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番外——宿命劫(下)

梅园中一年四季都盛放着各色梅花。

萦蓝最喜欢的便是白梅花,常去梅园采来待放的花苞风干,混合蜂蜜做成梅花酿,送与檀霄泡茶。

檀霄喜欢梅花甘冽纯净的香气,对梅花汤自是喜爱,自此后,云霄宫所有的梅花酿,全都出自萦蓝之手。

那日,两人正在抱厦中烹茶抚琴,萦蓝坐在檀霄身旁,帮他整理书籍,清越琴音萦绕在耳旁,香炉之上烟气袅袅。

一身红衣的杜衡快步走入抱厦,抿了抿唇,拱手道:“神君,帝君遣人请您去趟帝宫。”

抬手按下琴弦,檀霄抬眼看向杜衡,淡声问:“可曾说是什么事?”

杜衡撇嘴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我猜,定是与魔界最近的动乱有些关系。”

檀霄缓缓点头,抚了抚袖摆站起身道:“既如此,本君便去一趟。”

随后转头看向满眼困惑的萦蓝:“你若是等的无聊,不如先回清寻公主宫中。”

萦蓝抿唇淡淡一笑,柔声道:“我去梅园采些梅花,等会儿你忙完,去梅园找我罢。”

檀霄温柔一笑,转了身,与杜衡一道去往九天帝宫。

帝君神情苦恼支着额翻阅着一份册子,不住的唉声叹气,烦闷摇头。

檀霄进了大殿,缓步走至帝君面前,拱了拱手道:“帝君。”

“檀霄上神,快来坐。”帝君勉强笑了笑,招手示意檀霄坐下。

檀霄也不多客气,拂了衣摆坐下,凝眉问:“帝君找我来,可是为了魔界之事?”

帝君叹口气缓慢颔首,忧虑道:“魔界忽然生了动乱,魔君有造反的意思。本帝想着此事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觉着还是不战的好。并非我神界不善战,而是神魔两族一旦开战,势必祸及苍生,能避免自然是最好。想来想去,本帝才决定,请你去趟魔界,与魔君详谈一番。以你的修为,魔君定会有所忌惮,说不定会打消开战的念头。”

檀霄自嘲一笑,望着帝君道:“帝君向来清楚,本君并不善言辞。”

“你虽不善言辞,但性情却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冷清。话不多没甚关系,只要诚意到了,态度温和,加上有神界至高的修为摆在那里,相信魔君会好好权衡利害。”

檀霄被说的无话可说,想了想道:“帝君既开了口,本君也不好拒绝,明日就去趟魔界,试着与魔君谈一谈。”

“有劳上神。”帝君对檀霄等几位上神向来礼让,此刻檀霄肯答应去魔界,他自然要诚心道谢。

檀霄只淡淡一笑,转了身离开九天帝宫。

一路走至梅园,沿着白梅林走了一阵,便看到一身冰蓝色衣饰的萦蓝正拿着剪刀采摘待放的梅花苞,

檀霄缓步走至她身侧,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有这么多,够了。”

萦蓝回转头看他,眉眼间染上笑意,抬手揽上他的颈项,歪着头问:“帝君找你,说的可是魔界之事?”

“明日我要去趟魔界,与魔君谈一谈,看能否免掉神魔两族的战事。”

萦蓝眼珠转了转,认同颔首:“帝君找你去,倒也合适。不善言辞,但只要言辞温和,让人感觉到诚意便可。你虽话不多,脾性却向来温和,很难发脾气。”

檀霄轻笑一声,揽上她的腰肢,轻吻一下她的眉心。

萦蓝怔了一怔,踮着脚尖吻上他的唇,努力勾起他的回应。

檀霄心头一颤,双手不自觉揽上她的腰肢,带着些许强势的吻压在她唇上,汲取着她口中芬芳,纠纠缠缠,情难自控。

一阵之后,两人才不舍分开,萦蓝伸手触上他的唇,轻声道:“檀霄,我们与帝君说一声,成婚吧!我想早些嫁给你。”

“好,等明日我去魔界回来,便与帝君说明。”檀霄低头望着她潋滟双目,心头激**起一圈圈涟漪。

两人牵着手一同在梅园采摘梅花苞,累了,便靠在梅园边缘处的巨石上休憩。

萦蓝握着他的手浅笑,靠在他怀中惬意眯着眼,不知不觉竟已睡着。

坐了一阵,檀霄伸手抚摸她的脸,轻声唤着:“蓝儿,该回去了。”

萦蓝眉心蹙了蹙,睡的正熟,只侧了侧身,并未醒转。

无奈叹口气,檀霄不得不打横将她抱起,暂时先回往云霄宫。

到达云霄宫宫门,萦蓝已然醒转,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檀霄怀中,唇角浮起淡淡笑意,任由檀霄抱着她进了厢房,轻柔小心的将她安放在**。

檀霄正要走,萦蓝双手一紧,揽着他的颈项不松手,一双温柔眼眸凝望着他疑惑的眼,语声轻而淡:“今日,留下好吗?”

“我……”心瞬间混乱成一团,檀霄拧眉望着揽着他颈项的女子,那样一双温柔的眼,那样深情的眷恋,让他如何狠得下心拒绝。

默了一阵,他缓慢点头。

得到回答,萦蓝缓缓抬头,再次吻上他的唇,低声道:“檀霄,要了我,从此后,我便是你的人。”

身子猛地一颤,浓烈的吻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理智,他不顾一切将怀中人压在身下,纠葛缠绵的吻几乎要将两人的呼吸阻断。

外袍缓慢被褪下,腰间衣带倏然一松。

似是意识到什么,檀霄背脊一僵,慌忙自意乱神迷中回过神,将怀中人作乱的双手压制住,紧蹙着眉道:“等我回来,与帝君说明,会尽快与你成婚。”

萦蓝手指僵了僵,微咬朱唇低着头,再不言语。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若还强求,反而显得没了一点矜持。

她也清楚,檀霄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许诺,便是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会与她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

想及此,萦蓝深吸口气道:“好,我等你回来。”

檀霄稳了稳心神,起身将衣袍整理好,随后拉了锦被帮她盖好,柔声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厢房。

谁知这一别,竟几乎成了永别。

次日檀霄去了魔界,便出了事。魔君被杀,而他,被魔界指认为罪魁祸首。为了给魔界一个交待,回到神界,便被帝君颁了神界无人可违抗的神敕令,将他软禁在云霄宫,任谁也不得相见。

帝君本是想以此法消了魔界的气,可魔界绝不会就此罢休,眼看着神魔两族兵力集结在天河两岸,大战一触即发。

最后一刻,檀霄却顶着神敕令雷霆之压,擅自出了云霄宫,向新任魔君修熠承认,是他亲手杀了先魔君,甘愿去魔界,关押入魔界牢狱,任凭处置。

两族之战得以平息,帝君长出口气,却忧虑不该让檀霄一人独担罪责。

萦蓝得知消息,匆忙施法前往天河岸边追赶,硬生生被神界之人拦下,终究没能见上他一面。

她得知檀霄在魔界牢狱受尽千般折磨,每日承受着剜骨之痛。可她却被帝君下令看住,不准离开神界,每日想方设法的想要离开神界。

后来,她向清寻公主苦苦恳求,终于在清寻公主的帮助下出了九天结界。

当她赶到魔界时,竟得知檀霄逃至人界。

一番厮杀逃过魔界之人的追杀,她总算在一处村庄找到檀霄。

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檀霄被毒物所扰,被魔气控制,失去本性。她赶到时,只看到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有许多瑟缩在角落的凡人,一脸惊恐的看着双目泛着血红之色的檀霄。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顾生死赶到他面前,以自身所有灵力勉强将他体内的魔气压制,又以转灵之法,将他体内的魔气全部转入自己体内。

檀霄神识混沌,待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整个村子的人所剩无几,入目只有红的刺目的鲜血和一具具无辜惨死的尸体。

萦蓝执着剑,双目赤红,痛苦的捂着头跪倒在地望着他:“我求你,杀了我,我不想再杀人。”

“不,我不会让你死。”檀霄不顾危险跃身停在她面前,将她紧揽入怀,浑身上下所受的酷刑剧痛难忍,他还是尽力催动体内灵力,替她压制体内魔气。

萦蓝挥着剑胡乱的砍,多次砍伤他的手臂,他依旧咬牙忍着疼,不肯放手。

萦蓝的神识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双眸中红芒淡去,却瞥见自己满手是血,两人身旁,是一具具沾满鲜血的尸体。

强烈的恐惧涌入大脑,一幕幕片段如同雷击一般再次控制了她的神识,她记得,这些人都是她杀的,她来时,这里并未死多少人。

她疯了般挥舞着剑站起身,即使檀霄如何费力也压制不住那阵冲天魔气。

血光再次迷蒙了双眼,檀霄拼力追上她,急切唤她的名字:“蓝儿,你看看我是谁。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等我回去,就与你成婚。”

“成婚?”

她木木然转过头,望着檀霄那双满是伤痛的眼,缓缓将剑递到他掌心握紧,神色凄绝:“檀霄,杀了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等我,我们……还会再见。”

一滴清泪落在檀霄手背之上,他心头一阵寒凉,缓缓摇头:“即使我死,也不会伤你分毫。”

“有你这句话,我来这尘世一遭,也算无憾。师父与我说,为情而死便是我的宿命,终究,还是应验了。”话音落,剑刃刺穿皮肉之声在死寂一片的村庄显得极为刺耳。

檀霄瞳孔骤然间放大,低头望着手中刺穿她腹部的那把剑,鲜血顺着两人指缝汹涌而出。

大雨倾盆而下,他怔然失神,望着怀中人,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眼神中那一抹死寂,这一沉淀,便沉淀了千年。

他抬手落在萦蓝苍白如纸的容颜,蹙眉低声唤她的名字:“蓝儿。”

萦蓝的身体在他怀中化作淡蓝色光晕,他眼睁睁的看着她魂飞魄散,一切都显得苍白而无能为力。

眼前一黑,檀霄浑身是血的昏倒在地,待他再次醒来,已是在白薇的清微阁。

帝君派仙官带他去帝宫说明人界那场血案,他微低着头站在大殿中,一字字说的清晰:“人是本君杀的,萦蓝,也死于本君之手。”

一心求死,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求情,只盼帝君降下雷霆重罚,若能神魂俱灭,便不会背负一身罪孽,为情所伤而煎熬痛苦的活着。

白薇与白执先开了口,引得众神仙都开口为他求情,帝君心中有愧,只罚他接受火牢天刑,毁去万年修为。

他开口,自愿请命离开神界,去仙草园做个执掌神君,顺便看守封魔洞。

本就清冷的性情,自那次人界血案之后,更是寡言少语,千年来都不曾有过一丝笑容。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人,大多是萦蓝所杀。因为他知道,萦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那些罪孽本就该是他的。

临离开神界那一日,风亦等待在九天结界处负手而立,眼眸深冷盯着他。

他神色平淡的望着风亦,一言不发。

风亦隐忍着怒气倒吸口气,咬牙质问:“为何要杀她?就算她错了,也是为你而错,该死的是你!”

“你说的不错,该死的是我。”檀霄微拧着眉,眼底看不出任何起伏。

风亦忍无可忍,抬掌御气成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鲜血将他的衣袍染上一片艳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岿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气消失,风亦愤怒拽住他的衣襟,眼底恨意浓重:“檀霄,你给我记着,你我几万年相交的情分,自此不复存在!我永远都会记着,记着是你杀了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愤然一拂袖,风亦冷哼一声,转身间大步离开。

檀霄深吸口气,强忍着伤口疼痛,进入结界离开神界。

千年,他尽心打理仙草园,安排仙草园事宜,只想以此减轻他心中的罪孽。

他依然不喜换热闹,药香殿除了几名药童,便是杜衡,服侍之人甚少。偌大的药香殿,千年来保持着冷冷清清。

所有人都说,他是冷情之人。又有谁明白,最为冷情之人,才是最为长情之人。

直到,那个脸上带着胎记,有着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如山野间最烂漫的风铃草一般灵动的小药仙突兀出现在他眼前。

他望着那双眼,早已死寂的心,恍惚有了复苏的生机。任她毫无章法的打乱他的心,闯入他的心,甘做帮他忘却前尘的忘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