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彀中谋(上)

梅兮颜莞尔一笑,飒然道:“我并不介意战争,如果有必战的理由的话。”

她说的是真心话。

事实上,如果真能和吕国有一场战争的话,南方那两个世袭侯爷为了收买人心,也会参战的。这样,至少可以消耗他们两家的兵丁,又能给自己争取时间做充足的准备来解决南方的隐患。

但南方既然遭了水灾,又如何去打仗。

吕逸听到梅兮颜的回答却是心中一懔,躺在**,只能看到梅兮颜的侧脸,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但那一点挑起的嘴角让他确信,她说的是真的。

这位年轻的女国主,与她那两位性格懦弱的父亲和爷爷完全不一样,即便她刻意收敛,也无法隐藏浑身散发出来的野兽的气息。这一点,当铁壁城再次顽强地打败了屠一骨的消息传到吕国时,他便有了觉悟。昨夜他亲眼看到她击退了刺客,更是深有感触。

没有听到吕逸接话,梅兮颜却是有感而发,续道:“国主国主,一国之主,对国主而言,国与家本是一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当家作主,这经再难念也会念下去。而且——目前看来,我的经比你的经简单很多。”

“五十步笑百步。”吕逸嗤笑道。

“总比你少了五十步。”梅兮颜孩子般地反击。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听着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大,雨点砸在房檐上,劈啪作响,实则都在等沈非鉴的消息。

迷迷糊糊之中,吕逸便昏睡过去。再醒转时,天色已亮,除了身体仍旧虚弱,精神尚好。

这段时间,沈非鉴却是一直没有出现。

梅兮颜将他扶到密道里,躲开每日清扫房间的婢女后才重新回来。

好在已入夏,虽然阴雨连绵,隔夜的食物倒也不太凉,吕逸吃了一些垫垫肚子,恢复一些体力。

约莫辰时过半,梅兮颜听到门外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向吕逸使个眼色,将他扶进小书房。

不久,脚步声到了门口,顿了顿,轻轻推门而进。

梅兮颜隐在柜子旁边,拿着铜镜反照出门口的动静,看到沈非鉴双手垂在腿边,状极恭顺地站在门口。

“关上门。”梅兮颜用平常的男子声音轻声命令道。

沈非鉴脊背一僵,左手握住了刀鞘,一脸防备地轻声喝问:“谁?”

“关上门。”梅兮颜再次说道,加重命令的语气。

沈非鉴反手将门关上,目光循着声音的出处,紧紧盯着旁边的衣柜,追问道:“既然不是敌人,何妨现身说话,我们国主在哪里?是否受了伤?”

“他自然在安全的地方,在没有确认你是否值得信任前,他不会出现。”梅兮颜好整以暇地踱着方步走出衣柜的死角,回答。

“你是谁?这个声——”沈非鉴看到梅兮颜的面容和扎眼的伤疤,声音一顿。神色突然一变,眼神也尖锐起来,右手按在刀柄上,恶狠狠地问道:“鬼骑!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非鉴如此发问,对于梅兮颜来说,不啻是证明了他确实是吕青野所说的“故人”中的一个。

“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我是鬼骑?”梅兮颜故意怒斥道。

“在——”沈非鉴刚要说出“长山”两字,猛地扼住,皱着眉头生硬地转换道:“——我没有高声叫人来之前,让我看到国主安全出现在这里。”

梅兮颜轻蔑地笑起来,“在我面前说大话,你有什么资本?”

沈非鉴担心吕逸的安危,见梅兮颜迟迟不肯说出吕逸的下落,不由得又气又急,低吼一声:“我就是资本!”

话音一落,突然扑向梅兮颜——即便她是鬼骑,也要教训教训她。

梅兮颜冷眼看他窜到眼前,身形略微后倾,左臂倏地伸出,穿过他的右臂,要横撞他胸膛。

沈非鉴立即硬生生停下前冲的身体,后退一步,左手去钳她手腕,右手回撤,想擒住她这条胳膊。

忽觉手中一空,梅兮颜的左臂已经如同游蛇一般滑了出去,顺带轻弹了一下他右手肘,沈非鉴顿时觉得右臂一阵酸麻,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漏出闷哼声。

若这一弹换成抓,沈非鉴必为她所擒。

沈非鉴呆愣了一下,自己竟然被梅兮颜一只手便能擒住,有些沮丧。同时知道梅兮颜已手下留情,便不敢造次。

不再出招,也不肯示弱,沈非鉴束手而立,将声音压到极低,急切地说道:“既然你对我并无恶意,请看在世子的份上,勿再捉弄。”

随后提高些许声音,郑重其事地续道:“事有轻重,国主命我来此,既无敌意,沈某得罪,还望告知国主下落。”

沈非鉴从进入房间便一直低声说话,之后突然向她发难,却赤手空拳不肯拔刀,几乎已证明他并无歹意。但梅兮颜对他仍有一丝怀疑,对他悄声的哀求置若罔闻,伸手问道:“药呢?”

沈非鉴有些疑惑她怎知药的事情,随后又想到她既然和国主在一起,许是国主说与她听的,虽有些不情愿,还是从怀中掏出三个小瓷瓶,放到梅兮颜掌心上,解释道:“是一味药,带了三瓶。每日三服,一服两粒。”

梅兮颜取了两瓶中各一粒,直接吞下,毒药虽对她无效,但她要试探一下沈非鉴的反应。

沈非鉴见她吞了药丸,脸上竟现出一抹不舍的神情,大有浪费之意,然而转瞬即逝,再无任何异样的表情或动作,安静地等她说话。

梅兮颜自然也把他的神色看在眼中,已知这药定然很是珍贵。片刻,她低声说道:“你们国主在小书房,去扶他出来。”

沈非鉴眼中露出一丝欣喜,随即转身去了小书房。

很快,便传来了沈非鉴惊讶的声音:“国主,您受惊了,伤在哪里?非鉴无能,竟没有找出伤害您的刺客。”

“我没事,你不用自责,昨晚不是你当值,自然不知道他逃去哪里。”吕逸又恢复了苍老无力的声音,听得梅兮颜暗暗撇嘴——不是说沈非鉴信得过么,怎么还要装重病。

将吕逸扶出来时,梅兮颜已经离开床榻,正站在小书房门口看着沈非鉴。

沈非鉴心头一跳,并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却已到了身后。若自己真不怀好意,只怕立时便会死在她手中。

见沈非鉴给吕逸吃了药,梅兮颜很识相地走到门边开门出去,不想听他们主臣二人对话,但却被吕逸叫住,“你也留下吧。”

不称呼她的身份,也不再叫她“丫头”,吕逸有意在沈非鉴面前隐瞒梅兮颜身份,令梅兮颜更生出一份好感。但她还没迟钝到对方示好便分不清公事私事的份上,仍旧说道:“你们慢谈,我去外面转转。”

吕逸没有再叫她,这原本就是吕国政事,即便梅兮颜已从昨夜的刺杀中猜出一些蛛丝马迹,他也不希望将吕国内乱之事公然坦陈在枢国国主面前,更不喜欢他国国主不懂进退,想探听吕国的秘密。

适才一句话不过是要试探梅兮颜的用心而已。她若留下 ,吕枢两国联盟之事将就此结束,他会想办法稳住梅兮颜,徐图缓策打发了她;她若识相离开,他就将枢国视作伙伴,同意吕青野关于通商的建议。

看她关上房门无声无息地离开,吕逸掩住内心的欣慰,缓缓靠到床头,叙述昨晚被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