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计千心(下)

一周后。

蒂莫西在放风的操场上拦住了杀青:“时间到,你破译密码了吗?如果做不到,就把牌子给我。”

“晚上到我房间来。”杀青丢下一句,擦身而过。

晚上九点钟,全体犯人在走道黄线上齐齐站成一排,接受点名,结束后犯人们回到各自囚室,铁门上锁,走道熄灯。蒂莫西向斜后方退几步,进入隔壁囚室,点名狱警却像没看见似的,一声不吭地锁上门。

熄了灯的囚室被幽暗笼罩,只能勉强看清坐在床沿的人影轮廓。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蒂莫西上前道:“说吧,别再玩什么花样……”

“我没解开密码。”杀青打断他的话,“按照约定,血牌给你,你可以自己研究,但我的五分之一不能少。”

蒂莫西在心里冷笑一声,朝他伸出手。

杀青起身摘下脖颈上的金属链子,递过去。就在对方手指牢牢攥住牌子的瞬间,他猛地用力一扯,随即曲膝撞向对方小腹。

猝不及防之下,蒂莫西被他撞个正着,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但身为黑帮头目,他也在搏斗术上下过不少功夫,忍着痛挥拳反击。

手腕被扼住的瞬间,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巴和胸口砰地砸在床架,耳膜嗡嗡作响。好几秒钟后他才清醒过来,发现双腕和脚踝已被鞋带捆在背后,动弹不得。

……就这么结束了?他的各种搏斗技巧还没来得及用出来!

带着一种对整个世界的不真实感,蒂莫西茫茫然趴在地板上,心情简直无法言喻。原来对方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出的种种忌惮、紧张、戒备,竟都只是伪装?就像一头刻意收敛爪牙、屏息潜行的野兽,只有在扑向猎物的那一刻才锋芒毕露!

杀青一屁股坐在他后腰,他指间扒下金属链,重新挂回脖子上。“别沮丧,教父,比起拳头这种低端产品,我知道你更擅长用枪。”他拍了蒂莫西他的肩膀,戏谑地说道。

“……你想做什么,独吞那笔钱?”蒂莫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咬牙问,“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帮派?知道黑手党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你这蠢货?”

“当然,意味着即使是我也不愿轻易去得罪的某个庞然大物。”杀青不以为意地回答,“但我不能让你跟个监视探头一样盯着我,那会破坏我的计划。”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蒂莫西拎上床,用被子将他从头到脚盖严实。做这些时他的动作轻巧温柔,甚至还细心地掖了掖被角,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向对方证明:你看,我还是很尊重你的高贵身份的。

蒂莫西在他波澜壮阔的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无力的挫败感。“你死定了,埃尔维斯!”他语声低沉地说,“我会倾尽全力追杀你,将你挫骨扬灰,就算阿莱西奥也不能阻止……”

“理性点,教父,这么做并不能给你和你的帮派带来任何实际利益,为了出口气,跟一个亡命之徒杠上,不值得。”杀青依旧用那副冷静到令人抓狂的腔调说道,“哦,顺道说一句,别再把五亿美金放心上了,那什么秘密金库压根就是子虚乌有,全是我编造后流传出去的。事实就像你说的,七块血牌是老沃根给养子们打造的狗链子,用来彰显自己的控制权。”

蒂莫西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但包裹在棉被下听不分明,杀青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起身走到牢门边。

等待片刻后,脚步声由远而近,铁门被打开,赛门探进半个身子,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杀青点头,朝床铺抬了抬下巴,“看得出来吗?”

赛门用手电筒照了照,依稀看到半个后脑勺,点头说:“应该不会发现。”

凌晨一点还有一次点名,但狱警一般不会进到囚室里,只会隔着铁栅用手电筒照一照,只要看到人在**就行了。至于1316那间,杀青就用几个枕头塞在被子里应付一下,今天的值班狱警是蒂莫西的关系户,根本不会进入他的房间查探。

这样他至少有十个小时可以活动,顺利的话完全来得及。

赛门带着杀青走出监区,在暗处取出一套狱警制服让他换上。用赛门的ID卡,他们很快就离开了第五区,坐上停在路旁的狱警专用车,朝雷克斯岛西部行驶。

夜幕中的“第十区”并不幽暗,加盖了五层楼的巨大驳船宛如一头远古海兽,气势磅礴地盘踞在岸边。不时扫过的探照灯在它雪白的外壳上反射出刺眼亮光,也将停驻的车辆与走下车的两名狱警照得纤毫毕现。

杀青手拉帽檐往下压了压。赛门用手背遮挡眼前的强光,朝对方做了个内部手势,探照灯立刻移开了。

他们走上码头。即使靠近水边,这里也到处都是铁丝电网,雷克斯岛仿佛一座严防死守的关隘,杜绝一切入侵及逃脱的可能性。

“只有驳船外侧甲板的栏杆上没有安装电网,因为船体是个封闭空间,囚犯们不可能上到甲板上。”赛门掏出另一张颜色不同的ID卡,“这张卡可以在第十区通行,是上周我去那边替班时办的临时卡,还没有注销掉,可以用它打开通往甲板的铁门。”

杀青说:“跟我一起走吧,你知道等到明天事情败露,一层层查下来你势必脱不了干系。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被判刑。”

赛门摇头:“我没法像你那样亡命天涯,我没那种能耐,迟早要被捕,甚至被杀。我宁可老实待在这里,等待法律的裁决。”

杀青沉默片刻,说:“我这是在害你,在利用你,只要你大叫一声,或者按下警报器,就能阻止这一切,挽救自己的命运。你要考虑清楚,赛门,这对你太不公平……你已经为我做到这个份上,现在即使你再将我送回第五区,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不满。”

“要说不公平,这整个操蛋的社会对纱利雅、对我们一家的伤害才是真正的不公平!”赛门断然回答,“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要求帮助你,现在要我摆出一副被利用的无辜者姿态,请原谅我做不到。杀青,我是你的从犯,我自愿并且乐意做你的从犯,即使被判刑,我也觉得有必要这么做。这是我的意愿,即使是你,也不能强迫我违背自身意愿吧?”最后,他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杀青轻叹口气,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好吧,我欠你的。”

“你不欠任何人,是他们欠了你。”赛门将卡塞进他手里,“走吧,杀青,我的车不能在这外面停留太久,会被怀疑的,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杀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驳船。

他会顺利上到甲板,翻越栏杆,跃入海中,悄然无声地从雷克斯岛越狱。在不远处的水下,有一艘民用微型潜艇,正在急切地等待他,这次它不会再像月神岛的水上飞机一样提前逃逸了,因为潜艇主人为了血牌里的“五亿美金”,连灵魂都能毫不犹豫地卖给恶魔,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法律婊。

第五区,监区1317囚室。

蒂莫西听见铁门再度开启的声音,用被绑住的双脚奋力踢着棉被。盖在脸上的被角被掀开,他看见狱警赛门的脸。

“唔唔……”帮我解开!他扭动着脖子。

鞋带绑得非常紧,徒手难以解开。“稍等一下。”赛门说,在囚室里四处翻找。很快他找到了一柄自制刀具,那是狼棍的手下在玩跳棋时输掉的,在“战争”前夕他曾见杀青携带过。

赛门拿起那把小刀,走到床边弯下腰。

蒂莫西把绑住的双手双脚迎向对方,忽然觉得后心一凉。这凉意如冰锥般从胸腔迅速扩散向全身,随后剧痛感才姗姗来迟。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赛门用全部力气压制着蒂莫西,阻止对方的垂死挣扎,直到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弱,才瘫软般沿着床边滑落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巨大的压力下像要四分五裂,紧张与恐惧充斥着大脑,耳边只能听见血液汩汩流动和对方濒死的沉重呼吸声……那声音像钢锯一样在耳膜中来回拖曳,他用力捂住双耳,颤抖得如同身处冰天雪地。

许久以后,声音消失了。赛门撑着发软的身躯爬上床查看。曾经叱咤风云的党魁已经咽气,在一座监狱的阴暗牢房里,在即将刑满出狱时悄然死去。而直到死前那一刻,他的双眼依旧无法接受地大睁着,仿佛仍在向未知的幕后黑手投射出愤怒质问的目光。

赛门的情绪已经基本平复。他从蒂莫西的大拇指上摘下戒指,将凶器留在尸身,扯过棉被重新盖好,脱掉薄薄的橡胶手套,连同戒指一起塞进口袋里,关闭铁门走出监区。在空无一人的值班室里,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事情办成了,他死了……我用的是杀青的刀,上面有他的指纹,即使没有,也有人能证明那刀是他赢来的……我不知道杀青哪儿去了,熄灯后我就没见过他……你先放人,我才能把戒指给你……你先把我父母放了,否则我就把戒指扔进海里,你他妈的听清楚了没?!”

他失控地咆哮着,把手机狠狠摔在地板上,然后脱力地蹲下来,双手捂脸,在黑暗中低声啜泣:“……对不起,杀青……主啊,纱利雅,原谅我……”

在纽约联邦拘留中心的一扇落地窗前,阿莱西奥轻蔑地冷哼一声,对电话另一端传来的软弱威胁不屑一顾。他知道只要把那对老夫妇捏在掌心,赛门就绝对不敢反抗,既然可以为此恩将仇报,也自然会将蒂莫西的性命与那枚戒指一并乖乖奉上。

永别了,老哥,如果是在普通家庭,我也希望能和你做好兄弟,可惜……阿莱西奥遗憾地耸了耸肩。至于杀青,势必将背负这个黑锅,迎接来自贝拉尔迪家族的复仇枪火。

——押送的狱警走过来,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提醒出发的时间到了。杀青将那枚戒指放进内衣口袋,起身走向门口。阿莱西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在对方甩开之前,附在他耳畔说:“小心……每一个人。”

“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心每一个人——”阿莱西奥的眼神似有一瞬间的黯淡,但立刻又被勃勃的野心装填完满。他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严冬的寒气,喟叹般地吐出当时没说出的后半句话:“尤其是我呀。”

(狱中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