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诈降(一)

四月初三凌晨,吕青野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张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世子,彭坚趁夜突袭了合谷县。”

吕青野霍地起身,沉声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却不是张曳,而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士兵,几乎连滚带爬地撞到迎上来的吕青野腿上,后面才站着慌不及扶人的张曳和鲁柏柯。

张曳急急地说道:“世子,这是我们的传信兵。”

吕青野神色一紧,刚弯腰扶住士兵的胳膊,他便双手抓住吕青野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秉世子,合谷县城被彭坚血屠了……”

吕青野的心倏地一沉,手臂有瞬间无力。好在即刻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将人扶起来坐到桌旁的椅子上,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那个士兵摇摇头,带着哭腔答道:“都是骑兵,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有多少,好像无穷尽似的。哨兵还来不及通知所有百姓,就被他们冲进了城里,大家都在睡觉,根本无从反抗……”

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士兵伸手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我冲出来报信时看到他们放火烧城,可怜好多受伤的乡亲都被活活烧死了。”

“然后呢?他们去了哪个方向?”吕青野急着追问,害怕越军会继续屠杀其他村县。

士兵抽泣着,无助地摇头,“不知道……我只看到县城起了大火……”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县里?”

“大概子时。”

吕青野心凉半截,表面却强作镇定,温声安慰道:“好,你先下去包扎伤口……”

“求世子快去!大火无情……”那士兵却打断了吕青野的话,一下子跪倒在地,死死拉住吕青野的手臂,哽咽着哀求。

“马上就去。”吕青野再次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保证道。

那士兵听到吕青野的保证,精神一松,一个“谢”字还没有说完,竟昏死过去。

张曳立刻将他背起,去找房间安置。

“世子,我们……”鲁柏柯正要询问是否发兵去救援,却被吕青野打断话语,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房间没有点灯,鲁柏柯诧异看着神行冷峻却不紧不慢的吕青野,他正平视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心中着急那些身处大火之中的合谷县百姓,但鲁柏柯相信吕青野一定有了应对,因此答道:“寅时二刻,已经是初三凌晨,天快亮了。”

吕青野暗暗扼腕,合谷县城不大,在籍人数三千多,已过了两个多时辰,此刻只怕已成了一片火海。派军出去救不了人,反而可能中了彭坚的埋伏或者调虎离山计。

在房里重重地踱了两步,吕青野又愤恨又心痛地下令:“派哨探去看一下合谷县和其他村县的情况,仔细些,看看路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是否有埋伏。”

不多时,张曳和鲁柏柯均返回来。

吕青野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二人,问道:“彭坚有三万大军却不光明正大攻打我们,只做这偷袭屠杀平民的无耻之事,你们觉得他意欲何为?”

两人都不是胸怀韬略之人,又碰到这突发之变,更是懵了,互相看了看,都为难地摇摇头。

“只说你们心中最担心的是什么便可。”吕青野也知道他们两人无法与他一同分析局势,但两人在乾邑一直都做隐秘人,行事很小心谨慎,也对危险更敏感,他需要的是他们的直觉。

适才听到消息两人确实惊骇莫名,便也不再掩饰担忧,再次对视一眼,鲁柏柯答道:“属下担心彭坚还是想逼迫世子献城投降。”

张曳补充道:“之前彭坚偷袭各村子的算盘落了空,扔了死老鼠也不起作用,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要震慑世子和苇城百姓吧。”

“与我所想相同。”吕青野鼓励了一句。

除去他们所说的,和吕青野之前顾忌的调虎离山计,吕青野还有更深一层的思虑——这是彭坚退兵扎营后首次出击,吕青野直觉彭坚急于结束对峙。

目前越国正在应对姜国,如果彭坚不尽快夺回望烽和苇城,等到吕国援军一到,势必造成僵持或长久战,更可能会失败。

而一旦失败,对越国士气的打击将十分巨大,也会侧面鼓舞姜国的士气,于越国来说相当不利,所以彭坚一定想要以最快的方式逼他投降,抢回两城。

“你们有什么主意?”吕青野沉思片刻,问道。

“杯水车薪,我们的人少,分散出去也无法阻止彭坚继续杀人,现在只能摆出态度安抚住望烽和苇城的百姓,再催援军快些赶来支援。”张曳努力思考后说道。

“已过了十日,圵州军没有任何举动,再等下去,百姓也会急躁起来,不如明夜我们也趁夜偷袭彭坚的大营。”鲁柏柯道。

“彭坚刚用过偷袭的招数,一定早就等着我们送上门去‘偷袭’。”张曳不同意鲁柏柯的主张。

“我们总要做一些什么才能让百姓放心和我们一同守城呀。”鲁柏柯略有些懊恼地说道。

吕青野担心的却不止这些。父王即便受了伤也不会忘记发兵支援他,如今完全没有反应,可能有更危险的事情发生了。

梅兮颜从来不是好相与的,被扣上刺杀吕国国主的罪名,一定会反击。但这几天过去,也没有听到有什么令人惊愕的消息传出,不知道梅兮颜是否安好。

吕青野担心吕青莽抓到了梅兮颜,将他与梅兮颜的传言添油加醋,污蔑他已变成枢国国主的裙下之臣,鬼迷心窍到要将吕国拱手让给枢国。这样就可以让父王和群臣不相信他,所以暂时观望、不发兵。

他也想尽快解决鼓坚,这样才能赶回慱城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也才能知道梅兮颜的安危。

如此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张曳和鲁柏柯见他陷入沉思中,也就不再说话,室内一时十分安静。

良久,吕青野盘算妥当,收回思绪,缓缓说道:“我想走一步险棋。”

“世子想如何做?”张曳问道。

“想让陈忠契发挥一下他的‘特长’。”

张曳和鲁柏柯面面相觑,鲁柏柯纳闷道:“他有什么特长,伪装自己收买民心么?”说到后面已有些忿忿。进入苇城那个凌晨发生的事,他可不会忘记。

吕青野摇头,却用一种体谅的口吻说道:“在他的立场上其实这样做也有其道理,只是他以为自己忍辱负重,百姓也一定会理解他的大义和苦衷,与他一起忍辱负重,太过自以为是了。”

“世子,他曾投降献城,被百姓戏称投降太守,而且苇城的士兵都为他马首是瞻,其实并不是对世子和吕国忠心。”张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吕青野点头说道,“就因为陈忠契在百姓心中被叫投降太守,所以才非他不可。”

看着张曳和鲁柏柯脸上不解的表情,吕青野继续说道:“当年他为了保命也好,为了保住吕国百姓的根基也好,事实上他献城和继续以酷政压榨百姓是确有其事。既有前科,那么假如我们把沈大将军调过来的吕军再带走的话,面对彭坚的血腥手段,他再一次投降也是意料中事,你们觉得呢?”

“世子是想让陈忠契……诈降?”张曳问道。

吕青野点头,“正是。”

“可是,我们兵力对比悬殊,诈降也无法扭转战局呀。”鲁柏柯说道,随即又担心地补充:“而且,世子如果带兵离开,百姓知道后以为世子是惧怕彭坚而弃城逃走,传出去对世子名声有损。”

对于鲁柏柯忧虑的问题,吕青野早有预期,了然地说道:“既是诈降,没看到结果前必然会有些非议,只要最后能保住两城,百姓就会明白其中原委。”

“如果陈忠契不同意去诈降呢?”张曳问道。

诈降与投降不同,诈降太危险,张曳担心对于惧怕死亡的陈忠契来说,只怕没有这个胆量。

“他那么为吕国着想,又那么忍辱负重,怎会不同意呢。”吕青野戏谑道。

想到这个办法,也是因为陈忠契自我标榜“忍辱负重”,如果他不想被当众戳穿他的伪善面皮,势必会配合吕青野去诈降。

“若是诈降不成功该如何善后,阖城百姓都将处于危险之中。”鲁柏柯有些犹豫。

吕青野坚定地说道:“必须要成功!让陈忠契诈降,是为我们创造接近彭坚的机会,然后直接杀掉他,则越军不战自退。”

张曳仍旧有顾虑,说道:“越国岂能放任我们抢回这两座城池,即便彭坚被顺利杀掉,也会再派其他将军过来的。”

吕青野想着之前收到的消息,姜国已与越国开战,若是如他所想,越国国内必然有变。这种情况下,他料定越国暂时绝不会两线作战。

越想越是笃定,吕青野目光灼灼,闪着兴奋和笃定的神采 ,说道:“我就想赌一次,越国会吃了这个哑巴亏,不会再派兵来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