石子,一抛一接,跟玩杂耍似的。

抛接了几次之后,他接住两个石子,自信满满地笑道:“我们打个赌吧。我赌前面进山的一条山沟已经被石块堵住了,而且石块砸死了好多人,砸伤的也不少。如果我赢了,你们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如果我输了,你们想做什么作什么,我绝不多说一个字。”

没人说话,似在思考。

“我去看看。”片刻,一个叫石生的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往山里跑。

没有人拦着他,大家都对葛三徙的话将信将疑,需要有人去验证。

“我也去看看。”另一个和葛三徙差不多大的青年起身,追着前面的石生而去。

“烦你们多跑一段路,过了山沟向左拐,小心,那里有陷阱,咱们千夫长可能就躺在陷阱里呢。”葛三徙对着两人的背影,又补充说道,惹来其他人更为惊诧的目光。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风一样跑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葛三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我说的对么?”葛三徙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石生抻着脖子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才调匀了气息。虽然看到山沟的情景已经让他觉得不可置信地叫了好久,这一会儿看到葛三徙还是觉得神奇,不住地点头叫嚷道:“对对对!好多石头、好多被砸死的人,把山沟堵上了,还有不少受伤的耽搁在原地呢。咱们千夫长真的掉到一个陷坑里去了,那陷坑里都是竹扦子,已经死了。”

咽了咽口水,石生一脸崇拜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葛三徙挑挑眉毛,他最喜欢看别人对着他露出崇拜的眼神,那让他浑身都觉得舒坦,比一个人泡一整个大澡堂子还舒坦。

看够了石生敬佩的眼神,葛三徙一脸笑意地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耳朵,咧咧嘴,答道:“听到的。”

石生只觉他说大话,本想反驳,但事实却如葛三徙所说,梗了梗脖子,没有说话。

葛三徙优哉游哉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土,说道:“这回大家相信我的话了吧?”

除了石生一叠声地喊着“相信”“相信”,没有人说话。

“愿赌服输,都认吧。我叫葛三徙,是个猎户,请大家记住。”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依然没人说话,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里都含着默认的意思。

既然千夫长已经死了,他们需要一个头领,进入山林,没有人比猎户更有经验,而且这个猎户还有一双超凡听力的耳朵,葛三徙可谓最合适的人选。

见没有人再反对,葛三徙便大咧咧地转身面向所有人,正色说道:“不止是这个山沟,山里面还有几处正在打斗,我都听得清楚。所以,我们暂时不能进山去。如果你们想去山沟里把那些伤者扶出来,我不反对。”

石生是见过了伤者的,一想到他们的惨状,不由得面露悲切,小声说道:“都是乡亲,我们去救救他们吧……”

不少人庆幸自己没有和吴敏忠一起进山里,也都动了怜悯之心,纷纷站起来准备进山去救人。

葛三徙没有拦阻,只是说道:“把人救出来,仍是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山去探探路,也许我们能找到什么好东西。”

这话说得人心里痒痒的,这一趟来就是抢粮食的,不用和土匪拼命,还能得到实惠,谁不想?于是大部分人都听话地点点头,少部分对他的话还有些存疑,没有表态。

葛三徙没有夸大其词,他的耳力更不是一般的厉害。在伏地听声辨出哪些地方正在战斗之后,他绕过了危险区域。

不久,从小与大人一起狩猎的老道经验让他发现了一条极隐秘的小路,看方向,直通北山山脚。

驻云山北面是一片荒地,如果从这里秘密下山,根本发现不了踪迹。葛三徙衡量了一下战势,觉得骑云寨的一千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樨城的一万一千人。如果骑云寨的土匪撤退,一定是带着粮食和细软,从这条路下山。

主意既定,葛三徙飞快赶回西面的埋伏地,留下一百人照顾伤者,剩余一千九百人悄无声息地绕到驻云山北面,寻到了那条隐秘小路的出口,就在那附近的荒草地里埋伏下来。

葛三徙千叮咛万嘱咐,埋伏的时候要注意彼此间的距离,注意不要将荒草踩倒,以免踩出草窝留下痕迹,被山上的人一眼看出破绽。

众人小心翼翼地照着葛三徙的吩咐藏好了身形,不久,葛三徙便提醒众人打起精神,一群老弱妇孺即将出现。

染墨一般的天色之下,很难看出无边的荒草地里藏了上千人。但到底人多,有些地方还是有些疏忽,在闪电的光亮之下,被苗风和洛英发现了。

葛三徙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杀——”

近两千人立即响应,杀声中,瞬间将梅兮颜等人围住。

一声霹雳,震得驻云山似乎都晃了晃,豪雨倾盆而下!

“左右散开,老幼在中间!”梅兮颜忍着浑身刺痛,大喊一声。

人群迅速走动方位,将老弱妇孺围在当中。即便是不想参与战斗的林木匠等人,也已经走到了外圈,将伤者保护在中间。

“咱们四个一人一面,苗风在北开路!”梅兮颜单独命令鬼骑各守一方,确保能将靠近的敌人拦住,快速突破包围冲出去。

在梅兮颜的“冲”和葛三徙的“杀”字再次出口之时,双方短兵相接!

天上雨水如江河倾泻,砸得人睁不开眼睛,更分不清靠近的人数,稍一眨眼,便会挨上一刀。

脚下的荒草枝蔓纠缠,绊住人们的脚踝,尤其是老人、孩子和伤者,磕磕绊绊几乎都是被旁边的白瑶山民众拖着走的。

女人们抱在怀里的孩子被雨淋得嚎啕大哭……

葛三徙原本想好一句极有气势的威吓句子——“把粮食、细软留下,放你们狗命”——在看到被鬼骑疯狂砍杀之下,樨城百姓哀嚎着倒下去之时,生生噎回了肚子里。不仅如此,更觉得手脚冰凉,脊背发寒。

但有一样,葛三徙认为自己还占着优势——他们都是有战斗力的人。反观这群“土匪”,拖家带口,再坚持片刻,他们护在中间的那些老弱病残们就会成为他们的累赘,迫使他们不得不分心搀扶那些老家伙、小崽子而无暇还手……

果不其然,跌倒的老人和伤者越来越多,人群的移动速度大为减慢。

眼见着护卫老幼很难突围,梅兮颜甩了甩脸上的雨水,果断下令:“停下,杀光他们!”

将近七百人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外围的人们奋力将扑到身边的樨城百姓和士兵杀退,并朝外迈了几步,拉开与中间人群的空隙,便于活动手脚。

“绕开那四个,攻击别人!”葛三徙冲上一步,大叫道。

打了这一会儿,大家都看得出来,这群土匪里最厉害的就是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最前方的那四个人。只要避开他们,其他的土匪再厉害也能被拦下来。

葛三徙虽然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对付,但天生的冒险之心还是让他扑到梅兮颜身前,他想试试,自己和那么厉害的人之间,差距有多大。

腰刀刚砍过去,就见寒光一闪,梅兮颜手中冰冷的刀锋已经划到他咽喉处。

躲不开了?!

葛三徙一阵胆寒,突然腿弯一痛,有人在他背后狠狠踹了他腿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堪堪躲过梅兮颜的攻击。

随即一双手臂搂住他身体,翻滚开去,直到被一蓬芦苇挡住身形,两人才停下。葛三徙吐了吐卷进嘴里的雨水和枯草,才看清救了自己的人是那个跑去查看山沟情况的石生。

石生方才见葛三徙不要命地冲向对方最厉害的土匪,担心他敌不过人家,想拉住他。但没拉住,便一脚踹倒了他。

哪里知道这一脚却正好救了葛三徙的明命,石生激动得正要说话,葛三徙却突然伸手示意他禁声。耳朵紧紧压贴在倒塌的荒草地面上,葛三徙听到了无数马蹄声响,从西方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樨城的军队来援,便听到那个差点将他砍杀的女子急喊:“有骑兵,退回山上!”

葛三徙霍地一骨碌跳起来,也大喊道:“援军到了!拦住他们,细软都是我们的!”

有钱就可以到没有水灾的城邑去重新开始生活,没有瘟病,却有粮食,这是莫大的**。仅剩的一千樨城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毅力,竟死死缠住只有两百多战斗力的梅兮颜等人。任凭鬼骑的刀锋砍断他们的手脚,也不肯让步。

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葛三徙这边还剩三百人,梅兮颜他们离山脚还有二十丈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