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乌合之众(下)

驻云山虽然不算大,但藏起千把人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孟徽带人奔到后山,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却看到吴敏忠带着另一队狼狈不堪的百姓出现在视野中。

两支队伍窘迫地看着彼此,寸功皆无之下便损失了近千人,更觉憋屈愤懑。

“怎么回事?怎么就剩这些人?”孟徽等到吴敏忠走到面前,寒着脸轻声问道。

虽然看出孟徽的不满,灰头土脸的吴敏忠还是老老实实说了经过。他进入驻云山后也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按计划去包抄后山,一队却就地埋伏。如果有骑云寨的土匪逃下山来,则将他们截杀。

吴敏忠带领三千人包抄后山,刚走进一条狭窄的山沟里,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就滚落下无数石块,砸伤砸死六百多人。

孟徽气得双手颤抖怒其不争地,咬着牙低声斥责道:“那种地形一见就知道容易被伏击,你还领着人去走,你这个都尉是怎么当的?”

吴敏忠哭丧着脸、委屈地解释:“那山壁真的太高太陡了,寻常人根本爬不上去,怎么可能会想到在上面有埋伏。”

孟徽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揭穿罗夕的身份,自然登时便想到了鬼骑的身份,正常人爬不上去,鬼骑一定能。按照他经历过的竹扦陷阱的经验,骑云寨设置这种奇巧**技的机关十分拿手,只要有两个鬼骑分别爬上两侧山壁,在上面多准备一些石头,等吴敏忠率人经过,将石头推下即可。

想到此处,也觉得吴敏忠输给罗夕不算丢人。但自己方才夸下海口,说滚石伏击乃是吴敏忠所为,现在众目睽睽,谎言被揭穿。那种被几千人质疑和不满的目光盯着的感觉,让孟徽脸上如火烧一般,热气蒸腾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此时孟徽只后悔为什么没把宋湘带在身边,至少他一定能为自己解决眼前的窘况。

先是被领入陷阱、此次又扑了空,驻云山不大,但和人类比起来,仍旧不小。穿着破烂的草鞋在山中奔来跑去,有目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此刻失去目标又停下来,许多人只觉得脚底火辣辣地疼着。抽出脚掌一看,水泡已经磨破,渗着血丝,怎能不疼!

原本一腔怒火在两次失败之后已渐渐被消磨掉大部分,有些人便露出一些疲态。

孟徽的城府虽然不深,但却很有些小聪明。发现人群的异样,立即便站到一处稍高的土包上,干咳一声,环视所有百姓,佯做义愤填膺地说道:“乡亲们!我们落入了骑云寨土匪的圈套!他们收买了我们的眼线,假装撤出寨子逃命,实则却对我们做好了埋伏!看他们如此谨小慎微,骑云寨里只怕藏了大量的粮食和财宝。”

一听到粮食和财宝,灰心丧志的人们又慢慢抬起头来。不错,这一次出来就是为了粮食,既然吃了这么多苦,必须要得到粮食才能补偿。

孟徽原本是假装激奋,但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说得十分有道理,竟真的激昂起来,呐喊道:“想想那些拙劣的陷阱,他们虽然做了准备,但准备显然还不够充分。既然他们将大把的时间都用来设置陷阱,那么便没有时间转移粮食和财宝!我们汇合兵力,直接去攻取他们的寨子!即便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要拆了他们的立足之地,让他们无家可归!”

最后一句“无家可归”触动了所有人的心伤。是的,凭什么他们背井离乡地逃难到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感染瘟病无助死去,而这些土匪却可以安然地住在这山中,享受一切!不公!这样不公!

正要附和,人群外突然一阵小喧哗,有人满头大汗地挤进人群中,口中不停地喊道:“太守!太守!千夫长正在攻打前寨,那群土匪仗着地利优势,负隅顽抗,我们攻不上去!”

这报信之人无疑是歪打正着,证明了孟徽的推断没错,骑云寨的土匪果然还在寨子里。

孟徽振臂高挥:“乡亲们!剿匪!剿他们老巢!”

士气一下被点燃,五千人齐齐呐喊:

剿他们老巢!

奔到前寨之时,双方仍在鏖战。

没有了树木枝叶的遮挡,众人这才发现,早晨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已经涌来大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山风毫无遮拦地吹过来,在这夏日山中,竟有些阴凉。

驻云山山体不高,而骑云寨就建于山顶的一处断崖陡坡上,通往寨门只有一条路,而且是斜向上的。整个寨子所在的断崖陡坡好似山体突然凸出去一样,比之其他地方的地面都平整,像极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平台,地势极险。

断崖对面的山峰比寨子还要高,云雾缭绕在山峰之间,看起来整个寨子都被云雾围着,蔚为奇景。

因为东南北三面都是悬崖,只有朝西的寨门那面直通山中各处,但寨门这一面却并不大,南北长度只有十丈左右。

只要死守住寨门,任凭千军万马,也只能挤在寨门外被寨众用竹箭居高临下当靶子射击。但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势,弊端是没有逃生的退路。在这样决绝的条件之下,誓死抵抗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孟徽带着五千人,远远便听到厮杀打斗之声。再近一些,已闻得到血腥味,更能看到骑云寨门口架着鹿砦。

木质的大门并无稀奇之处,甚至见惯了樨城高大的城墙,看到骑云寨大门两侧垒砌的高近一丈的石墙,众人也不觉得稀奇,奇的是鹿砦!

鹿砦就挡在整面石墙的前方,不是一层,而是胡乱堆叠了几层,足有一丈多高。锐利的尖刺如刺猬一样朝向外面,只看着便觉得刺眼的疼。

石墙后面堆起一丈多高的麻袋包,形成可供人行走的墙上通道,只在中间留下一丈半的缺口当做大门。

好多土匪背着竹弓竹箭,正躲在麻袋包后面朝下面的人射箭。孟徽没有带军队,百姓自然不知道要携带弓箭,所以被骑云寨众居高临下,射伤、射杀的已有了几百人。

鹿砦之下,还挂着几具尸首,可能是想爬上鹿砦,却被站在麻袋包上的土匪打了下去,结果就像晒咸鱼一样挂在了鹿砦的尖杈上。

骑云寨寨门口伫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浑身是血,双手舞动长柄战刀,左劈右砍,百姓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稍有几个突破了他的防御,迎面便是几支竹箭射来,根本冲不进去,门口已经躺了几十具尸体。

这样的防御布置,即便千夫长率领了三千人团团围住寨门,能冲上前去战斗的人数却也不多,徒增伤者和尸体罢了。

吴敏忠靠上来,小声告知孟徽:“太守,门口那人便是高骏骐,骑云寨匪首。”

孟徽颔首,目光还在骑云寨众之间搜寻,寻找那个早已在心中想象了无数遍的女子的脸。但除了高骏骐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粉黛未施的孕妇之外,再没看到一个女人。

略失望地低声吩咐跟上来的都尉吴敏忠:“你先退下,带一些人去寻些松油树枝,多做一些火把来。”

无需多解释,吴敏忠自然知道这火把的用处。

就在高骏骐将冲到他身边的人再次砍杀干净后,迎来了“援军”的千夫长抬手示意停止进攻。

孟徽却微微皱眉。他巴不得能再多死一些,彻底激起他身后那些庶人对骑云寨的恨意,如此等他揭开罗夕的身份,这些庶人才会更加憎恨罗夕的所作所为,死心塌地拥护他孟家为新主。

而且这半天一直在山中跑来跑去,虽然中了两次埋伏积累了不少愤怒,但孟徽还是担心这群庶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疲劳会战胜无关痛痒的仇恨,继而失去斗志。

所以孟徽大喊一声:“不要怕!他们的竹箭有限,门口只有一个人,我们一鼓作气冲进去!但凡先冲进寨子里的人,多分粮一石!寻到财宝也优先多分!”

一石粮足够一户五口人家吃上一个多月,这只是多分的粮食部分,还有财宝。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来此就是为了能活命的粮食,若抢不到粮食,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孟徽话音一落,作势便冲。那些想着多分粮食的人自然不甘落在人后,几步便超越了孟徽,大喊着“杀”字冲了上去!

黑压压的人群,像一团聚集在一起的蚂蚁,密密麻麻、不管不顾地冲向寨门口。

麻袋包上的土匪迅速放箭,竹箭如雨般射向人群,却仍止不住他们进攻的步伐。

竹箭迅速用罄。

“大当家!退回来!”辛艾在寨门里面,高声提醒道。

高骏骐也不答话,提着战刀转身便向寨里跑。

孟徽以为高骏骐怕了,脸上露出意思喜色,继续喊道:“冲进去!里面有我们活命的粮食!”

就在百姓们冲到寨门口时,高骏骐也已经退到了辛艾身边。只听辛艾森然喝道:“放!”

她身旁一字排开的一群人同时抬脚,埋压在他们脚下的十几个大型连排竹扦“嗖”地弹起飞出,带起尘土飞扬、瞬间将涌进寨门的敌人贯穿在竹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