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烟熏火燎

主意既定,吕青莽便不再犹豫,悄悄命令副将成戍趁着夜色出城去调集粟城的一万莽军精兵,换上早已备好的禁卫军统一装束,只在脖子上系一条显眼的红色领巾以作区别,快速抢占愽城。

并吩咐身边的死士跟踪沈非鉴,这是父亲最信任的侍卫,又是沈驰的儿子,如果这场刺杀真是父亲的布局,以沈非鉴的愚善性格和对父亲的亲密感情,一定会努力寻找吕逸,只要跟住他,就能找到父亲。

吕青莽不想让父亲的如意算盘打响,于是有意无意在宫中透露刺客是枢国鬼骑,误导宫中侍卫。

早晨廷议时更是立刻宣布刺客是枢国鬼骑,在廷臣面前先洗清自己的嫌疑。如果父亲已经将他“行刺”的消息暗暗传播出去,至少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混淆作用,让廷臣们摸不出头脑来。

这些年运作之下,不少廷臣已被吕青莽掐住软肋,或是控制了他们的亲人,或是握住了他们的短处。此时惧怕吕青莽的手段,不敢公开表态,有些更是只能附和他的说辞、意见。

一些与父亲出生入死的老臣去寝殿问安也被吕青莽顺利打发,等到廷臣们出宫时,悄悄将他们扣押、软禁起来,一切都在按着吕青莽的计划进行着。

但是对于丞相乐斯道和大将军武烈,吕青莽却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扣押。

乐斯道和武烈是吕国唯二的两代元老。

吕国能吞并南仓国强大起来,征伐时的后勤粮草辎重的筹措、运输保障等起了至关重要的决胜作用。而这一切保障都是乐斯道管驭有方,多年积累下足够的国帑、粮食、草料、马匹才做到的。

六国大战后形成五大国格局,各国国力损减严重,但越国却又来犯,挑起吕越大战。也是乐斯道首先以身作则,相府带头缩减开支,一切用度能省则省。

就是这样省出了大半年的军队所需,才扛住了望烽和苇城之后的溃败,与越国持续僵持。最终得以用望烽、苇城两座城邑换来十二年和平,使得吕国日益壮大。

吕逸曾不止一次说过,是乐斯道的顽强坚忍才保住了吕国的国土、撑起了吕国如今的局面。

与吕国众多的武将相比,大将军武烈的风头早已被后来居上、风风火火的沈驰盖过。

武烈参与的征伐向来缺少个人特色,基本都是按照战前的严谨策略一步步执行,向少出现临阵改变战法之事。

像一个普通的厨师,做普通的饭菜,不会难吃、足够叫人饱腹。一生征战,稳扎稳打,赢多输少,便是他成为大将军的资本,也因此,被吕逸称其为磐石大将军。

而最令他骄傲的是,吕国如今这些武将几乎都是从他麾下成长起来的,他的小儿子武昭,更是洛津的都尉。

这两位重臣,乐斯道已七十一岁,武烈也已经六十有九,吕国群臣十分敬重,连吕逸都很尊重他们。

即便吕青莽已铁了心篡位,却也不敢伤害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重臣!

吕青莽谎称与他们商议后续应对之法,将他们骗到吕逸的大书房内,早已藏在暗处的吕青莽的亲信将两人直接软禁起来。

原本还有一人必须要捉住,便是魏兕。但昨夜见过他几面之后,便不知去向。吕青莽命人继续搜寻魏兕的下落,自己却直奔内城城门。

很快,成巡带着剩余的五千莽军按时到达内城门口 ,谎称是驻扎在东郊的禁卫军虎卫接到命令入城换防,吕青莽正好赶到王宫内城门,在门口做策应,开启内城门,放莽军入城。

愽城内巡视的金吾卫和内城的禁卫军豹卫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莽军已进了内城王宫。

内城六千豹卫的千夫长并没有接到换防命令,立即便知道情况有异。即可便在各自千夫长的指挥下展开反击。

但先机已被吕青莽抢去,已经抢占了城头的莽军,抬出原本备着用来御敌的石块,无情地砸向他们,一时之间伤亡很大。

正激战时,吕青莽接到一名死士来报,廷议后发现沈非鉴去了正熙宫。

吕青莽立时便猜出父亲一定躲在吕青野的房间内——这里确实是整个王宫内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国主会藏在早已没了主人如同冷宫一样的正熙宫。

随即派了一百名忠心的兵士作为死士,以追捕鬼骑为名去抓捕父亲,若有侍卫保护,必要时可同归于尽。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吕青野的房间里真的有一位鬼骑,致使他的一百死士全军覆没。

吕青莽正在等待进一步消息时,哨探来报,“一百名死士无一走出正熙宫,另一批围攻沈非鉴的兵士跟着沈非鉴进入正熙宫,却被亲侍卫队的侍卫们拦住,此刻正在吕青野寝室外乱战。”

吕青莽抿紧嘴唇,死死握紧了拳头。一百名精挑细选的精兵竟这样不声不响地陷进了正熙宫,难道父亲早在正熙宫安排了埋伏?

父亲早就料到自己会派人跟踪沈非鉴,所以令沈非鉴把死士都引到正熙宫去?父亲为了对付自己,竟然用尽心机!

虽然已经铁了心抢夺王位,但一想到是父亲将他一步一步逼到这步境地,仍然觉得五内如焚,浑身发抖。

吕青莽恨恨地咬着牙,命令道:“去三百人增援,确认老头子是否在正熙宫里。若是在,把守住青野寝室的各个门窗出口,带火种放火,烧了正熙宫。”

一旁的百夫长看了看如匹练一样的雨幕,说道:“大将军,雨势太大,火攻成效恐怕不大。”

“无须一定要烧光,只要有浓烟即可。”吕青莽也看着雨幕,阴森着脸说道。

往往还没等大火烧死人,浓烟已将人呛死——百夫长瞬间领悟,领命去办。

吕青莽望着门外的大雨有些出神,双眼里一忽儿悲切、一忽儿愤怒、一忽儿又恼恨,千般感受在内心煎熬,却始终站得坚挺。

田鲧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在城门下不停叫骂,却只能眯着眼仰望城墙、对吕青莽无可奈何。

这场豪雨是在帮助自己吧,老天爷都知道他的委屈,决意助他一臂,今日一定要夺得王位——吕青莽抬头,仰面接受扑面而来的大雨,心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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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熙宫里,赶来的吕青莽的叛兵和亲侍卫队的侍卫越来越多,吕青野寝室前的院落中,已经躺了一地尸体,混战却还在继续。

沈非鉴用房间里的尸体堵住两个窗口,原本还要再将门口堵得严实一些,但吕逸已知门外有自己的侍卫,所以不再同意堵住门口,打算给侍卫们留一条退路。

当真有反叛的兵士绕到窗口想偷袭,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层层尸体垒起来的肉墙。窗口也是易守难攻的生死口,兵士生怕内中有埋伏,不敢贸然进攻。

犹豫间,更多的吕逸的侍卫们也已赶到,就着窗口厮杀后,杀掉了所有叛兵,几个侍卫便留下来守着窗口,与站在雨中的叛兵紧张地对峙。

寝室门外,在侍卫队的拼死阻拦之下,叛兵们始终也无法攻破侍卫们身后那扇薄薄的门板,徒留鲜血溅射在门窗和雨地之中。

血腥味弥漫于整个房间,呼喝哀嚎之声连续不断地从门缝中渗透进来,考验着房间内三人的定力。

休息了一阵,吕逸强打起精神,嘶哑着开口说道:“丫头,你先离开吧,这是我吕国的内务。”

不论梅兮颜的身份是梅盈袖的女儿还是枢国的国主,吕逸都不想她遭受危险。

梅兮颜周身的痛楚已消退大半,口是心非地说道:“我可没插手你们的内务,但有不识相的总想给我泼脏水,我得看着你,免得你舍不得手心手背的肉,真把脏水泼给我。”

知道吕逸是在关心自己,但梅兮颜也不放心吕逸的安危。目前除了门外死战的侍卫,吕逸身边只有沈非鉴,梅兮颜虽然料到他有后招,但事情的发展与预想总有差别,没人能算无计策。吕逸若死了,十万石粮食打了水漂不说,吕青野那面势必也等不到援兵了。

吕逸捂住伤口,干涩地苦笑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实则不想你看到这骨肉相残的惨剧,丢人啊。”

梅兮颜微微叹气,说道:“坐上那个位置,哪里还有家事。兵将入城,百姓们都看着呢,你平不平这事,五大国都会知道,还是安心平叛吧。”

他们的对话从小书房传出来,沈非鉴断断续续地听着,越听越觉得那个鬼骑的身份不一般,正想着,门外传来提醒声:“有火箭,小心!”

话音刚落,一支火箭穿过门扇射进来,被沈非鉴一刀拨打在地。

门外的激斗声渐渐停止,杂乱的脚步声踩在雨中,哗哗作响。叛兵们撤回到廊下,让出空间以便弓弩手放箭。

火箭如流星般从院子另一侧的廊下射过来,亲侍卫队的侍卫们错落着站成三排,抡刀拨打箭矢。有些中箭的立刻扑打或者滚地压灭火焰,他后面的人立即补上空位,继续拨打箭矢,没有人离开门口一步。

突然,寝室这一侧的廊下响起了“辚辚”的车轮声。很快,从两边廊道里出现了两辆独轮车,车上全是已熊熊燃烧的火球。不知道燃料里加了什么,还冒着浓浓的黑烟,叛兵一人持盾,一人推车,向着门口冲将过来。

亲侍卫队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阻挡这滚滚而来的火车子,所有侍卫脸色变了变,却没有人退缩一步。

互相看了看彼此,侍卫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绝不妥协的坚持——即便他们注定是籍籍无名的一群人,却也要无愧于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他们是国主最直接的卫队,是从上万的禁卫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他们的职责便是拼尽一切保护国主的安全!

站在最前面的八人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大喊一声,竟直接冲了上去,用腰刀抵住车子前缘,阻止它继续前行,而对面的叛兵则用火箭掩护推车的同袍。

侍卫们齐声怒吼,又有人冲上去替抵挡火车子的兄弟拨打火箭。

车子上火焰如舌,舔舐着侍卫们的发须、皮肤、衣服,焦味立即散开,刺激着在场的所有人的感官。

决死的侍卫一边拨打火箭,一边咬紧牙关将火车子退离门口。推车的双方相持不下,亲侍卫队无法还手,受伤惨重。

眼见着挡不住的火箭已经窜进房间中,抵住火车子的侍卫们横下一条心,竟用一双肉掌抬起车子,猛地推到院中,火球落入雨水之中,冒起滚滚浓烟,渐渐熄灭。

而被火灼伤的侍卫们也在雨水中不停翻滚,以期能缓解这蚀骨的灼痛。

不待亲侍卫队救人,辚辚之声提醒他们,更多的火车子已经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