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质(上)

由于吕青莽的突袭实在猝不及防,虽然王宫的豹卫与莽军数量相当,但莽军前期抢占城头居高临下地投掷石块,已经伤了一部分豹卫。

等石块告罄,双方开始近身混战之时,没有退路的莽军更是拼命般杀敌,成者王侯败者寇,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杀尽眼前的敌人,让吕青莽成为新国主。

当正熙宫的滚滚浓烟被大雨淹没后,吕青莽收到了城门传来的最新消息,赶来增援的虎卫被拦截在城门外,看人数并不是虎卫全部。

吕青莽眼角一跳,外城城门现在在他手中,倒是不担心虎卫会攻进城来,但成戍没有拦住虎卫,只怕凶多吉少。

耳边仍旧听到田鲧的骂声,这老头骂了一个时辰了,竟不嫌累,也是厉害。

再坚持些时候,等到自己的大军全部到齐,占领愽城,即便父亲没死,也无力回天,国主这个位置,他今天一定会坐上去!

思绪纷纷之时,城门内的呼喝呐喊之声陡然增大,随即城门外也爆出一片惊呼之声。

吕青莽转头向城下一看,吊桥正在缓缓降落,田鲧手下的金吾卫们正跃跃欲试,而最接近护城河边的十几个兵士跟兔子一样,几乎等不及吊桥放下,正想要跳上去。

“怎么回事?”吕青莽脸色一变,回转头对着城门内大声问道。

“大将军,有一队人混进我们之中,杀到城门下放了吊桥。”正好有士兵匆匆从城下跑上来,回答道。

“叫人回援,务必守住城门!用弩车先把田鲧干掉!”吕青莽摸了摸腰刀,伸手握住靠在雉堞上的长柄战刀、将刀提起,一边命令,一边踏着台阶下了城头,赶去诛杀城门下的禁卫军。

还有三丈远吕青莽便认出被自己的莽军围住的其中一人是沈非鉴,带着莽军约定的领巾,正在与莽军战斗。

吕青莽不由心头一沉——沈非鉴既没死,父亲定然也不会死,这是他们谋划好的反攻还是无路可走的最后一搏?

来不及再细想,吕青莽抽出腰刀,飞一般跃下台阶,脚尖刚一着地,便又向沈非鉴俯冲而去,手中长刀更是凌厉地当头劈下。

沈非鉴见他气势如虹般掠来,双脚分开,弓字步站稳,挥刀劈开身前的敌人,直面吕青莽。

“锵”一声金鸣,余音绕耳,两人实打实硬拼了一招,沈非鉴被震退两步,晃了晃便站稳身形。

吕青莽怒火攻心,哪里还会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立刻挥刀跟上,继续大力砍杀沈非鉴。

吕青莽身为大将军,平时治军相当严格,但有一点,他不与将士争功。在战场上从不在乎面子,面对普通敌人,他与众将士一样一哄而上地杀敌,而不是一味的单挑。

所有莽军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一见吕青莽亲自动手,士气更盛。另有两人加入战团,沈非鉴以一对三,立刻落于下风。

与沈非鉴一同混进来的侍卫一见他遇险,旋即也围过来帮忙,减轻他的压力,让他专心牵制吕青莽,一时间几处的小混战变成了一团大战。

大门外传来嘈杂之声,密集又响亮,田鲧确实急了。忽听外面一阵惋惜,有莽军来报,已控制住吊桥机枢,只因机枢被破坏,只能人为拉起锁链,所以需要耗些功夫。

正在等着吊桥落下的金吾卫见吊桥不仅没有落下,反而逐渐被人拉了上去,田鲧果断下令叠起人梯,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立刻爬上吊桥,竟阻了一下吊桥的上升趋势。

这一停顿使金吾卫们更添了一些信心,更加快速地爬上吊桥去。正此时,城头上一队莽军推出一架弩车,九只弩箭对准田鲧,齐齐放了出去。

护在田鲧身旁的金吾卫看到弩车被推出来,早已有了警觉,轰轰的滚雷之声响起之时,他们已经将田鲧扑到一边,避过这贯穿身体的一击。但旁边叠起的人梯却被波及,当即便有三人被射飞出去,人梯轰然塌了一半。

田鲧从泥水中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泥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兵士,向着城头瞪视一眼,吼道:“兔崽子的弩车操作费时费力,不要管它,继续搭人梯,抢占吊桥!”

城里城外为了拉起和拉下吊桥形成了拉锯战,豹卫也已加入到抢夺吊桥机枢的战斗中,城里的莽军不止要顾及吊桥,还要应对豹卫,有些忙乱。

田鲧在城外无计可施,只能对着吊桥全力施为。不多时,吊桥便被金吾卫又踩又拉得降下来,虽然有弩车在城头上攻击,但莽军已很难再拉起吊桥。

守在城头的莽军见势头不妙,立即去向吕青莽禀报。

吕青莽暂时退出与沈非鉴厮杀的战团,向紧跟在身边的副将成巡小声吩咐道:“把箭楼里那些人押到城头上去。”

成巡了然地点头,迅速朝城头上的箭楼奔去。

不多时,一群被镣铐铐住脚踝、绳子绑缚住双手的男女老少被一群莽军押解着走出箭楼。所有人都被一根铁链贯通地拴着,顶着大雨,踉踉跄跄、哆哆嗦嗦地走到城头,胆小的闭着眼睛听天由命,胆大的正看向城下是否有熟悉之人,准备呼救。

冷不防城内的莽军放弃吊桥机枢,吊桥“轰”地一声落到河面上,站在吊桥上的金吾卫被震得东倒西歪,不少人掉进护城河里,少数一些人中了河中埋下的竹刺,伤的伤,亡的亡。城头上的家眷们看到这种情形,都已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仍站在吊桥上的金吾卫们互相扶持着打捞河中的同袍,却不肯离开吊桥半步。

金吾卫日常巡检城内安全,认识一些廷臣的家眷,站在护城河外的他们以手掌遮住雨水、定睛向城头上细看,里面竟然有不少廷臣的内眷和父母,田鲧和魏兕的年迈双亲也在其中。

这些……畜生!田鲧心中怒极,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田鲧的父亲已七十多岁,白发被大雨砸得散乱,老人努力地眯着双眼,在人群中寻找田鲧的身影。直到田鲧快速分开兵士走到人前,老人确认了儿子的安全,才如释重负般露出一点微笑。

老人身边站着老伴儿,也已经七十岁,有些驼背,却仍旧努力地将脊背挺起,只为不让儿子看着心酸难受,与老人一起,慈祥地看着儿子。

一时,所有的金吾卫和豹卫都失了声,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气愤——谁也没有料到,吕青莽竟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逼人就范——生养自己的老父母命在旦夕,谁能忍心看自己的父母死在屠刀之下!

成巡振臂挥刀,将刀锋架到离他最近的田鲧的老父亲的脖子上,大声喝道:“退下吊桥,否则我便将这些人全部杀掉!”

不等田鲧回答,成巡冷冰冰的木头脸上毫无悲悯和愧色,一刀砍在田鲧父亲的右腿上,又迅速拔刀,雨水瞬间将刀身上的血迹洗得干干净净,一片血水将老人的衣袍染成红色。

老人右腿一软,人便半跪在地上。

“啊——”田鲧的母亲惊叫一声,却马上就止住了痛苦的哭声,咬紧了下唇抑制住脸上的悲切,生怕会让城下的田鲧更担心。

成巡晃了晃刀身,淡定地开口威胁道:“退下吊桥,缴械投降,我不杀他们。”

金吾卫集体发出愤怒却担心的叫声,反倒更多人冲上吊桥,企图去攻击内城门。

田鲧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有力又充满恶意的双手狠狠绞紧了,痛得想将成戍撕成碎片!

刚要大骂成巡,他的老父亲却坚强地从雨地上站起来,费力喘息着,忍着痛、费力又断续地喊道:“鲧儿……不用顾忌……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田鲧很想豪气地回答一句:孩儿知道!然而,除了心如刀绞,连咽喉似乎也被人扼住了,只能紧紧握住了刀柄,狠狠地瞪着成戍,却难以说出一个字。

成巡看着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反应的田鲧,以为他还在坚持,竟小声嘀咕了一声“老家伙废话太多”,一刀割断老人身上的绳索,将他从铁链上单独拉出来。伸手抓住老人的后脖颈,将他的上半身压在垛口之中,再次威胁道:“下面的金吾卫,远离吊桥!”

愤怒的金吾卫士兵的目光在老人与田鲧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全然是愤愤不平、心有不甘和担心老人安危的矛盾之色。

被掳的其他家眷们瑟缩地站在雨中,抖个不停,不少人已被吓得哭出了声。

田鲧咬紧了牙,咬得牙齿几乎碎裂,眼泪迸出,却不发声——他不能让成巡得逞,否则所有金吾卫的心都会动摇!

“……儿啊……别……犹豫……死也……要……死得……硬……”田鲧的父亲被压着,气息不畅,涨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着。

成巡被这个倔强的老头儿气得手指用力,死死掐住老人的脖子,不让老人继续煽动田鲧的情绪。

“老头子!我帮你!”田鲧的母亲大喊了一声,竟一头撞向成巡。

成巡左手一挡,用护臂轻松抵住老人的额头,老人本就年纪大,身子单薄,加之老伴儿被折磨,情绪正激愤,这一撞,竟是直接软软地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就在此时,田鲧的父亲察觉到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松了一下,左脚用力蹬地,竟挣脱了成戍的手劲儿,直接摔到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