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蔡公公原名叫蔡田,因进宫做了內侍,他本来的名字就鲜有人再提起。这人生得精瘦,乍一眼望去,简直就有点皮包骨的感觉,活像是常年没有饱饭,饥寒交迫下来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渗人。

只是外表虽是如此,宜儿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能做八百亩皇庄的总庄头,手下的佃户耕农至少也是上百户的人家,几百口人,这样一个手握实权的大太监,若说连他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那那些在他手上讨吃食的农户,又拿什么裹腹御寒呢?

蔡公公到是依着规矩,恭恭敬敬的给宜儿行了大礼,宜儿叫了起,又赏了座,蔡公公谢了,这才侧身坐了,道:“奴才接到皇上圣旨已有几日了,因庄子上现今正有些琐事烦身,一时耽搁了,误了些时间,今日才回京来给郡主请安,还请郡主恕罪则个。”

银谷上了茶水,宜儿示意蔡公公用茶,蔡公公又道了谢,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宜儿这才笑道:“公公理着这八百亩皇庄的差事,劳心劳力,自是日理万机,不得闲暇,我这里平时就是个闲人,也没什么紧要的,公公早一日过来,晚一日过来,又当得了什么事,公公言重了。”

蔡公公放下茶杯,俯身道:“多谢郡主体谅。这劳心劳力,日理万机,奴才是愧不敢当,只是庄子上那些事情,哎,说起来却也有些伤神。前几年吧,特别是启明一年,先是大旱,后是大涝,虽说受灾最重的在北三州上,可咱们京畿一带也是受灾匪浅啊,那时候,奴才就想啊,既是天灾,多少咱得体恤一下下面的佃户不是,于是奴才就上了奏折,或减或免了当年的租粮。只是奴才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些个刁民,头一年吃了这个甜头,隔年气候好了,让他们上缴租粮,他们竟以头一年做了标准,或赖着完全不给,或是勉强交个一点,奴才这也是头大啊,怎么会想到奴才这一片好心,最后都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宜儿也端了几上的香茶喝了一口,以手把玩了青花瓷的杯身,歇了歇道:“公公的意思是那些佃农们至今还欠着前些年的租粮?”

蔡公公点头道:“可不是么?因之前,这地是皇庄,如今皇上赐给了郡主作食邑,奴才心想,郡主这就要接手食邑了,可前几年的租粮,那可是皇粮啊,也不能任那些佃农欠着拖着不是?这样郡主即便接手,也是一大堆的窝心事。所以奴才这几日便四处去催了粮,想着结清了往年的欠账,郡主清清白白的过手,也省心啊。”

宜儿笑了笑,道:“劳公公费心了。”

蔡公公嘿嘿笑道:“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可不敢当郡主谢。”

宜儿道:“那如今,公公可将往年欠下的租粮都收上来了么?”

蔡公公叹了口气,道:“哎,奴才忙乎了这几日,也只是收回来了三四层的样子,还剩大半,那些刁农硬是不给,奴才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却依旧是摊不上什么用处啊。”

宜儿就皱眉道:“那这可怎么办?

蔡公公偷望了宜儿一眼,道:“郡主放心,郡主若信得过奴才,奴才总能想出办法让那些刁农缴了他们应缴的租粮的,只是这时间上。。。。”

宜儿故意道:“时间上有什么不妥么?”

蔡公公嘿嘿笑了两声,道:“郡主您看,这皇庄改成了郡主的食邑,奴才总归是內侍,是份数内务府的,这不依着规矩,奴才就得回去留职了,所以这庄头的差事。。。。”

宜儿睁大了眼睛,急道:“那怎么成呢?这食邑农庄的事,我这边可是两眼抓瞎,什么也不懂的,公公如果给我撂了摊子,回了内务府,那我这边可怎么办才好呢?这个是万万使不得的,无论如何,公公也得留下来再帮我几年才是正理。”

蔡公公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显,故作为难道:“只是按规矩。。。”

宜儿道:“这个公公不用担心,只要公公愿意留下来帮我,我即刻就上折子向内务府借公公出来,好歹也得帮我渡了这个困顿之后再说其他的事。”

蔡公公在涓芳斋待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是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青漓收拾了一番,见宜儿盯着几上的茶杯出神,便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刚那阉奴的话,你也听见了,敢情他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庄庄头,到如今,这皇庄是我的食邑了,可我接手过来,进益尚不论,先还得替他担了这几年欠下的皇粮债务!倒是可笑了,名着我得了八百亩食邑,像是天大的好处一般,可实际上什么好处没有,反倒凭添了这一篓子的皇债。”

青漓也道:“小姐说的是,偏那东西还自以为是,想要继续留下来做小姐的庄头,真当小姐是那冤大头的,可以任他欺瞒。”

宜儿道:“你还别说,他现在想甩手不干了,我还不答应呢,要不然,我那食邑往年欠下的租粮,我找谁要去?也亏得他还想恋栈不走,要不然,我还得多花点功夫说服说服他呢。”

青漓就抿着嘴笑道:“想来这几年下来这龌蹉东西捞了不少好处,要让他就此放手,他哪里舍得?”

宜儿就道:“你下去找门板,让他准备一下,我想我还是要去一趟瞿州,毕竟那是皇上赐给我的食邑,怎么着我也得亲自过去看看。还有封琅那边,让娄大派人送封信过去,让他九月初一在瞿州北外的驿站候着我就是了,消息啊什么的就不用往京里传了,我过去之后再详谈就是了。”

因着这事的耽搁,宜儿原计划搬家的事也被搁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急着这一两天,于是便决定从瞿州府回来之后再说这搬家的事情。

当日黄昏的时候,在城西丰城巷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宅院里,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刘道庵背靠在太师椅上,斜看着蔡公公喜滋滋的出屋而去,等了许久,方抓起桌上的茶盅,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奴就叹了口气,上前跪在地

上,将四裂成碎渣的茶盅片子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道:“老爷还是不要动气了,为这等蠢笨如猪的东西不值当。”

刘道庵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旺伯,你说我咋就教出这么个蠢东西出来了呢?”

旺伯道:“老爷忘了,当年这蔡田不说多聪慧,那也是机灵过小兔子的小东西,只是这些年怕是吃得太饱了,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眼睛啊都被白花花的银子给蒙蔽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

刘道庵道:“我当年就不该让他去瞿州做这个狗屁庄头。”

旺伯道:“这哪是老爷的错?全是他自个拎不清楚,辜负了老爷对他的一番教养才是。”

刘道庵歇了一会,又道:“你说得对,这狗东西,的确是个拎不清的。我都让他去辞了这份差事,他到好,将我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还巴巴往上蹭,生怕人家不用他了一样。还跟我说什么就是一小姑娘,好糊弄得很,居然还叫我放心?嘿嘿,放心,这狗东西做的这些事,我能放得了心,那我颈上这颗人头怕是早就搬家了!”

旺伯想了想,道:“老爷对这宛茗郡主,仿佛有些忌惮?”

刘道庵道:“我不是忌惮她一个小姑娘,我忌惮的是襄王殿下,宁国公世子爷,镇北侯世子爷,还有号称我大辉首富的北开云家。”

旺伯有些愕然,道:“皇上已赐了婚事下来,宁国公府算是和宛茗郡主系在了一起,襄王府因着和宁国公府的关系,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可镇北侯和北开云家,他们和宛茗郡主能扯上什么关系?照我说,宛茗郡主既拜了云平长公主为祖母,论起亲疏关系,东升侯府岂不是和宛茗郡主关系更亲近一点?为何老爷偏偏没有提起东升侯府呢?”

刘道庵嘿嘿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候,看的听的多了,自然能分辨得比别人清楚。你道当日皇上为何会连下两道圣旨,封诰了郡主不说,又是赐府邸,又是赏食邑的?你可知道为了此事,有多少人巴巴的求到了皇上的面前?别的不说,镇北侯世子的那面丹书铁券,换一个郡主的尊荣体面已是绰绰有余了。”

“丹书铁券?”旺伯这才是真正的有些震惊了。

刘道庵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北开云家,那云家老五一直没有娶亲,你以为是为何?当年更是自作主张,求了外放滇南的苦差,你以为又是为何?何况,宛茗郡主和云家长房的那位小姐自来要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说,这宛茗郡主看似出身低微,甚至因着青湘侯府的事有恶名在外,可是比起她身后的这些资源依仗,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旺伯深吸了口气,无言的点了点头。

刘道庵又道:“蔡田这个蠢货是保不住了,你下来后筹划筹划,尽早的将咱们摘出来,这个蠢货,就让他自个去碰碰宛茗郡主吧,正好咱们也看看,这宛茗郡主的手段究竟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