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赈粮(上)

梅兮颜那对不安分的小妹和大弟——罗珃和罗启一同偷溜出枢钥,渡过刈水后,见到灾情汹涌,两人商议分头行动。罗珃带着柳朔雁和洛英去了永靖城,罗启则和北山越去樨城。

与罗珃分道后,罗启并没有马上去樨城,而是让北山越带着他去了刈水大堤,冒险查看了决口的地段。

之后又去了定津,郊县一片汪洋,当时水还没有完全退去,直没到腰。两人路过一个村子便会特别留意是否有幸存者,就这样艰难跋涉了四五日,救出了十几人。

结果,其中两人发了瘟病,北山越不是路战,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十几人因为身体虚弱而逐个感染瘟病,最后死去。

罗启沉默着,和北山越将人埋葬后,又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到定津城时,水仍未退完,满城房倒屋塌,到处残垣断壁。就这样一片狼藉之中,十户竟还有一两户人家在,嘴里咒骂着不作为的官员和国主,手上不停地挖渠倒水、收拾破败的房屋,想要继续生活。

罗启虽小,却也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粮食和药物,王姐罗夕目前在王廷中是什么处境,他虽住在内苑,却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他和北山越说,他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王姐渡过这个难关。

北山越并不相信这个十一岁的小毛头的能力,但碍于他的身份,也只能附和。而且,只要他不闯祸,哪怕只能帮到梅兮颜一点点,也可以从梅兮颜身上卸掉那一点点压力,何乐不为。

在罗启认为已经了解完定津的灾情和民众的反应、心声后,决定去樨城。

到樨城时已是四月中旬,城门关闭,士兵虽然不再和灾民互相攻击,却是不肯打开城门分毫。

北山越保护着罗启跟逗留在城外的灾民厮混了一晚上,看到了洛英的记号,立即偷偷涂抹掉,害怕引起孟徽的怀疑。

第二天一早,北山越收买了出城倒秽车的倾脚头,二人藏在车下,混进了城去。

罗启一来关心水灾善后,二来第一次离开枢钥来到南方的城邑,也满心好奇,于是北山越出了个能掩护身份又不至于被别人质疑北方口音的好办法——假装小偷,从北方流窜到南方亦说得过去。罗启欣然接受,而且十分热衷这个身份。

北山越白天教罗启偷摸的功夫,再带着他不停朝满身绫罗绸缎的富贾大户下手,晚上将他安置在树杈上,自己慢慢搜寻孟徽的粮仓所在。

三天前的夜半,他突然发现一队五十人的士兵轻装疾行,去了城北,于是悄悄跟了去。

路过北大街,朝街尽头的城门处一看,只见一架架满载干草的马车正行进城内,迅速拐弯朝西北而去。

没有人的街道异常安静,车轮压在青石路上发出辚辚声响。这响动,可不是一车轻草能发出的声音。北山越果断舍了士兵,去追干草车。

果然,二十辆干草车停到了西北角一处九层八角古塔前。那五十个士兵也正等在塔前,谨慎地四下观察,看是否有人经过。

这座楼阁式古塔叫做刈安塔,据说有近千年的历史,经过漫长风霜雨雪的侵蚀,外表已经破败不堪。檐角上挂的风铎似乎被锈蚀得凝固成了一块,毫无生气地挂在那里。有几层檐角更是缺失,看起来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刚进樨城不久罗启因为好奇便想进去瞧瞧,但被几个老人拦住了。

他们说,刈安塔是专门镇刈水的,所以不论刈水如何闹腾,樨城都不会闹水灾。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若是不小心污染了宝器,无法继续镇刈水,樨城就会遭殃。说完,老人们弯腰拜了拜古塔,硬是将他们二人赶走了。

这个时候夜已深,人也静了,刈水没有再作妖,作妖的人却赶着干草车来了。

北山越躲在暗处的角落,就着明亮的月色看着车夫身手利落地与士兵一起将干草抱到地上,干草下覆盖的却是一包包装得沉重的麻袋。

四十个车夫与五十个士兵,动作迅捷地将麻袋背进了古塔中。脚步落在木制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似乎下一刻便会不堪重负而崩坏。

二十架马车上的所有麻袋都被背进塔里后,车夫重新把干草抱回车上,抽出车上的扫帚,将地面扫了个干干净净。与此同时,五十个士兵也弯下腰,一步一步地捡着地上的东西,最后都用布包起来,扔进车板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路面上又已空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北山越悄悄进入塔中,没有发出半分声响。这塔看起来摇摇欲倒,实则踩上去才知道,还是很结实的,颓败不过是表象而已。

到了二楼,楼梯口竟装了铁栅栏,上面是一把大锁,也是锈迹斑斑。北山月轻松撬开大锁,上了二楼。结果每层都有锁,却都空空如也。直到第七层,开了锁才终于看到那些麻袋。

北山越过去摸了摸,手感很清晰,里面是粟米。躲在麻袋中吹燃了火折子,赫然看到麻袋上用红色燃料写着大大的“赈”字,下面两行小字是“乐享元年四月沂城”,再旁边是一方小印,大概是核检人名章。

第八层和第九层也有同样的赈粮,北山数了数,一共两千包麻袋,两包一石,这里竟然偷偷藏了一千石赈粮。

城门外、遭灾的那些城邑乡村,所有灾民都在渴盼赈粮的到来,却又因为迟迟不到而怒骂、诅咒国主的不作为,谁又知道,赈粮早已运到。

黑灯瞎火地把赈粮藏在所有樨城百姓都敬畏的古塔中,显然不是给灾民预备的,甚至也不是给樨城百姓预备的。

而这些,不过是樨城的部分赈粮,更多的赈粮,该是早已被孟郑两家瓜分、藏匿起来了。国主早就认为孟郑两家有鬼胎,果不其然,奸相已露。

消除了自己的痕迹,北山越快速返回安置罗启的那棵大树,将发现赈粮之事告知罗启。

罗启乖乖地坐在树杈上,沉默片刻,小声说道:“走,咱们去刈安塔。”

“做什么?”

“那么大地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多好。住那里,守着粮食,看他们要做什么。”罗启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委屈大王子,为了不让人发现,我们每天要很晚才能溜进去,很早便要出来。”

“我们本来就是小偷呀。”罗启伸出手在北山越衣襟处比划了两下,佯做夹取他身上的财物,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位王子极其聪慧,手指又灵活,北山越教了他几招后,练了半天就做得有模有样了。这几天更是越来越顺手,真把自己当成偷儿了。

“就这么守着不是办法,要让百姓知道。”北山沉吟着。

“即便知道,到时孟徽也会以赈粮刚到为借口,顺势而为,百姓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嘴脸,只会感谢他们,却还是骂王姐——”罗启突然抬手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纠正道:“大姐——赈灾太迟。”

见罗启顾忌便宜了孟徽了口碑,北山越却隐晦地说道:“迟到总比不到好。他们将粮食藏起来,只怕是为了更大的阴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