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黄昏的时候,老夫人林氏才慢慢的醒了过来,有了些精神,宜儿端了粥亲自侍候她吃了,老夫人将一干丫鬟都使唤了出去,这才执了宜儿的手,轻轻叹道:“你是个机灵鬼,怕是早就看出来了,祖母我这已是病入膏肓,没几日活的了。”

宜儿道:“祖母莫不是还没睡醒,说什么胡话呢?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精神不好,想睏一睏,再正常不过了,哪里就是什么病了?”

林氏道:“你孝顺,嘴又甜,祖母这啊,虽然明知道你不过是诓我高兴的,可这话听了,祖母还真就是很高兴。”

宜儿道:“中午祖母就没进什么东西,晚上又只喝了点清粥,可还要吃点什么?鸢儿前几日又学会了一种红枣疙瘩汤,祖母还没有尝过呢,要不鸢儿这会便给祖母露一手?”

林氏笑道:“我家鸢儿心灵手巧的,做的东西比厨房里请的大厨做的都好,祖母还真是怕吃惯了鸢儿的手艺,吃叼了嘴,改明儿鸢儿嫁了人,吃不到鸢儿做的东西了,我这可就只有活活饿死的份了。”

祖孙俩调笑了一阵,林氏就转了话题,有些意味深长的道:“祖母这辈子,就只生了你四叔五叔两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都说儿孙是父母前世的债,说得还真有道理。你五叔……唉,祖母知道你恨他入骨,只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不学无术,纨绔混账,是改不了的性子了,不过你说他四处沾花惹草,调戏几个下人奴婢,我觉得是有的,可若你说他能狠下心来杀人,还处心积虑,寻了个替罪羔羊,做得滴水不漏,我觉得就不太可能了。”

宜儿一怔,虽然老夫人免不了有替她儿子洗白辩解的嫌疑,不过宜儿也不得不承认,林氏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很客观也很中肯。她不由得暗暗寻思,莫非这事当真还另有隐情不成?

林氏又道:“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像你五叔这种,可恶在明处的人其实算不得厉害的,鸢儿,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要记清楚了,那些表面上人畜无害,道貌岸然的人,做起恶事来才是一本正经,连手也不会软一下的,这种人,才需要你特别提防的。”

宜儿总觉得林氏的话是意有所指,只是这老人偏偏又不对她明言,宜儿猜不出,也想不透。

到戌时末,快至亥时的时候,老夫人要回她的紫瑞院,宜儿原要亲自送她过去的,却被老夫人给拦了,她笑着道:“时辰已不早了,有下人丫鬟跟着呢,哪还需要你巴巴的跑这一趟?你今日也累了吧,早些歇息的好。”

宜儿乖巧的应了,又仔细嘱咐了春枝几个大丫鬟,这才眼瞧着老夫人上了抬椅,远远的去了。

其时宜儿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与老夫人林氏大半天的相处,却是她与这位睿智慈祥的老人最后一次的单独相处,多年后她再回想起此情此景的时候,还尤自暗恨自己为何不坚持送一送她,哪怕跟老夫人多处盏茶的功夫,也多少能让她心头好过那么一丁点。

青漓上来回了话,说是下午的时候,府里的几位爷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都曾到过秋霞阁来,想要近身侍疾,结果都被老夫人身边的单嬷嬷给打发走了。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一直昏迷未醒,确实也见不了人,宜儿到没有深想,又打发绿芙去涟漪院看了看,得了确切的消息后宜儿才上床歇了。

第二日,从紫瑞院就传来了消息,老夫人再次犯病了,躺在**时昏时醒的,已有些不省人事的架势了。

宜儿和李氏匆匆赶过去,却直接被挡在了院外,其实不止是宜儿,几房的老爷夫人是一个没少,全部被单嬷嬷拦了人,到后来四爷杜子阑被惹恼了,领了人要硬闯进去,却就在这当儿,门帘被人掀开,老夫人竟在春枝春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指着杜子阑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骂完以后,还不解气,当即就宣布她养病期间,任何人不准踏进她紫瑞院半步,有什么话,她自会让单嬷嬷传出来。说完之后,便转身进了院子,让人直接关了院门,徒留下一群侯府里的主子爷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接下来宜儿专心致志的办蓝荞的丧事,对府里的其他事情是一概不闻不问,不过下午的时候府里来了客,宜儿听绿芙提起的时候,因为有些奇怪,便多问了几句。

其实说起来来的也不算是客,从崇州过来的,是杜氏本家的族长,听闻同来的,还有崇州杜氏一族,几位最为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崇州杜氏,和青湘侯府虽说同宗同源,但一直以来,崇州杜氏的人却很少有人来京城投奔青湘侯府的。况且多年以前,青湘侯府就在京里自开了宗祠家庙,将祖宗牌坊从崇州请来了京师昀都,自那之后,两边的来往就更少了。而今这杜家的族长和几位辈分极高的老祖宗忽然到访,自然是有些蹊跷奇怪的,只是宜儿这边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便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因有宜儿亲自上心筹办,蓝荞的身后事已办得七七八八了,早便入殓收棺,只等着头七过后,运往西山下葬了。

七月二十二,处暑。

这天的天气热得有些反常,为防止蓝荞的尸身腐烂,宜儿在院子里置了很多的冰,所以相较外面来说,秋霞阁里却是凉爽了许多。

午后刚过,侯府里终于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这次率先闹将起来的却是五房的玲珑阁,宜儿将自己关在秋霞阁里,对五房的那些闹腾事并没什么兴趣,奈何她身边的绿芙却是个好奇心大过天的包打听,所以很快宜儿就知道那五夫人贺氏似乎是受了什么打击,小产了!

宜儿也浑没在意,说到底,那五房是好是坏,她是一点也不关心。那五夫人贺氏怀着身子已八个多月了,眼看就要临盆了,却忽然这般就说小产了,虽然让人唏嘘不已,不过谁让她摊上五爷杜子平那样的纨绔了呢?要说可怜同情,宜儿还真没有多少同情之心给他五房,所以这消息听便听了,宜儿根本

没什么反应。

只是之后不到片刻,李氏就带了小杜昱过来,同来的还有侯府里管事的刘嬷嬷,却是奉了青湘侯侯爷杜子阑之命,来请各房的主子小姐前去明风楼议事的。

宜儿有些意外,李氏的面色却有些凝重。的确,这事处处透出蹊跷奇怪,在宜儿的记忆中,四爷杜子阑以侯爷的名义差人来请人这还是头一遭吧,就是上次,掀翻了为太后娘娘祈福的长明灯,嬷嬷们过府来请人,用的也是四夫人魏氏的名义。

既想起了上回那档子事,宜儿心中不免便有了计较,无论用的是四夫人的名义还是四爷这个青湘侯的名义,既请了各房的主子小姐都去了明风楼,如此的郑重其事,只怕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宜儿不禁在想,五夫人小产的消息刚刚才传出来,四爷杜子阑便请了人去明风楼议事,莫非这所谓的议事所议的便是此事?

上次明风楼议事,宜儿是无端遭春芸构陷,这回再去明风楼,宜儿不免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若真议的是五夫人小产的事,那因为蓝荞的那件事,如今跟五房关系最为紧张的除了她哪里还有他人?要是这一切当真又是一个阴谋算计的话,那只怕这最终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氏携了宜儿到得晚,明风楼里一楼的大殿里已乌压压的聚满了人,宜儿抬目望去,二房的二夫人万氏不在,二爷杜子明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另一位姨娘章姨娘。上回这事之后,杜子明便禁了万氏的足,至于赵姨娘,则直接被杜子明撵去了城外的庄子上监禁了起来,而杜向瑜自请去庄子上服侍赵姨娘,杜子明准了,昨日晌午时分便出府去了,宜儿还去垂花门外送了人的。

而如今这位章姨娘,由来便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不争,不抢,不闹腾,也不玲珑八面,不过人家替杜子明生了一儿一女,大女儿早嫁出了府,虽只在京郊,算不得什么钟鼎鸣食的大族,但听说夫妻和顺,已经接连着为夫家生了两个儿子了。而其子杜绍,虽没怎么读书,但自小喜好生意经营,从九岁开始就随着杜子明打理侯府的一些产业,如今早成了杜子明的左膀右臂,也算是甚有出息吧。这章姨娘有儿有女,老有所依,的确是犯不着再来趟侯府里的这趟子浑水的!

杜子明膝下三子都来了,就连长子杜鹏,虽断了腿,也被下人抬了进来,就坐在杜子明的身后。

三房杜子飞钟氏夫妇并排而坐,杜沁文杜沁雅两个丫头乖巧的依偎在钟氏身侧,看上去到是最温馨的一家子。

四房的诸人坐在正首,却并不是主位,主位上坐的是几个宜儿并不识得的老者,看上去怕都是过了花甲之年了,不过却个个形容矍铄,精神尚佳。

这几位怕就是从崇州过来的杜家族长和几位老祖宗了吧。

而五房的位置上坐着的却是一个龙精虎猛的高大将军,年约四十多岁,双目灼灼生辉,自打宜儿进来,一双虎目便带了几分戾气狠狠的盯着宜儿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