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虞我诈(下)

“第五个。”夏尼尔把猎手的尸体推下草叶掩盖的岩床缝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以及直升机螺旋桨在空中旋转的呼啸声。

杀青对夏尼尔说:“要走了。”

“我正玩得上瘾呢。”后者遗憾地回答,“不过没办法,看样子他们准备把整个岛耙个底朝天,估计我们就算躲进地洞里,也会被筛出来。你说过你有办法,到该拿出来瞧瞧的时候了。”

杀青点头道:“跟我来。”

他们小心避开搜索队伍,沿着岸礁跋涉,最后来到岛屿的最北端。站在峭壁上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尖出去的小岬角,黄白色的沙滩和丛生的珊瑚礁延伸向海水。他们的目光越过一片波涛滚滚的洋面,落在大约1.5英里外的另一座岛屿上。

或许在很久以前,那座岛与他们脚下的这座是连在一起的,地壳变动在它们之间割裂开一条狭窄的海峡,由于深浅不一,形成了两侧浅蓝中间蔚蓝的、彩条般的美丽颜色。

“你该不会,想从这里游过去吧?”夏尼尔脸色铁青地指着脚下,海水中露出一道道竖立的鱼鳍。这条海峡简直是鲨鱼的乐园,它们在珊瑚礁与浅滩中成群结队地游弋觅食。

“我们得从这儿游过去,上那座岛。”杀青说。

夏尼尔绝然反对:“不!不不!那可是鲨鱼!虎鲨、牛头鲨、大白鲨,管他哪一种都是海中杀器,咔嚓几口就能要我的命!我才不陪着你发疯!”

杀青一边朝峭壁下攀爬,一边说:“来不来随便你。提醒你一下,趁现在潮水还没有转向,是横渡海峡的最好时机,过会儿你要是后悔了再跟上来,就准备跟飞速上涨的激流搏斗吧。”

夏尼尔脸上的肌肉几乎扭曲了。他从藏身的岩石后面探出头,眺望了一下人影隐约的荒野,直升机与犬吠声、叫喊声不断逼近;又胆寒地望了一眼旗帜鲜明的海上霸主们,顿时觉得前狼后虎,人生总他妈的充满了让你生不如死的选择。

眼见杀青已经溜下石壁,正在沙滩的礁石间挑拣一根合适的浮木,夏尼尔咬了咬后槽牙,决定还是再相信他一次,手脚并用地爬下去,学着他的样子也拿了根巴掌宽的浮木。

“走吧,跟紧我。”杀青走向沙滩边沿,海水**漾着极浅的蓝色,浮光掠影投射在他的小腿上。

夏尼尔紧随其后。走了几步,他指着不到十米外的海面,哭丧着脸说:“鲨鱼……”

杀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掉头逃跑,那会让它觉得你是一道柔弱的美餐。站着别动,等它游过去,然后尽快离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瓶丢给他,里面盛满浑浊的**:“拿着,如果它靠得太近,就往身上洒这个。”

“是什么?”

“一种藤蔓植物的根茎榨出的汁液。”杀青回答,“今天早晨我在沙滩上采集的,就是你误以为是野生番薯的那些。那是毛鱼藤,根茎含有一种叫‘鱼藤酮’的毒素,对鱼虫有很强的触杀与胃毒作用,能让它们浑身麻痹、缓慢死亡。”

“那么,它也能毒死鲨鱼了?”夏尼尔满怀希望地问。

“如果你有一个游泳池的药量,再把鲨鱼丢进去的话,有可能。”

夏尼尔悲哀地看着手上的小瓶子。

“不过,鲨鱼的嗅觉非常敏锐,闻到后也许会把你当做有毒的食物,就不会轻易攻击。”

“‘也许’、‘轻易’。”夏尼尔苦笑着握紧手中的长浮木,喃喃道:“天哪,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疯狂的事儿……妈的我真想揍死你,杀青!”

另一个男人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快步前进,然后灵巧地泅游起来。“人生总免不了冒险,伙计,”他用冷静而又隐含兴奋的语气说,“多试几次,你会喜欢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我是喜欢那种感觉——但不喜欢鲨鱼!”后者边游边抱怨,同时万分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鳍状物。

一个小时后,他们疲惫地登上另一座岛屿,四肢完好,心力交瘁。

深沉的夜色已经笼罩了整片海洋,两人悄然穿过沙滩,躲在一处潮湿的海蚀洞里,边吃椰子,边放松紧张过后的肌肉与精神。

为了减轻负担,他们抛弃所有枪支武器,只携带一把匕首。

夏尼尔用刀尖撬开一大颗太平洋牡蛎的硬壳,把滑腻鲜甜的部分囫囵卷进肚子,得寸进尺地感叹:“要是加点柠檬就好了——新鲜的德州黄柠檬,切瓣挤三五滴汁液,清新的果酸味可以中和生蚝的海腥气……”

杀青吮吸着指间的牡蛎汁水,对享乐主义者的呓语充耳不闻。

见对方不搭理,夏尼尔只好转了话锋:“这座是什么岛?我看上面有灯光,又毗邻月神岛……莫非,是公司人员和那些猎手们住的地方?”

“不是什么公司,是一个俱乐部,专为满足那些穷奢极欲的富豪的变态嗜好而设立。月神岛其实是两座双子星岛,我们之前所在的是东南方的那座,这一座是**,月神俱乐部的会所就建在这座岛上。”

“会所?”夏尼尔眼底精光一亮,“也就是说,有食物,有武器,还有飞机了?”

杀青点头道:“这座岛的建设度应该比我们之前待的荒岛高得多,但也更加戒备森严。到现在,俱乐部已经发现有五个猎手被干掉了,为确保安全,他们一定会召回其他会员,用飞机送走。”

“我们可以找机会打劫他们的飞机!”夏尼尔兴奋地说,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杀青慢慢咬着牡蛎,说道:“可行的主意。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把参与狩猎活动的所有会员全干掉。”

“有人悬赏吗?每个脑袋可以换多少钱?”夏尼尔颇有兴趣地问。

杀青摇头:“没有悬赏,而且得干得隐秘,要是被这些人的家族发现,后患无穷。”

“那你干嘛要自讨麻烦?”夏尼尔无法理解地瞪他,“这些清理人渣的事情不是警察的责任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杀青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脸隐没在岩壁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听我说,伙计,我一直都为你感到惋惜。依照你的身手,如果当个职业杀手,赚个几千万上亿都没问题,干嘛要傻乎乎地当个社会警察呢?所谓英雄不过是弱者的意**,他们没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就巴望着被人拯救。像这样的弱者,还不如死掉算了,不值得你为他们耗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就像达尔文说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夏尼尔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该知道我们跟他们比,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不会让任何一种力量控制自己,从骨子里桀骜不驯、反抗秩序,没人能够束缚我们,我们按自己的规则游戏人生——我们是强者,天生就该是站在上层的人!”

他激动地抓住了杀青的胳膊,暗绿色的眼睛在篝火照射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幽光,“一起来吧,杀青,你和我,向这个世界夺取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虽然现在我失去了财富与权势,但只要动一动脑筋和手段,那些东西就会滚滚而来。我很快就要弄到一大笔启动资金了……”

“——你什么都不懂。”杀青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夏尼尔噎了一下,尴尬而又恼怒地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另一个男人平静地说道,转开了脸,拒绝再与他交谈。

有那么一瞬间,夏尼尔感觉心脏被掠过的某种情绪刺痛,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情绪,那是被怒火催生出的恶意。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时是怎么应对的呢?他阴沉地回想,当他发现自己被蔑视、被嘲讽、被欺骗,或是被背叛的时候?很简单,把那个蔑视、嘲讽、欺骗、背叛他的人变成一具尸体——死人不会再惹他生气。

他下手干脆,事后也从不后悔,不管对方是谁。或许其中一些人与他曾有过这样那样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对自己的热爱。这种热爱像动物本能一样充斥着他的每个细胞,一旦感觉受到威胁,就会向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放出毒素与尖刺。

我不想对你这么做……他望着在黑暗中静默的另一个男人,在心底说,我从未像这样,对自身以外的人动用这么多感情,希望你能珍惜这一点,别让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