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骑

盾牌兵上前遮挡,同时,步兵们拖着麻袋,躲在盾牌下朝着城墙根移动。麻袋内全是泥土,堆在城墙下防止枢国人再浇水结冰打滑。

枢国处于逆风向,弓箭威力有所降低,越国却有了风力相助,反而更事半功倍。

投石机不停地往城头投掷着石块,一些枢国士兵要么被石块砸中,要么被箭矢射中,开始出现伤亡。

在箭矢的互射之中,中箭者越来越多,越国士兵还在坚持推动冲车去攻击城门。大战气氛如火烧一般,迅速蔓延并炽热起来。

云梯终于靠上了城墙,却又被长戟推倒了。枢国士兵同样举着石块砸向城下的越国士兵,有些离石块远的,干脆把越国士兵投掷上来的石块重新砸了下去。

从清晨开始,持续进攻了四个时辰,连其他两门佯攻的越军也被调回西门,屠一骨以损失两万多人的代价,攻破了铁壁城瓮城的城门。

城门被撞破的瞬间,越国中军里传出一阵雀跃之声。

然而,随着城门的敞开,枢国战鼓被沉重地擂响。一束束火矢立刻射出,冲车内外的越国士兵无一幸免。受了伤的都惊叫着扑打附着在盔甲上的火焰,或者扑倒在雪地上打滚。

正在此时,城门两侧分别奔出三匹高大的白色战马,马颈马头上均配着盔甲。马上是一色白色铠甲的战士,带着白色的头盔和面甲。

每两骑一组,中间拖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将着了火的冲车兜住,拉离城门。一边驭马奔跑,一边用另一只手挥动手里的马刀,拨打迎面射来的箭矢。

后面紧跟着仍旧裹着一身白布的两千枢国精兵,呐喊着“杀”字冲杀出来。其中一千是梅兮颜预留的人马,还有一千是罗沛带去诱敌的。

六名白甲战士率先冲入越国军阵之中,手起刀落,所到之处一片哀嚎之声。

越国阵前的四名将领均没有在对方手下撑过两招,便被斩于马下。另有两人勉强接了几招,被砍断了右臂。只剩一人能勉强接招,然而几招之后就被划破了胸甲,跌下马去,被士兵们抢了出来,是将军齐远。

“鬼骑。”屠一骨的手紧握成拳头,喃喃地吐出两个字。

“他们……没有死绝么?”身旁的副将隰泽皱起眉头。

十九年前的铁壁城大战,由于形势严峻,罗赞派出鬼骑参战,越国耗费了三千士兵才诛杀了四名鬼骑。事后幸存的越国人对此三缄其口再不肯提起,而隰泽,也参与了那次大战,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

魏及鲁那一战被一个鬼骑夺去了右眼,伤口划过整个面门,若不是他在后面拉了魏及鲁一把,半个脑袋都被削掉了。事后魏及鲁还侥幸地说:“幸亏伤的是我,皮糙肉厚无所谓,若是你这薄薄的小面皮儿,毁了真是可惜了。”

鬼骑!隰泽暗中咬牙,前晚便是罗敷女以自己为饵,派鬼骑围歼了魏及鲁么?

“不知道罗赞用了什么秘术,才训练出这样的怪物!”屠一骨切齿道,拳头骨节已经攥得发白,语气里渗出了一丝恨意。

既然是鬼骑,想来昨晚及鲁便败在他们手中,二次与鬼骑交手,还能偷袭到罗敷女,及鲁也会觉得死得其所吧。屠一骨如是想。

在屠一骨眼中,这些鬼骑都不是人,是地狱里钻出的魔鬼、妖怪。他们的刀快得如闪电一般,还未看清动作,对手已被砍为两半。

他们的精神、力量超出普通人百倍千倍,即便浑身是伤,如同血人,仍旧砍杀不停。只这一份骇人的气势,便足以震慑住对手。屠一骨曾亲眼见过有士兵被濒死的鬼骑吓得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没有起来。

有人说,只有姜国的修罗士才能与之匹敌,但屠一骨知道,相同人数下,鬼骑是天下无敌。现在,这样的怪物,有六个。

“传令,无论用什么代价,围歼这六个鬼骑。凡能重伤到鬼骑者,升三级,金五百。”屠一骨沉声下令。

只要杀掉这六个怪物,枢国人就会绝望,铁壁城就是他囊中之物。

然而,鬼骑的冲击速度太快、力量又大,马刀锋利无比,但凡围上去的,不死即伤。长戟原本最适合攻击战马,但看到哀嚎的战友们和血染的雪地,一部分越国士兵已经心胆俱裂,踟蹰着不敢上前。

外围的弓弩手有心立功,弩手恨鞭长莫及,距离太远,杀伤力全无;弓手们眼见鬼骑如同白影一般,左冲右突,急切之下手臂僵硬颤抖不能拉满弓。慌张着射出去的箭矢,他们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一拨打或避开。

枢国士兵借着鬼骑的气势,斗志旺盛,两千人在几万大军中冲杀,竟然毫不畏惧。

时间一久,越国士兵看着眼前的敌人,突然变成白花花一片,眼睛被刺激得极为酸痛,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就在视线模糊的当口,被枢国士兵趁机砍杀了。

“大将军,他们的衣服颜色……有古怪。”隰泽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挤出了一些眼泪,视线似乎才好了一些。

“这些都是申云算计好的么,连罗敷女都拿来当饵,倒是小瞧了他!”屠一骨面色阴寒,看着被两千枢国人搅乱的战阵,也看出了枢国人特意着“丧服”的用心,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身将服、正在城头上指挥的申云身上。

冬日里环境颜色单调,几乎都被白雪覆盖。长时间看着刺眼的白色,就会引起眼睛极度不适。然而,即便知道了申云的诡计,也没有办法挽救或者避免,唯有下令剩余军队出动,尽快攻下铁壁城才是解决之道。

枢国战鼓之声突变,倒掉的瓮城城门内,又有四个鬼骑带着两千人杀了出来。而先前的两千人则反冲杀回去,两组人马竟然是来换岗的。

退回去的两千人立刻上了城墙,加入防守阵营。

程铁鞍还想再冲出去一次,被申云拦下,命令他立刻护送百姓等出城。

除统率全局的梅兮颜外,申云是这次战役的副统率,梅兮颜不在,一切事务由他主持,程铁鞍再强悍,也要服从他的命令。

目前防守才是重中之重。且要准备转移百姓,昨日负责保护转移百姓的鬼骑几乎都在第一队,无论如何不能让程铁鞍再下去。

而此时铁壁城关之前,梅兮颜率领的第二队游击军已经冲入敌军阵中,乌压压几万人,攻城的攻城、围歼鬼骑的围歼,一片灰红色之间夹杂了刺目的白色,战得难解难分。

越国士兵被枢国的“丧服”闪得直花眼,又被第一队鬼骑带队冲杀,伤亡几千。

梅兮颜斩杀一阵,瞥见远远中军阵中有两位骑马的铠甲将军,两人一前一后,前面那个铁甲黑袍,应该便是越国的第一战将屠一骨。

虽然是常胜将军,但在与枢国的唯一一次战役中,他惨烈败北。这回,又是他,是想来一雪前耻么。

梅兮颜心中冷笑,双腿一夹马腹,坐骑丹雪似乎很明白主人的意图,立即转了方向,竟然直奔只留了五百人的中军车驾而来。

隰泽展开令旗打出命令,围歼这突然奔出来的单骑。梅兮颜所经之路上,越国士兵纷纷扑了上来。

梅兮颜稳稳坐在马背上双手持刀剑,将两边围上来的士兵一一杀退。几乎是转瞬之间,已是浑身血红。

不明所以的越国士兵以为她受了重伤,突然都大喊着冲过来想完成最后的击杀。结果只听到里面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形不停地歪倒,梅兮颜一人一马却顶着血雨继续前进。

受了伤还如此勇猛?越国士兵有些茫然,在她左右砍杀时一眼看到她浸染了血色的面甲上,那些诡异扭曲的黑色纹路如同夺人魂魄的咒符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一晃神的功夫,又被梅兮颜劈倒十几个,已经冲破了越国士兵的包围圈,接近中军。

守卫中军的弓箭手早已在军前就位,一见到梅兮颜进入射程,箭矢如看准庄稼的蝗虫,密密麻麻疾速射向梅兮颜。

梅兮颜左手刀,右手剑,挥舞得如同两个闪着银光的巨大盾牌,挡在身前,所有触碰到的箭矢均跌落在地。这一阵狂射,竟然只有一箭成功命中,也只是射中左臂,对梅兮颜的动作毫无影响。

越国步战兵趁此时再次围上梅兮颜。

隰泽整束铠甲,正欲点兵出击,屠一骨却寒着脸,命令道:“弓!”

上一次,他和鬼骑正面交手,不到十招被挑落马。不是他轻敌,是对手动作太迅猛,招架不住。

时隔近二十年,那种刀剑相交的沉重力道和落马后的战栗又被唤醒,他需要证明给自己看,这二十年,他也变得更强。

冷静地拉开强弓,待到梅兮颜刀剑正欲落到己方士兵身上时,倏地向着梅兮颜射出一箭。

一道寒光穿过攻击梅兮颜的越军兵器缝隙,直射向她面门。

梅兮颜偏头躲过,双手却仍不失准头,砍翻两个贴上来的越国士兵。结果就在她稍微向左偏身的瞬间,另一支箭也已如流星般射来,角度极其刁钻,从上向下,竟是擦着战马的脖子上的盔甲射向她左腰肋的软甲。

两箭几乎衔尾而来,避开第一箭就是主动给第二箭当活靶。就在箭头堪堪将至身侧,梅兮颜的身体突然平躺下去,瞬间避过箭矢后又疾速弹直了腰杆。只这一瞬间,箭矢已飞出去,深深扎进冻土中。

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遭遇危险,嘶鸣而起,如飞一般越过眼前的士兵,前蹄踢踏,踢翻两名士兵,直落到三四丈远的地方,踩断了一名士兵的腿骨。

梅兮颜双腿夹紧马腹,双手一翻,刀光剑影闪成一片,逼退涌上来的士兵。丹雪打了个响鼻,继续朝着屠一骨奔来。

隰泽接过令旗再展,令步战兵退下,中军弓弩手继续放箭,随着令旗的落下,大批箭矢又朝着梅兮颜飞了过去。

同一时间,梅兮颜突然调转马头,一阵血花飞溅,箭矢落空,越国士兵又倒下一片,她却重新杀回乱军阵中去了。

梅兮颜确实想利用速度的优势突袭屠一骨,但越国士兵人数太多,阻碍了冲杀速度。弓弩手在前,她还没打算用性命去突破那层箭矢的防御,便反身杀回去。至于屠一骨,箭法不错,她如是想。

屠一骨放下弓,掌心已浸出了汗。寒风吹过,只觉手掌有些冰冷,便紧紧地攥起拳头。表面上看是他逼退了鬼骑,但他知道,对方只是不想单独和他消耗。他身旁站着的隰泽也穿着将军铠甲,即便对方舍命冲上来与他同归于尽,这场战役仍会继续。

那个鬼骑,可不是莽夫。

这一阵冲杀比程铁鞍那一队时间长很多,鬼骑还好,但带来的两千人折损了快一半,在城头上的申云看到对方士兵只剩下不到万人,果断下令,召这一队人马回城防守。

负责瞭望的哨兵急冲冲过来通报,西北的一线河方向,又有两万越国士兵赶来,看旗号,是个“屠”字,应该是屠一骨的儿子,屠寂的大军。

申云心里一惊,如果仅是面前这四万多人,铁壁城血战之下,一定可以胜利,万万没想到屠一骨竟然还藏着两万人,铁壁城危矣。

“传令第二队鬼骑,马上毁了主城门前的冲车,撤回城里,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