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放赈

四月二十七日,离水灾过去一个月又三日,正式放赈。

出乎古思阔的预料,孟徽并没有做任何手脚,甚至全部按照他的提议去布置,考虑得相当周全。

虽然古思阔极其讨厌宋湘的虚伪做作,且这场放赈也是因一个小偷撞破藏匿赈粮才不得不做,但看到宋湘为了保全自己一心为百姓着想的良善嘴脸而用心对待放赈事宜,到底还是有些敬佩他的果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放赈,怎能平民怨。这人当真是个笑面虎。

六个放赈点,西北四个城门因为聚集很多其他地方的灾民,且瘟病仍在肆虐,所以在城门外安排四个放赈点,并搭了四个大粥棚,赈济外来灾民。

东南两城门不开,在城内设置两个放赈点,不设粥棚。城中百姓直接在这两个点领取赈粮,便于控制场面,不至于和陌生的灾民混在一起引起冲突。

告示在昨天便已贴出去,所以城外不少灾民都拖着病弱的身体,挤在西北的四个城门前的警示线后面,一个城门处由樨城两百步兵和五十骑兵看守灾民人群,来来回回维持秩序。

差一刻到辰正时,六个放赈点,一辆辆粮车和粥车被推出来,士兵们将粮袋卸下,准备放赈,一切看起来都有条不紊。

古思阔早已把想好的放赈办法说与宋湘听,宋湘更是虚诚心采纳了他的意见。

根据百姓的居住地和日常营生、年龄等发放赈济。城内百姓昨晚提前发放米牌,领赈时凭米牌领取,成人一人一升,孩童按年纪依次递减,哺乳期妇人酌量增加,每两天可领取一次。

城外灾民则可选择领取赈米还是赈粥,领米者是同样的领取量,之后会用特质的药水涂到领米者的手臂上,两天内擦洗不掉。粥则每日三次,一次一大碗稠粥,考虑得十分周到。

除了在起初的时候人群发生拥挤,被士兵们抡起鞭子驱赶开造成拥挤的始作俑者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骑云寨在樨城的探子也捎回了放赈消息,高骏骐和辛艾商量后,便选出两百灾民迅速赶往樨城,排队领赈。不止如此,排完之后,他们躲到暗处将赈粮倒入粮袋后藏起,再继续混入灾民中排队、继续领取赈粮。

古思阔作为监督人,上午在西城门,下午转到北城门。

他为人固执又死板,做事更是极有自己的条理。所有领赈的灾民的信息他都已登记在案,包括姓名、出身、营生等,用以来判断该发放多少赈粮为宜。下午到北城门时发现了几十个可疑的灾民,这些人正是上午在西城门外领过赈粥,下午又混进北城门的灾民队列里继续领赈粮的骑云寨土匪。

古思阔记忆力极好,很快便认出他们是领过赈粥的,却没有当场揭穿,而是留了个心眼。暗暗记住他们的模样打扮,在他们离开之后,立即反馈给旁边驻守的一个百夫长,请他悄悄跟过去查看。

这一查,便查出了骑云寨土匪的老底。他们甚至不惜自残手臂,制造伤口抹除药水痕迹,多次领粮。百夫长没有惊扰他们,却马上返回城中调了一百士兵,突袭他们。

这些灾民投入骑云寨后,日日为了找樨城的孟徽报仇而苦练功夫,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双方一场乱战,互有死伤。

到底是樨城士兵人数少,被骑云寨的土匪突出包围,四散逃掉。而这些土匪排队领来的赈粮也被拆分了部分小包、携带走,剩余没有带走的五包粮食被樨城士兵缴回。

之后孟徽放话,骑云寨的土匪抢劫赈粮,无视灾民生命,十恶不赦!要集结兵力、全力剿匪。

在樨城的骑云寨探子探知孟徽确实在调兵,并不是虚言,便提醒高骏骐和辛艾尽早做准备。一旦开战,这样的灾年,无需交战,只要官兵围住驻云山,骑云寨断了粮食,就只有死路一条。

辛艾想到狂车正有一批粮食要在骑云寨做中转,算算时间,狂车是放赈前一天下午来联系的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当天就出发了,便横下一条心要吃掉这批粮食。没有想到他们的真实身份却是鬼骑,原本近在眼前的胜利,就被这群鬼骑彻底破坏了。

梅兮颜了解完整个情况后,冷冷地瞥了辛艾一眼,吩咐洛英道:“先请这两位寨主到下边去和自己的兄弟打个招呼,若是‘不小心’说差了什么话,就按咱们鬼骑的规矩,直接做了吧。”

这番话不啻是让高骏骐和辛艾到下面去安抚寨众,化解干戈。若是辛艾还想撺掇寨众攻击白瑶山百姓,便直接将他们所有人杀掉,以绝后患。

辛艾暗暗瞪视梅兮颜,不料梅兮颜正转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顿时让她浑身一激灵——她的眼中有杀意。

高骏骐拉了拉辛艾的衣袖,以眼神暗示她隐忍。

梅兮颜见辛艾不动,又幽幽说道:“辛寨主还有大仇未报,别将力气花费到我们身上,徒让亲者痛、仇者快。等我们受了生石灰灼伤眼睛的乡亲都安全了,我会好好考虑发落你们。”

神情冷漠,言辞犀利,高骏骐和辛艾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曾经那副莽撞憨直的土匪脸孔是伪装的,现在的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洛英一早便看不惯他们埋伏暗算的无耻手段,推了推高骏骐,将两人带走。

只剩下梅兮颜和苗风两人,梅兮颜便不用再硬撑,靠着一棵树干席地而坐,继续抓紧时间休息,同时招招手让苗风也坐下,听他有什么重要消息。

苗风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早在放赈之时他便已去樨城和罗启、北山越接了头,知道樨城被迫放赈的事是他们所为,也知道樨城正在调兵。他过来除了告知梅兮颜这些以外,还要告知梅兮颜另外两件事——

其一,除了已成为空城的萧城、启城、定津和尚能自保的永靖城外,樨城前天放赈后,其余城邑都在昨天开始陆续放赈。其二,瘟病越发严重,已有相当多的灾民临近濒死边缘。其三,赈粮很可能将会被投毒。

永靖城没有接到赈粮,自然无法放赈。昨天一早听到樨城放赈的消息后,疯狂的灾民在城门前大闹,坚持认为是赵争希/藏起了赈粮不肯发放。

原永靖城的百姓却相信赵争希所言,结果被收留的灾民与原永靖城的百姓闹得一拍两散。为了不错过放赈时间,这些灾民蜂拥赶去樨城,永靖城反而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罗珃第一次见到这么蛮不讲理的灾民,原本很是后悔医治他们,但一想到这些灾民也是因为王廷的救灾不力才变得这么穷凶极恶,又原谅了他们。

见灾民转移,她便也和柳朔雁背着药草转去樨城,下午与罗启和北山越碰头。

樨城北面安樨门外,罗珃发现灾民们都混住在一起,正是最易传染瘟病的糟糕环境,因此瘟病才越发严重起来。

而且疾病已经蔓延到城内,使得城中百姓也惴惴不安,连家门亦不敢出。

城门外一些人为了保证大部分人的安全,正在自发地驱逐患病的病人,双方发生争执,甚至动起手来。

远处传来哭嚎声,是有人将病人打死,正在拖走尸体,免得传染其他人,而死者的亲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反抗……

罗珃捂住耳朵,不忍再听,红着眼睛看着城外无边的狼藉,恨不得现在就命令柳朔雁进城去杀了故意不作为的孟徽。

但她也知道,南方的事态是日积月累的静心策划推动出来的,杀了谁都难以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唯一能做的,便是多救一些人,将病情多控制一段时候,给王姐争取多一些应对和准备的时间。

连歇也未歇,罗珃和柳朔雁便直接在北城门外找了一片地方搭锅煮药汤,希望能缓解瘟病的发作蔓延。

然而,路战给的防止瘟病的配方熬煮的药草汤,在永靖城还十分有效,在樨城却没有多少作用,只能治疗小部分病人的病症。

百姓疾病交缠、苦不堪言,不知在哪个角落,总会有人无端端就咒骂国主罗夕居心不良,只给赈粮却不发汤药,是存着把百姓往死里逼的歹毒心思。

罗珃不过刚到樨城,救人已经忙不迭,还要听罗启四处打听回来的这些武断的指责,又气又急。加之医术有限,见路战给的药草不能治病,无奈之下,便命苗风去白瑶山问路战原因。

苗风出发前,竟在人群中发现了李砾和小山子,两人不禁形容狼狈,更是有伤在身。

他们也是听说北门这里有郎中,来处理烫伤的伤口。一见苗风,李砾便将自己和小山子的傍晚的遭遇告诉了苗风——孟徽可能会对赈粮做手脚,会吃死人。还有五个青年,自称南枢小鬼骑,不知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