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猎(上)

谈话告一段落,为了不打扰别人休息,梅兮颜和苗风喝过两碗热的艾草汤暖暖身子,李续宗便将他们安置在临时搭建的一处树棚中休息。

虽然已是四月初,但连番降雨,又住在山中,夜一深便凉下来。

起初苗风不肯进树棚,只站在树棚外,托词要守夜,直到梅兮颜命令他进入树棚,他才束手束脚地进了树棚。

树棚外覆盖着一层艾草,起到了很好的驱蚊虫效果。树棚内的地面上铺了一张草席,梅兮颜和衣躺在上面,苗风缩在一角,透过敞开的棚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夜很静,火堆断断续续地燃烧着,引来为追逐光明而奋不顾身的飞蛾。前一只刚勇敢地扑进火焰发出“呲”的一声细响、化成一点黑炭落进火中,后一只又已忘我地扑将过来。

还有一部分围着火堆纷飞,似乎在寻找能够安全挤进光明的缝隙,却一直不得其隙而入。

蟋蟀、蝈蝈在草丛里脆生生活泼泼地叫着,青蛙也不甘其后的鸣叫,全然不知委在此处的人类的无奈、焦虑和愁苦。

偶尔几声兽叫也没有人惊起,可能已经习惯了它们在夜里的叫声,也可能相信那些守夜的人会在发现危险时及时阻止,并叫醒、保护他们。

梅兮颜和苗风听着守夜人轻轻的脚步声和动作,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他们的功夫不弱。

“老大,李续宗似乎对粮食很感兴趣。明知咱们是‘土匪’,还敢让咱们上山,又要咱们去樨城,他的身份很可疑。”苗风将声音压到最低,说道。

梅兮颜轻轻点头,“不是土匪就是官。但那些百姓绝不是假的,他可能是萧城的官员。”

“即是官员,也可能跟樨城的官员相熟,与永靖的有些嫌隙,所以将咱们推到樨城去吧。”

梅兮颜却说道:“若与樨城官员相熟,为什么不先去樨城避难,非要待在这艾虎山呢。”

她听得清楚,这山中有虎啸之声。住地周围的火堆很多,守夜人频繁地移动位置巡防,必然是在吓唬猛兽。宁可待在这危险的山上,也不肯去樨城,总要有些说法。

李续宗自己否认与樨城的人相熟,是要隐瞒什么?到底又是为什么建议自己去樨城?

苗风也是一时语塞,片刻,才犹疑地说道:“他不是说守在这里防备吕国细作,看李砾他们对搜查细作很上心,也是出于忠心吧。”

不过最后也觉得不会这样简单,于是又加了一句:“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但跟我们不熟,所以不能直说。”

“只怕‘忠’的是两只猴子。”梅兮颜轻哼。

南方大灾,孟定衡在嵩州还算安全,郑统在孜州,却是要时刻担心吕国会趁火打劫,安排人员混入百姓之中防备吕国细作渗入,十分必要。

转念又想,吕青野此时应该还在与越国的彭坚对峙,这消息也该传到枢国来了。吕青莽在愽城发动叛乱,吕国也算小伤了元气,且吕逸没有心思和枢国开战,枢吕边境暂时倒也安全。

“要留下来从他这里打探些消息么?”苗风问道。

守夜人的脚步声在靠近,似乎巡逻到他们这边来了。

梅兮颜本有此意,说道:“明日见机行事,睡吧。”

有苗风在侧,梅兮颜放心地睡了一个安稳觉,让一直紧张的精神和疲惫的身体彻底休息了一晚,临睡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不知道吕青野的援军到了没有。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精神已好了许多,右肩的伤口似乎也恢复不少。

其他男人和女人也三三两两地醒了,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地忙活着准备早饭。

没多久,久违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照射下来,形成一条条耀眼的光柱,竟是个响晴的好天气。

早饭分成三部分,老人、妇女和孩子只吃一些菜团、喝一碗菜汤,少年们每人一个艾草饼,剩下的青年、壮年男子每人都有两个艾草饼和一些兔肉、野鸡肉,但肉食相当少。

李续宗说,饼子是用艾草叶和着糙米面做成的,吃了还能顶一阵饿。吃了饼子的人要负责打猎、下山去寻找吃的,或者去挖渠导水。

因为人多,而猎物少,男人要干活必须有力气,所以他们蹚着水回到萧城的家里寻来还能食用的糙米面,一直精打细算地吃着。只等水彻底退了,能回到家里去住,挖渠的人工就可以去打猎、找食物,慢慢熬,等州上的赈济。

吃饭时,李续宗专门答复梅兮颜,没有人与樨城人相熟,只能他们自己去碰碰运气 。

为答谢收留住宿和食物,梅兮颜与苗风主动留下帮忙。

苗风自告奋勇去挖渠,分得了两个艾草饼和一个鸡翅膀,算是客人的待遇。梅兮颜则只喝了一些艾草汤,把饼子省下来分给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吃过饭,男人们都带着工具狩猎的狩猎,下山的下山;老人们看着孩子,女人们则背着筐子去采野菜;十几岁的孩子们则自愿选择,可以去采野菜,也可以去帮忙狩猎。

梅兮颜一声吆喝,也要去打猎,就跟在李砾那一队,仍旧是昨晚的那三个少年跟着李砾。

李砾不喜欢梅兮颜的土匪身份,对她的加入不冷不淡,没有多说什么,检查好打猎的工具,便带着他们上路。

这一回那三个少年没有拿镐头,只拿了一截竹竿,一端距离末尾不远开了一个洞,从洞口中又塞入一小节竹竿,用草绳结结实实地绑定,再将两个头都削得尖尖的,当做猎叉用。

跟着李砾朝山谷走去,梅兮颜学着狂车的言行举止夸张地吹嘘她的打猎技巧,四个人都见识过她露的一小手功夫,将信将疑的。梅兮颜也不在意,目的只想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才能探听到她想知道的事情。

“知道州牧什么时候放赈么?”梅兮颜看得出李砾对自己的嫌弃和疏远,只当是闲话家常般问道。

“这才刚几天,没有这么快的。”李砾似乎很有经验,不咸不淡地回答。

“可是大家都已经饿肚子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放赈?”

“要等州牧把灾情呈报到枢钥城的国主那里,才能放赈。”李砾答道。

“那要多久?”

李砾没有说话,倒是其中一个少年——梅兮颜记得其他人叫他小山子,接话说道:“没两个月国主不会放赈的。”

梅兮颜心中一懔,去年蝗灾时她刚继位,看到呈报后立即下令先自救,免除当年税赋,同时由府库准备粮食,随时运往受灾地,一送一批都是快马传递,半个月不到,怎么会出现两个月这么久的时间差。

于是问道:“那么久,人都饿死了,为什么不早点放赈?”

“国主那么高高在上,只管收我们的重税,这花大笔银子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舍得。自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人饿死了,还能少分一份口粮。”小山子撇撇嘴,忿忿地说道。

梅兮颜知道误会太深,一时也不能解释,干脆一拍大腿,有感而发地问道:“你们也被收了重税么?”

“你们北枢的税赋是多少?”另外一个少年好奇心上来,脱口问道。

梅兮颜眼角一动,看到小山子在偷偷用胳膊肘碰问话的少年的胳膊,似乎在提醒他说漏了嘴。

“北枢”“南枢”是近十几年新出来的叫法,仅限于百姓之间,尤其以刈水以南的百姓最为平常使用。而北枢和南枢的分界点便是刈水,之北为北枢,之南为南枢。

更为细致的出处则更加隐晦,梅兮颜之所以不马上赶回枢钥而滞留在嵩州,其实,也是因这称呼实在是越来越响亮而心下不安。

想到南方官员奉孟定衡与郑统为主而当街跪拜的画面,加之各个方面得到的情况都在暗示,这是背后的孟定衡与郑统的势力在操纵、分化国民。

从昨晚李续宗生硬的转换“北面”两字,到今天两个少年的小动作,已能看出南北枢的称呼绝不再是简单地理意义上的区分,这让梅兮颜觉得相当刺耳。

不等梅兮颜回答问题,李砾已伸出手臂阻止大家的脚步,随后将手指向前方,轻声说道:“别说话,有一头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