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中秋要到了,苏染又头疼了,得,这秦王府不想去也得去了。

秦王府坐落在汴京中央,朱门高墙,富丽堂皇。

然而苏染习惯了翻墙而入,这次也不例外,从后院翻进去时,还差点吓到了院中干活的小丫头。

一看见是她,便忙躬身弯腰喊着:“郡主,你回来了。”

苏染蹙眉,很不满这个称呼:“我不是郡主,别叫我郡主。”

“是……统领大人。”小丫头忙称是,然后便急急忙忙奔去前院寻秦王去了。

不过片刻,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迈着步子朝后院跑来,此时的苏染正闲得没事儿两脚搭在石凳上望着头顶上的树叶子发呆,面色还有些纠结。

“婷婷!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知道你来,我可是急忙从丞相府跑回来的。”

苏染:“……”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这日子过的看来还不错。

苏染将腿放下,看着眼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无奈:“都说了,别叫我婷婷,叫我苏染。”

秦王挠挠头,脸上欣喜抑制不住:“知道了知道了,一时激动,给忘了。”

“对,你现在叫苏染……不叫娉婷……不叫娉婷……”

说着说着,秦王这一个大男人,竟还兀自感伤了起来。

苏染翻了个白眼,这半路捡来的便宜老爹,还真是喜欢在她面前示弱。

“别装了!再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苏染毫不留情拆穿。

她,苏染,五年前跟着师傅来见秦王时,因为一块随身的玉佩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她居然是秦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苏染,除了惊讶只有满脸的尴尬。

嚯,原来话本上那种老掉牙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如此的地令人无语。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莫名其妙冒出个便宜老爹?

苏染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只想跟在师傅身旁做好自己暗卫的本分,当天知道真相后,也没在秦王府多留。

她还记得,因为自己这过于离谱的身世,自己的师傅还和秦王大吵了一架,一个不让她回暗卫营,要把她接回府里,说什么补偿她。一个说她天赋异禀,死活不让秦王将人带走。

最后不知道自己师傅怎么说服秦王这个顽固老头的,总之,除了知道自己多了个便宜老爹外,苏染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倒是这秦王开始三天两头给她献殷勤。

起初苏染还有些不自在,后来吧,见他态度诚恳,一年又一年,一不给她找麻烦,二不逼她回秦王府,苏染便觉着这便宜老爹还挺开明,也就在心里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说暗卫营本来就是替秦王办事的,但在执行有些任务时,想起这个在她面前有些憨厚甚至偶尔还有些卑微的便宜老爹,坦白说,没有私心是假的。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暗杀任务,她都会花上百分之两百的时间和心血去完成。

比如陈元那事儿,按道理,交给青萤或者其他人自然也能完成,可苏染却选择自己干,每回口上说着麻烦,眼里透着嫌弃,实际上,她完成的比谁都好,干得比谁都认真。

但这一切,秦王看不出来,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苏染只把当他上级,没将他当爹看,甚至连他感慨一两句都会引得苏染瞬间冷脸。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爹么?

唉,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说来说去,当初全都是他的错……

“婷……“

秦王张口还想说什么,苏染一个眼神横过去:“嗯?”

秦王声音瞬间弱了下去:“是,小染。“

他又叹了口气:“唉,我和你娘曾经说过,以后有了女儿,就叫娉婷,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苏染也是娘取的,我就是更喜欢苏染,不行么?”

秦王心又碎了,看吧,苏染果然不愿意认他这个爹。

然而,苏染真不是那意思,她不想接受娉婷这个名字,纯粹是觉得苏染这个名字更好听,她懒得换罢了。

况且,她也更喜欢自己是苏染时的生活。

秦王:“哎,都是我不对,当初让你娘误会了,可你娘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你了啊!要是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让她离开的,我找了她十天,结果就只在悬崖边看到一只鞋,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她死了,然后就没继续找了。”这个解释,苏染不知听了多少遍了,见秦王还要继续,便率先替他出声,“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再娶,一心一意只爱我娘一个啊。”

苏染叹了口气,拍了拍秦王的肩膀,“老秦啊,不是我说你,我每回来,你每回都要说一遍,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人都死了,你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啊……“

她又不是她娘,她没办法替她娘选择原谅与否。

秦王:“所以我每天都会在你娘亲灵位前念叨十遍,求她原谅。”

苏染:”……“

画面似乎过于诡异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但,倒是挺能坚持。

秦王:“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算不认我,这么多年,也该回家了吧?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

苏染匝巴了下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可怜兮兮的便宜老爹,好声劝着:“老秦,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咱们俩啊,还是以上下级的身份相处更自在,你当你的秦王,我当我的暗卫营老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对不对?你干嘛非要给我锁在这高门大墙里做什么郡主,还擅自给我定亲?“

秦王:“定亲那个真不是我的意思!是父皇他自己擅作主张……”

苏染:“你要不去求封号,皇上能知道我的存在?”

秦王急道:“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不认你嘛!有了封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

虽然说,现在认了和没认也没啥区别……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秦王多了个女儿,但是,这位神秘的“娉婷郡主”却一直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秦王不想么?他想啊!他做梦都想将苏染带出去给每个人炫耀一番。

看!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奈何,苏染不想……

“不和你说这些,每回都要听你唠叨,烦了。”苏染嘀咕着,想起了正事,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被揉得发皱的纸张,“中秋要到了,你知道的,这上奏的奏折,我不会写,这一年,暗卫营杀了多少人,全在这上面了,你稍润色一下,写好以后再给我,过两天我让云雁来取。”

语气还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染是秦王的上级呢。

可秦王倒挺开心,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纸,应了好几声,还招呼着苏染留下吃饭。

苏染挂念着莫白,本想离开,转头看着秦王那一脸诚恳和真挚,想着,都快到中秋了,吃一顿也没什么,便留了下来。

秦王对她的确上心,每道菜都完全符合她的口味,看她吃的开心,秦王也跟着开心。

席间,苏染还问起了秦王能不能不参加宫宴。

“不参加宫宴?那怎么行?你皇爷爷就指着一年中秋见你一次,你还不去参宴,他会伤心的。”秦王小声劝着,“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抱怨朝廷拨给暗卫营的银两没诏狱多么?正好中秋,你可以和他提两句。”

“嘿!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苏染将筷子一拍,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派头,“老秦你怎么办的事儿?我们暗卫营一大帮兄弟给你做事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拿到的银子就没有那群影卫多呢?你看人家赵王多会做人,又是特制的衣裳啊面具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再看看我们暗卫,什么都没有!现在居然还要我亲自向皇上开口要钱?你……你好意思嘛?!”

“你皇爷爷喜欢你,不喜欢我,我说了没什么用,你说了他肯定答应的。“说起正事儿来,秦王也端正了身子,“再说了,过程不重要,目的达到就行,这不是你经常说的么?”

苏染想想,说的也是。

但是,转头看着秦王脸上挂着的憨厚笑容,苏染又郁闷了。

她不是烦恼要和皇帝如何开口,她烦的是……

自己这便宜老爹,不如人家赵王!就这憨傻模样,迟早被对方给吞了。

唉,没有她……这便宜老爹可怎么办呐……

年纪不大,却已经肩负起了整个秦王府重担的苏染如是想道。

吃到中途,秦王突然出声:“小染啊,有个忙,还得请你帮一下。”

苏染:“什么任务,说吧,杀谁。”

秦王蹙眉:“不是杀人,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的算怎么回事儿,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上官月,陛下给她和江宁侯世子赐婚了。“

又是赐婚?啧,她这皇爷爷,干脆别当皇帝,当月老得了,怎么天天就逮着人赐婚?苏染心中暗忖。

秦王又道:“但是这上官月呢,没见过这位世子,所以……”

“哦~懂了,你想让我帮忙打听一下这个世子的人品相貌对不对?”苏染点头,“可以啊,简单。”

秦王:“不是,是上官月主动约了江宁侯世子去庙里祈福,上官丞相担心她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保护,所以就想让你……”

苏染疑惑:“丞相府连个能打的护卫都没有了?这小事儿还能找上我们暗卫营。”

秦王:“有是有,那不都是一群莽大汉么?上官丞相的意思是……想找个会武功的姑娘!重点是姑娘!”

苏染没话说了,父亲担心女儿安危,情有可原,她又知道眼前这便宜老爹和上官丞相关系好,怕是想送个顺水人情。

青萤受伤了,秦香什么武功都不会,其他人不是年纪小就是去执行任务了,貌似,也只有她能接这个任务。

“时间,地点。”她闷闷出声。

这个秦王府,离了她可怎么办呀!

工作不易,苏染叹气再叹气。

……

吃足饭饱,苏染提着一个菜篮子回家,篮子里装满了各色的新鲜蔬果。

那也是她顺手从秦王府厨房带出来的,谁让她和莫白说的出门的借口是去买菜呢。

只是人刚进长平巷,却在巷子口撞上了一辆华贵至极的马车。

马车挺大,卡在巷子口根本进不来。

有病啊?大路不走,专门冲小巷子作什么?

苏染睨了一眼,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正要离开,马车里忽然跳下来一个头戴金冠,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见到她后,赶忙上前拦住了她。

“唉?这位姑娘,敢问这小巷子里可是有家夫妻面馆?“

苏染顿下脚步,来了兴趣,这穿金戴银,看着挺有钱的样子,不去外面的大酒楼,居然要去她家的面馆?

她家这赚不了钱的小面馆,名气居然这么大了?

“是有这么一家面馆。”

“哦?果然是在这里边吧?我就说,我没找错。”宫羽兴奋地往前走,苏染慢悠悠跟在他后头,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作什么。

“啊!就是这里,就是这里!这面馆也太小了些……这莫白,找的地方怎么也那么寒酸?”

莫白?苏染看热闹的眼神变了。

苏染:“公子,你认识我相……你认识莫相公啊?”

宫羽:“唉?姑娘你认识他啊?我正好要找他呢!”

苏染:“我是这家店的常客,倒是见过几面,不知道公子……找他作什么呢?”

宫羽:“就是朋友见面,一点小事儿罢了,他在哪儿?你可知道?”

朋友?

苏染挑了挑眉,难不成,这人就是莫白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做生意的好友?

看着倒是挺有钱的,但不是说,昨儿接了个大生意,要十天后才回来么?

苏染一时没说话,宫羽转了一圈,开始朝里边大喊着,“莫白,你快出来!大事不好了!”

苏染微微蹙眉,看了下四周,上前打断:“公子,你别急,你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给你叫人。“

“这感情好,谢谢姑娘啊。”宫羽答。

“公子,你做生意么?”苏染又问。

宫羽一脸莫名其妙,他堂堂汴京江宁侯世子,没事儿跑去做生意做什么?

“姑娘,可是我今日穿错衣裳了?难道我这模样很像个商人么?”

苏染饶有兴趣了“哦~”了一声。

好啊,这莫白,果然瞒着他一些东西。

既不是商人,那便不是他口中的那位好友,且看来人这模样,非富即贵,他相公一个靠劈柴为生的苦孩子能认识?

她不信。

宫羽瞧着苏染的反应,又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裳,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他今天穿的很像个商人?

不等苏染套出眼前人的身份,一道厉喝声自门外响起。

“来人!将这店里的人都给本官抓起来。”

话音刚落下,一群官兵便将面馆团团围住。

苏染惊咦了一声,宫羽也跟着懵了。

“爹!就是她!就是那个女人毁了我!爹,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这声音,不是刚被她踢断了子孙根的那个色狼么?

好家伙,这么一会儿居然又生龙活虎还找人来报复了。

唉,还是她下手太轻了。

“好啊,就是你是吧,敢在本官管辖的范围内,寻衅滋事!故意伤人!现在就抓进大牢,等候审判!”

本官?呵……苏染笑了,原来这“爹”当真是个官儿啊。

只不过,一品大官是官,九品芝麻官也是官,依苏染的眼光看,对方显然属于后者,要真是前者,那她皇爷爷真可以让位了,眼光不好,不会用人,当什么皇帝。

“姓方的,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此打扰本世子喝茶!”宫羽一拍桌子,怒声看向门口为首那人。

本想出手的苏染瞧见这一幕,面露诧异之色,往后稍了稍步子。

她听到了什么?世子?这人是侯府世子?

不是,他相公什么时候和汴京的王孙贵族有关系了?

当她还处于震惊中时,门口的那个九品小官一看见宫羽模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仿佛老鼠见了猫,满脸惊惧之色,一边求饶一边说是误会。

不是说只是个普通的小面馆,两个平民百姓欺负他儿子么?怎么还掺和上江宁侯府了?

人都欺软怕硬,那方大人认出宫羽后,哪里还敢找事儿,巴不得赶紧离开,苏染却不再准备放过那色狼了,趁着那些人离开时,捡起地上两颗石子抹了些粉,砸向那两人脖颈处。

两人同时摸了摸脖子,脚步却再不敢停留。

苏染眼尾染上一抹笑意。

这疮毒,沾之入骨,虽死不了人,但却能将人折磨的半死不活。

苏染嫌这毒恶心,一般都懒得用,除非,碰到极其恶心之人。

好比刚才离开的这俩父子。

……

这俩仗势欺人的父子并没掀起什么风浪,或者说,还没等风浪掀起,就被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一个大浪给扑得干干净净。

世子啊……

她原以为莫白最多向她隐瞒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生活经历,但现在看来,好像身份都是个大问题啊。

就算莫白现在告诉他,他其实是个某个高门贵族遗弃在外的私生子,苏染也信。

毕竟,多离谱的身世在她身上都发生了,莫白拥有一个曲折的身世,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她并不是很能接受。

说曹操,曹操到。

莫白从后门走出,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人刚出现,视线直接锁定在了一脸惊喜朝他走来欲和他拥抱的宫羽身上。

宫羽:”“莫……”

莫白:“这位公子想吃点什么?牛肉面?清汤面?还是阳春面?“

啊咧?

宫羽讷住了,却见眼前的莫白直接略过他走到了苏染面前:“娘子,你出门许久,累坏了吧,客人我来招呼,你回屋休息去吧。

明明认识却装不认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苏染脸上堆起一个笑容:“好啊,那就辛苦相公了。”

说着,还真顺着莫白的意思提着菜篮子往后院走去。

可实际上,待莫白刚关好后门,苏染便悄悄飞上了屋顶,从角落挑开半块残瓦,将耳朵贴在了上边。

她绝对不是故意要打听他相公的秘密的!

她也绝对没对她相公的真实身份好奇!

她只是担心她相公的安全而已!

就是这样!

*

瓦片下,莫白看到苏染离开,便将宫羽揪到了一旁,提起他的领子,低声质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事儿别来找我么!”

“我也想啊,可是出大事儿了!“宫羽小心掰开莫白卡在他衣领上的手,小声道,“除了你,我真不知道找谁了,你不知道,皇上他也给我指婚了!”

宫羽一脸苦闷,他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摊上这么一桩婚事儿,他这个年纪,还不想那么早成亲啊!

莫白:“这是好事儿,你也该成家了。”

宫羽声音大了几分:“这算什么好事儿?你忘了你被婚约缠身的时候,你有多苦恼了,还是我帮……”

“嘘!”

莫白赶忙捂住了宫羽的嘴巴,这声音高的,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趴在屋顶上偷听的苏染懵了。

等会儿……她听到了什么?婚约?

莫白身上有婚约?!

一句脏话脱出而出,这莫白,是不是瞒了她太多事儿了?

甚至还有可能……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跟话本上写的一样了么?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你争我夺……

一想到这一点,苏染心里便觉一阵郁闷,过分了,太过分了!

隐瞒身份不要紧,怎么可以隐瞒自己的婚约,把她苏染当什么了?逃避婚姻的工具么?

她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这时候的苏染俨然忘记了当初与莫白成婚的初心。

互为工具人,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忍着心中一股怒火和酸涩,苏染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些。

但……底下两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小了。

莫白:“有屁快放。”

“就那个,上官小姐约了我去庙里祈福见面,你能不能……替我去啊?”

莫白皱起眉头,用手指了指对方的脑门,好像在说:你脑子没病吧?

宫羽也知道自己这无理的要求有些过分,但现时,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办法了:“那天我真去不了,你就顶替我去和那上官小姐见面吧,我的事儿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随便和她聊聊就行了。”

“你当人家眼瞎么?”莫白差点被气笑了。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上官小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出门都要戴斗笠的那种,不可能直愣愣盯着男人的脸看的,我还和她说我最近身子不好,总咳嗽,需要带罩巾,她都知道的。“

宫羽一脸殷勤,莫白眉头却越皱越深。

这事儿太缺德了,他干不了。

“不去。”他答的斩钉截铁。

宫羽眼睛突然瞪大:“莫白你没良心!当初要不是我帮你找的官媒娘子……唔唔……“

宫羽再次被捂住了嘴,莫白有些后怕地往后院地方向瞧去,最后恶狠狠瞪了一眼宫羽:“闭嘴!”

宫羽努力掰扯开莫白的手掌,待得露出一条嘴缝时,又开始小声地嘟嘟囔囔:“不是说,兄弟有难就该两刃插刀么?我们可是比亲兄弟还亲啊!五岁那年,是谁帮你撒谎隐瞒你练功的事的?十岁那年,是谁离家出走我好心收留他的?还有十五岁那年……

宫羽一件一件列举着自己为莫白做的点点滴滴。

“还有最近……”宫羽故意提高了音量,“你这个娘子都是我给你找的!”

莫白抬起手,若不是顾及宫羽什么武功也不会,真想一个手刀下去将人给劈晕。

“我不管,只有你能帮我了,就一次,我什么时候这样求过你啊……就一次……一次……好不好?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我要是被我爹打死,那你一定就是你的错……你也不想看着我被打死,对吧?”

莫白深呼吸一口气,万般无奈从牙齿缝挤出了四个字。

“时间,地点。”

倒了八辈子霉了,交到这种缺德损友。

宫羽眼睛猛然亮起。

知道时间和地点后,莫白便着急赶人离开:“下不为例。”

宫羽朝他扮了个鬼脸,有下次,必须有下次!

莫白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有多少“把柄”,没人比他更清楚。

包括刚才对方那一脸紧张的模样,显然是对刚才那姑娘动了心思。

好哇,又被他抓到“把柄”了。

“三个月内,不要再让我再看见你!”

宫羽这大嗓门,又知道苏染的事儿,他是真怕这人缺心眼又跑来面馆无意中暴露出些什么。

“放心!别说三个月,三年都行!”宫羽快活应着,临走时,忽然又转头唤住了莫白,语气没了方才的风流不羁,反倒多了几分严肃:“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莫白:“那就别说。”

宫羽逆反了,嘿,不让说,那他还非说不可了!

“兰姨她挺想你的,宫里太医说她最近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你有空就回家看看,你要向家里证明自己,早在几年前当上影卫都统时就已经证明了,也是时候该回家了吧?”

莫白:“……“

莫白:“多管闲事。”

就知道……宫羽吐了吐舌头,再次朝莫白扮了个鬼脸。

……

身体不好么?莫白微微蹙眉,旋即又摇了摇头。

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他担心也没什么用。

至于……证明自己……

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离开了家,可后来,就不是了,他早已习惯了诏狱中暗无天日的生活,也在诏狱里,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面对嘴硬的刑犯和满目的刑具可比直面血淋淋的现实,要好太多了。

至于那个家,那是家么?

那算个什么家?不回也罢。

*

见莫白转身往后院走,苏染也赶忙将那片残瓦盖上,跃下了屋顶。

好家伙,偷听了半天,除了知道莫白身上带着婚约,身份不一般,其他什么也没听到。

不过,仅仅只是这两点,就让苏染脸色再也难以保持刚才的平静。

连装,也装不出来。

“娘子,你怎么将菜篮子放在这儿?”

莫白一踏进院门,便瞧见盛满新鲜蔬果的菜篮子孤孤单单被扔在了院门口,苏染站在不远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不悦?

莫不是,苏染知道了些什么?

握着菜篮子的手一紧,莫白发誓,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苏染看着莫白,很想挤出一个笑容,就和之前一样,但每每嘴角上扬时又会想到自己刚才听见的话。

只一瞬,扬到一半的嘴角便彻底耷拉下来。

苏染的一秒冷脸让得莫白心头一震。

她娘子,何时有过这种表情?

这是生气了吧……他猜。

“娘子,你吃了么?”莫白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苏染接过那菜篮子,面无表情问着:“那位客人走了么?”

“走了。”莫白答应着,又悄悄上前将菜篮子从苏染的手上又夺了回来,自顾自往厨房走去。

苏染睨了一眼,没说什么。

跟着赶到厨房,苏染直接挽起了袖子,倒是让一旁准备做饭的莫白愣住了。

“娘子你做?”

苏染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她真的想烧饭么?不,她只是想拿刀砍人而已。

案板放下,瞧见篮子那红的似火的番茄,拿起一个,利落切下,溅出的红色汁液混着番茄籽流淌在案板上,苏染没有犹豫,又跟了一刀,毫无章法,毫无技巧,导致原本该成块状的番茄,成了一滩烂泥……

还是红色的。

莫白在旁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背后浮起一阵冷汗。

这……这应该只是在切菜不是在切人吧?

“哦?怎么切成这样了?“苏染自己低头去看时也被吓了一跳。

莫白:“娘子,要不,我来?“

苏染睇了一个眼神过去,语气酸涩:“怎么?嫌弃我做的饭了?”

莫白的未婚妻应该很会做饭吧?反正肯定比她做的好。

莫白瞬时乖乖闭上了嘴,退出了厨房:“怎么会嫌弃呢?娘子这么切一定有娘子的道理,娘子做什么都好。”

他娘子不对劲啊,宫羽那臭小子到底和苏染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他这么好脾气的娘子变成这个样子?

苏染闷头在厨房忙碌,莫白则绕在苏染身边,她净手,他跟着,她切菜,他远远看着,她要水,他去帮她提来。

但诡异的是,两人竟连一句话都没说得上。

苏染不开口,莫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

诡异的气氛萦绕许久,犹豫再三,在苏染将方才切的东西一股脑扔进滚烫的热水中时,莫白咬了咬牙,认真朝苏染说着:“娘子,其实我骗了你。”

苏染拿着勺子搅拌的动作停了一瞬。

这是要坦白了?如果能有一个好解释,她倒是可以重新接受。

哪怕真的告诉她,莫白的真实身份是一个被遗弃的高门望族子弟。

苏染:“怎么说?”

莫白:“刚才离开的人,不是一般的客人,他就是那位一直帮了我大忙的朋友。”

“呵。”

苏染被气笑了,亏她还对莫白抱有一丝期望。

骗吧!把她当傻子一样的骗吧!

苏染越想越气,右手握鸡蛋时,一时没忍住力,“咔嚓”一声,竟徒手捏碎了蛋壳。

本想扔了,重新敲一个,仔细想想,凭什么呀?

这个大骗子,只配吃蛋壳!于是顺手连着蛋壳一起扔进了锅内。

苏染:“你这朋友,不是跑外面接大生意去了么?“

莫白:“出了点意外,刚回来。”

苏染:“刚回来就来找相公你啊~呵呵,关系可真好呢。”

莫白干笑了两声,按理说,他这个解释,应该能蒙混过关啊,但,苏染好像并不怎么满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莫白百思不得其解。

*

“啪”苏染将锅子里盛出来的一碗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端到了莫白面前。

“哇,做的真……"莫白本想,不管苏染做了什么都要夸两句的,奈何视线触及到碗里的那碗糊糊时,吐出的话,又莫名带上了几分勉强:“真……真好。”

“哪里好了?”苏染手撑着下巴,盯着莫白,故意为难。

红色的糊状番茄汤,没搅散的鸡蛋和……浮在上面的蛋壳。

她倒要听听,莫白能说出个什么二五八万来。

莫白:“这颜色……搭配的就很啊,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应该吧……

苏染:“嗯……还有呢?”

“还有这香味……”莫白深深嗅了一口,似乎有些糊了,“很香!”

苏染面不改色:“继续,要不要尝尝味道?”

因着方才气闷,什么盐啊糖啊,她根本懒得分,全部顺着心情往下倒,这碗东西,她打死也不会碰一下的。

“尝,必须得尝!”莫白握紧双拳,拿出了上次赴死的决心,狠喝了一大口。

还是和上次一样足以震颤灵魂的味道。

但,上次是心意,这次是故意。

莫白脸色憋的铁青,然而在苏染目不转睛地注视下,还是没有多加犹豫地将满满一碗番茄鸡蛋糊糊灌进了嘴里,连带着那梆硬的鸡蛋壳也被他咬的咔咔作响。

说来,能做出这种味道的人,世间也就仅此她娘子一个了吧。

倒也算独一无二。

“很特别的味道。”莫白艰难咽下,特别的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他将那块空碗推至苏染面前,说的极为认真,“好喝。”

苏染瞳孔微微放大,瞧着莫白那明明一脸勉强却还强撑着笑容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苏染笑声,莫白悬着的一颗心也悄悄放了下来。

还好,笑了就好。

但这插曲,也仅仅只是让苏染心宽了一瞬罢了。

她依旧不怎么爱搭理莫白。

反倒是莫白,见苏染不理她,倒是天天黏在她后边儿,没话找话地说着一些废话,好比说……

莫白:“今天天气真好,是吧,娘子?”

苏染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不语。

莫白:“娘子,你这株花栽的真好,有什么诀窍么?”

苏染瞧着花圃里那野蛮生长,她连一个眼色都没给过的粉色绣球,再度不语。

莫白:“娘子,你要练字么?”

练字?没兴趣,苏染假装听不见,关门,走人,持续不语。

留莫白一人待在原地,看着手中刚刚沾染了墨汁的毛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哪里得罪她娘子了?

若是因为宫羽那事儿,他不是已经解释了么?

难道还有比那更好的解释么?

难怪古人云,女人心,海底针。

莫白叹了口气,这时候的他才发现,女人,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

八月十四,中秋前一天,也是莫白答应替宫羽去见丞相府大小姐的日子,可惜天公不作美,大早上的,便乌云密布,雷云阵阵。

莫白起床时便发现身边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了一张纸条,写着“出门”。

莫白略感安慰,瞧,也不是完全不理他,这不出门还会和他说一声么?

莫白拿起那张纸条细细品味着,越看越觉得……

这个字迹,怎么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突兀地,去永安府一路上的记忆跃进脑海。

那些无聊的“好梦”“好吃”“好玩”……

莫白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可能不会写字的姑娘,写出来的字都差不多吧?

这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他并不愿意记起。

……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倾盆大雨如针扫射而下,苏染嘴里叼着根草,穿着个蓑衣在慈恩寺的山脚下等着,不是说好,这个时辰来的么?

这上官大小姐怎么一点不守时啊?

苏染将口中的草根唾出,正打算直奔相府问问怎么回事,忽见一辆金镶玉的马车朝这边行来。

来了!

苏染上前,谁知却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小丫头,并未见到其他人影。

“上官小姐呢?”

“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小姐今儿早上受了些凉,已经病倒在塌上了,不能去慈恩寺了。”

这么点小雨就受凉病倒了?苏染心中惊诧,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那就让你家小姐好好休息,既然没什么事儿,我也就回暗卫营了。”

“唉,等等,等等。”那丫头着急忙慌赶上来,拦在苏染面前,“大人,虽然我家小姐不能来了,但那江宁侯世子可能会来,能不能劳烦您去和他说一声。”

“这也要我去?”苏染不可思议。

你们丞相府是没小厮了么?

丫头也有些尴尬,只得小心翼翼恳求着苏染:“大人,您就帮帮忙吧。"

她堂堂一个暗卫营首领,现在居然干起了替人传话的活,说出去,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见苏染变了脸色,小丫头也跟着惶恐:“大人,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您别在意,我自己去,毕竟,这是我们丞相府自己的事儿。”

她去?苏染转头看了下四周,得,除了车夫,还真没一个小厮和护院跟着。

瞧着那风雨里摇摇欲坠的小身板,苏染最后还是心软了。

“回去吧,我会把话带到的。”她挥了挥手,让那小丫头回马车上去。

听着小丫头感激的话语,苏染只得再度感慨。

她果然人美心善,还怜香惜玉!

……

同一时刻,莫白也准备好出发前方慈恩寺,在出发的前一刻,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宋淼已经醒了,除了外伤,身体无碍,只是一直嚷嚷着要见他。

但此时,宫羽和上官小姐约的时间也快到了,莫白便没有临时改变计划,径直朝着慈恩寺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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