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如坐针毡

虽然早已料到谣言的内容,但证实之后,才发觉这谣言更是诡谲荒诞。

然而南方本就是孟郑两家的先祖用无数的血汗人命攻打下来的,也因为两家的故意放纵,灾害频生。鬼骑在百姓的印象里,向来过于神秘和强大,这谣言糅合了南方百姓最熟悉、又最好奇的信息,自然会被迷信鬼神之力的他们轻易相信。

梅兮颜的内心极是忐忑,即便像连弟这样不肯相信的人,也无法阻止她的乡亲们不去猜忌,更何况那些处于饥饿和瘟病折磨之中的人们!

“无稽之谈。”梅兮颜尽量平复情绪,嗤道:“都说枢钥廷臣不满罗敷女作为,别说她不是巫妖,便是巫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百姓为敌。”

“就是呀。”连弟一拍大腿,附和道。旋即又皱着眉头反问道:“你不是北方来的么?国主在铁壁城大出风头,又打败一次屠一骨,你怎么叫她外号?”

梅兮颜早就从连弟的措辞中听出对自己的几分尊重,以她这种耿直性格,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但此时身处南方,慎重起见,她便在称呼上试探试探连弟,见她神色略有不悦,终于放下心来。

“我的事倒是说来话长,等把这场大灾熬过去,若我们还能相见,我便从头说与你听。”梅兮颜微微一笑,说道。

“你是要走么?”连弟听她说话,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果然不再追问缘由,却又担心梅兮颜离开,无法保障在这山洞内的所有人的安全。

“若要走也一定会先给你们找一个更安全的所在。”梅兮颜看出她的忧虑,微笑着安慰道。

连弟憨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能看出来,狂车兄弟是个仗义之人。”

但随即便是梅兮颜遇到的老调重弹的问题,“你是北方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我们南方?”

“我也是来南方想找条商路,结果……”梅兮颜无奈地笑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连弟便不再问下去,孜州这个样子,生路都快找不到了,上哪儿去找商路。

悻悻地结束对话,梅兮颜督促了晨练的百姓几句,并将连弟等定津百姓的境况做了一番说明,算作是简单的入伙仪式。

大家都是孜州的百姓,虽然所在城邑不同,但在大灾当下,自然也不觉得疏远,甚至反因感同身受而更觉亲近。

梅兮颜更是主动提起“天祭”谣言,暗指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来伤害孜州的同胞、百姓,叫大家警惕,不要上当。

等到晨练完成后,梅兮颜与林木匠和连弟商量,要安葬昨夜不幸夭折的孩子。

定津的灾民见梅兮颜陪着他们过了一夜,一早又替他们操心这些,都有些动容。于是但凡有体力能走动的,都互相搀扶着跟了出去。

即便是洞中原本的启城百姓,晨练时听说了囡囡的遭遇,也默默地跟了出去,聊表寸心。

寻了一处平坦之地,由梅兮颜带头,拿着林木匠做的简易木锨,挖了一个葬坑。

虽然身无长物,但梅兮颜在昨夜回到山洞后还是亲手编了两张草席,一张垫在孩子身下,一张盖在孩子身上。最后郑重其事地用木头给孩子立了碑,算是证明她来过这个世界。

跟来的众人心下都酸苦怜悯,尤其是周定丘和连弟,两人的长女也丧生在这次大水之中,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只剩下这还不到半岁的儿子。此时触景生情,更添心伤。

梅兮颜心中不止有悲悯,更有无穷的恨意。眼见水灾已快一月,即便自己不在枢钥,赈济也早该拨转到孜州。

不指望也遭灾的嵩州能伸出援手,孜州对应的刈水之北,便是泊州。一水之隔,救济该是何等之快,然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孜州陷入混乱。

如今萧城已发了瘟病,李续宗等人也被迫离开,那边尚有一些村子还有人口,不知如今怎样。

连弟昨晚一时脱口而出的话梅兮颜始终记得,赈粮等要先喂饱了孟郑两家,才会分给百姓之说并不是她信口开河,梅兮颜早前便已了解。

若这次是孟郑两家故意扣押赈粮、隐瞒消息,激起民怨,同时散播“天祭”这等谣言,那即是说,孟郑两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民怨再沸腾到积重难返,他们便可以打着为民取利的旗号,彻底将嵩州和孜州独立出去。

谣言配合瘟病,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原本就是他们布下的棋局,去年的蝗灾、今年的水灾成了他们最有效的长车战马,足以与她隔水对峙。

罗赞就把这样一个烂摊子留给了她,无人可用、步步是坑。

粮食!人心!

她现在急需粮食,更需要人心!

这便是她全力收容灾民,即便是将死之人也要救上山的原因。她需要在所有灾民中为自己树立一个不惜任何代价挽救灾民性命的形象,这样才能感化这六七百人。

骑云寨暂时指望不上,她必须要先拉起一支足够信任她的队伍,以备不时之需。

忙碌一天,也思考了一天,夜半,趁着大家都入睡后,梅兮颜抱着换下来的一身血衣,一人走出山洞,绕到瀑布边,快速浆洗起来。

林木匠果然很有一手,洞中用的一些木制用具都是他就地取材做出来的。梅兮颜现在也是逃难的灾民,却还能蹲在水边用棒槌洗衣,看起来倒十分不像灾民。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躲在树枝间。

梅兮颜没有在意,她出洞的时候就发觉刘氏和连弟跟了出来。

这两个妇人一见面就相当投缘,相处得极好。刘氏因为刘助患病被人逼迫之事,对于病患的照顾相当用心,而连弟则是下厨的一把好手。两人分工,既能照顾老幼病患,又能提供合理的饮食,哪有不融洽的道理。

刘氏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是时不时热络地叫刘助拉着她去洗澡,但又被她找各种借口推辞掉,是时候稍微暴露一下自己的秘密。

比如,今晚梅兮颜便要让刘氏和连弟知道她也是个姑娘家。

刘氏与林木匠关系要好,而林木匠原本对她身份便存疑,如果林木匠知道她是女儿身,猜测的方向会更具体一些。

连弟对新国主印象不错,还时不时替梅兮颜说几句好话。

只要分寸掌握得好,这两个女人将会在无形中帮助她顺利揭开身份,获得这一洞百姓的支持。

梅兮颜有条不紊地浆洗过袍子,生了一堆火,将袍子挂起来烘烤。

之后慢悠悠地脱了衣裳,故意让刘氏和连弟能看清她的身材——虽然只有背影,但瘦削高挑的纤细身材一眼看上去也不像个大男人的骨架,缠在胸脯间的一圈圈布料更是她刻意遮掩了性别的证明。

背对着刘氏和连弟,梅兮颜大方地解下了束缚胸脯的布料,走进瀑布里好好洗了一个澡。

虽然已是夏日,但山中气候湿润,这后半夜更是有些阴冷,冻得梅兮颜脸色更显苍白憔悴。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便是昨夜用速攻快战法后引起的全身的微微刺痛也被冷水浸泡得消退了。

听到刘氏和连弟的脚步声远去,梅兮颜才上了岸,坐在火堆前烤了一会儿才暖和过来,满脑子仍在思考该怎样突破对她如此不利的局面。

她不能一直耽搁在山中,需要尽快让吕青野将十万石粮食运过来,赈灾的同时,还要揭穿孟郑家族的伪装,尽量在不动兵戈的情况下,将孟定衡和郑统这两个老家伙问罪。

平定南方,她便更有底气直接从左右丞相手中拿回自己的权力,不让这两个老狐狸继续执掌枢国大权、架空她。

右侧身体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梅兮颜偏头一看,衣袖竟被火烤得发焦,自己适才太过入神了。

连忙挪着身子离火堆远了一些,摸了摸洗好的衣服已经全干,叠好了正要离开,便感觉远处有异样,似乎有什么在慢慢接近,却又不是野兽的气息,于是又施施然坐回石头上,继续烤火。

“老大?!”树丛外,苗风带着惊诧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梅兮颜转头,“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