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土匪(下)

在这种关键时刻,常规手段是无法阻止骑云寨的人伤人的,梅兮颜不得已,只得亮出鬼骑身份。在南方待了近一个月,南方人对鬼骑的态度倒是不带地域色彩,时加称赞他们的厉害。此时唯有鬼骑的身份,才能达到止战的最佳效果。

好在她已休息了一天,又有路战为她准备的救命药,体力恢复了普通状态下的一半,足够应付这种简单的行动。

“队长,这个时候不带我们,说不过去呀。”洛梒竟也施施然跳出了粮袋堡垒,凑到梅兮颜身旁,用肩膀抵住梅兮颜的左肩,支撑她站立。

洛梒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极是飒爽漂亮,但声音却仍旧慢声细语的,看起来像身后还站着一个隐形人一样。

天色晦明,洛梒动作和声音的不匹配看起来有些瘆人。加之苗风捉住孙康的那一手,快得已看不清是人是鬼,倒是让骑云寨的人相信了七八分,他们都是鬼骑。

洛梒和吕湛一路看着梅兮颜拼命到此,虽然抢粮时看上去手段极其狠戾残忍,但阵营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其实梅兮颜并不是不通情理,吕国的船工原本都会被灭口,她却也放任吕湛看着他们,只要不闹事,不逃跑,就不会加害这些普通百姓。

越相处,越喜欢梅兮颜的果决豪迈,世子的眼光确实不差,能与梅兮颜结盟,他们相信世子会洗刷清白,重新回归吕国,并完成世子的夙愿。

而这个时候,梅兮颜面临困局,他们自当全力帮忙。鬼骑的事情吕湛经历过不少,在陪着洛梒赶回吕国途中也与她说了很多,洛梒便都记在心里。此时冒充起来,倒也有板有眼。

吕湛本想也去帮忙,但洛梒已经去了,他便仍本本分分地看守者吕国的船工,只是时刻注意场上的动向。

梅兮颜环顾一周,白瑶山诸人受到暗算的不少,连弟和东梁还好,压下心中的怒气,平静地说道:“鬼骑出手从不失手,先去取菜油,不去的话,我便杀了这个武头。”

“不要去!不要听他们的话!都是虚张声势!什么鬼骑之首,她原本自称是狂车寨的寨主狂车,你们有些人之前见过她的,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娘们。我不怕死,弟兄们别停手,有粮食咱们才能活下去,才能和孟徽拼命!”孙康噼里啪啦地快速说着。

梅兮颜本可以打断孙康的话,但如果她这样做,会显得没有底气,所以干脆让他说完。

“你不知道是如何被我们抓过来的不要紧,但其他人都知道,你原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只让其他人冲锋陷阵,却是瞬间便被擒到了这里——”洛梒接过孙康的话头,慢悠悠地说起来,顺带挑拨了一下孙康和骑云寨土匪的关系。

与孙康爆豆子一样的说话速度相比,洛梒的语速听着像是浑身被浸在温暖的水中,声音舒服,却实在是很让人泄气。

原本被孙康激得重新举起兵器的土匪,手臂又慢慢放下了。

洛梒还在不紧不慢地好心劝导:“我想大家都知道鬼骑的身手,我们在铁壁城的越国几万大军里杀进杀出都不在话下,何况只是你们这区区几百人。无非念在大家都是国主的子民,枢国百姓,同气连枝,我们实是不忍伤害你们罢了。粮食原本就有你们的份,做人不能太贪心。”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洛梒温柔如水的语速,硬生生冲淡了。

苗风原本还有些不满洛梒抢话,但看到目前的效果,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说话是个不错的选择。

梅兮颜也有些惊讶,原来洛梒也可以说这么多话,并不是鲜言寡语之人。

“我们是什么处境,你们忘了么?这批粮食,必须得到!我成全你们!”孙康见骑云寨众人面犯难色、正在犹豫不决,急得几乎跳脚。身子向前一倾,脖子直接朝梅兮颜的短剑撞去。

苗风眼疾手快,一掌缘劈在孙康后脖颈子上,将他身子向后一拖,扔在地上。

梅兮颜配合默契,立即狠狠地责备道:“如果不是你煽风点火,骑云寨的兄弟怎会死伤这许多人!”

她故意把责任都推到了孙康头上,让原本身在骑云寨,却内心动摇的启城百姓心有戚戚。

“取菜油来!如果白瑶山兄弟的眼睛因为生石灰而瞎了,一对一,我同样取你们的一对眼珠子抵债!”收拾了孙康,骑云寨的土匪立即便老实了许多。梅兮颜趁热打铁,沉着脸,眼睛再次横扫众人,冷冷地威胁道。

初夏的天气,被她阴森目光扫过的人只觉得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气,直达背脊,再蔓延到后脑勺,一片寒凉、如坠冰窖。

“还不快去取!不要命了么?”林木匠适时地喊了一句。

启城的百姓对林木匠的感情最为复杂。是他领着众多的百姓逃出水灾,又逃出孟徽的刀刃,这才活下命来。虽然现在双方成了对立,但内心却在时刻煎熬着。

“去啊!”林木匠又催促了一句。

“走……走……我们……去吧……”骑云寨那一方,有人小声嘀咕着、拉扯着身边的同伴,缩手缩脚地慢慢朝山上退去。

一旦有人动,更多的人便动了起来。

“大苗,跟着他们一起去,不要让他们做手脚。谁敢使坏,大卸八块!”梅兮颜故意提高声音,让大家都听到。

听孙康的意思,他们也有迫在眉睫的事情急需粮食。但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却让梅兮颜心生厌恶。有这力气和心机不如直接去面对他们的麻烦,何苦要祸害无辜的人。

苗风跟在骑云寨后面走了一里路,遥遥看到洛英压着高骏骐和辛艾朝山下走来,一些老人和妇人,抬着十几个大瓦罐跟在他们后面。

苗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洛英,十几年在一起摸爬滚打,默契早已如影随形。

“高寨主带了菜油,说有用。”洛英简单说道。

“大寨主,二寨主。”骑云寨的土匪都讷讷地低下头。

“快把油罐子抬下去救人!”高骏骐也来不及责备他们,只是催促道。

“是!”众人立即替换下老人和妇人,抬着油罐子直奔下面的小战场而去。

“苗兄弟,我对不住狂车兄弟!”高骏骐一见苗风出现,更觉羞愧,狠狠地瞪了辛艾一眼,施礼赔不是。

“现在装模作样已经晚了,先跟我们下去见老大吧。”苗风瞥了瞥辛艾,见她一脸阴鸷的倔强,毫无悔意,语气也就冷冷的。

“是是是,快带我去见狂车兄弟!”高骏骐道。

“你没资格和我们老大称兄道弟!”苗风轻蔑地说道。

洛英在高骏骐和辛艾身后狠狠推了他们一把,说道:“快走!”

骑云寨众人见到高骏骐和辛艾落到对方手中,原本就涣散的斗志彻底消失殆尽,呆愣在当场无所适从。

连弟和林木匠组织人手帮助被生石灰迷了眼的人清洗眼睛,梅兮颜等人则把高骏骐和辛艾带到了另外一处,另行盘问。

“狂车……鬼骑大人,一切都是……”高骏骐首先抢话。被苗风呵斥没有资格称呼狂车为兄弟,下山时又听说这些人真正的身份都是鬼骑,高骏骐老实地改了口。

梅兮颜却打断他的话,问道:“我想先听辛寨主怎么说?”

“一场输赢而已。”辛艾倨傲地说道,“我猜想如果不是我们骑云寨的弟兄手下留情,没有一交手便撒石灰,你们也不会活到现在,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比起你虚伪的做作,这张真实的嘴脸,我倒是还欣赏一些。”梅兮颜冷哼一声。

“但是——”梅兮颜话锋一转,说道:“你用这样阴险的手段对付普通百姓,其心可诛,我不能留你!”

“比起孟徽……”辛艾正在争辩,高骏骐已经将她拉到身后,一挺腰杆,挑衅似的说道:“本想不费力气搞些米粮来吃吃,万没料到狂车寨主竟是假冒的,几位大人都是鬼骑,高骏骐有眼无珠,冒犯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表现让梅兮颜等人一时有些莫名,而辛艾更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高骏骐。这个一直对她唯唯诺诺、疼爱有加的大咧咧的男人,从未这样强悍过。

当山下喊杀声一片时,高骏骐便觉得诧异,追问辛艾,才得知她已经布置好一切,只等白瑶山的人进入陷阱后便吞掉他们的粮食。气得高骏骐跺脚大骂辛艾,并叫人快速准备菜油备用。

不多久,洛英便寻了上来。只露了一手功夫,便将护在辛艾身边的十人全部打飞出去,活捉了辛艾。将梅兮颜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高骏骐和辛艾听,辛艾被制住,无力反抗,高骏骐更是连连点头承认错误,请求和解。

一下山便听到人说狂车寨主正是鬼骑队长,吓得五內具颤。怪不得一个个功夫都那么骇人,原来竟是鬼骑侍卫。

高骏骐担心梅兮颜言出必行,会杀了辛艾,便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真是失策啊,哈哈。”高骏骐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如果知道对付的是鬼骑,一定会更多加一万个小心,不只是竹箭,还有各式陷阱暗器都要提前备好才行,否则,实在没有从鬼骑手里抢粮食的把握。”

说罢还扼腕叹息道:“失策!太失策!”

转而浓眉一挑,又埋怨道:“这也怪狂车……哈哈……怪鬼骑大人把身份掩饰得太好。我哪能想到为国主办事的各位竟然会冒充长山的土匪头子呢,实在是驴唇不对马嘴,完全摸不到脉路。”

“你胡说八道什么!”辛艾厉声嘶吼,双眼通红。

高骏骐这蹩脚、浮夸的做作,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在说谎。

高骏骐尚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已是一个笑话,咧着嘴,沾沾自喜地笑道:“怎么,娘子,你也被我吓到了是吧。”

得意之后却忽地板起脸来,后悔不迭地说道:“抢你回来也四年了,总觉得你的心还不在我这里,还拴在那个死鬼身上。让你生个孩子也拖拖拉拉,半推半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也等烦了,你这等没有眼力劲的乡下婆娘,还是下山去吧。”

“你——”辛艾气结!

高骏骐仍在努力将罪愆往自己身上揽、仍在努力为她遮掩一切恶行。辛艾眼角余光瞥了梅兮颜一眼,这个自称鬼骑的土匪头子,就那样一脸鄙夷又嫌弃地看着高骏骐努力出丑,像看一场猴戏,心里大概已经笑惨了这个愚蠢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也许早已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无异于小丑,却仍旧用他的方式尽力保护她,一想到此,更觉羞愤。紧紧咬住下唇提醒自己不要示弱,不要让那些人看到自己哭泣,自己的男人为了自己舍弃的尊严,她要替他再夺回来!

但不论如何努力,甚至下嘴唇已被她咬得血迹斑斑,眼泪还是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这种幼稚的把戏就不用在我们面前演了!”梅兮颜冷眼旁观,看着高骏骐拙劣的表现和辛艾屈辱般的眼泪,点破了高骏骐那点小心思。

“白瑶山的人最为无辜,此事没有人情可讲,谁的错谁承担。”梅兮颜毫无感情地说道。

高骏骐原本就不善说谎,被梅兮颜戳穿后,脸上青白不定,“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只因山上的弟兄去樨城领赈粮,与樨城官兵发生冲突,孟徽正在集结兵力要剿灭我们骑云寨。我们需要大批粮食备战,实在是被逼无奈,才鬼迷心窍想吞下这批粮食。是我没有管束好自己的婆娘,我承担后果,请大人惩罚我!”

“你说什么?”梅兮颜眉头紧皱,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樨城……放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