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大雪。

明玉殿前,一样的人一样的话。

“今日有要事向大王禀告,麻烦二位通报一声。”赵无笙双手作揖,俯身对着守殿士卒一拜。

士卒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还望太师……”

“魏国大军已在边境安营扎寨,莘邑危在旦夕!若再不出兵,齐国亡矣!”

空旷的王城内回**着赵无笙洪亮的声音。

二人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呆立在地。

“麻烦二位通报一声!”

耳边又是一阵话音响起。

二人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赵无笙,劝道,“太师,并非我二人要阻拦,只是……”

话还未说完,老者的手已搭在殿门上。

“太师!使不得……”士卒二人慌忙将身子一侧,挡在门前。

只听见吱呀一声,殿门大开。

昏暗的大殿内灯火闪烁,却静得如深夜一般。

在那大殿中央站着一群身穿轻纱的女子,远远看去,仿佛衣不蔽体,在她们两侧坐着一排手持乐器的伶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赵无笙的脸上,当然也包括坐卧在女人堆中举杯畅饮的花衣男子。

赵无笙注视着男子,没有说话,抬起右脚跨过门栏,踩在金丝绒毯上。

正当他准备抬起另一只脚时,忽然眼前一亮,四把明晃晃的铁质大刀从两侧飞来,呈方阵之势落在赵无笙的肩膀上,如同铁牢一般将他的头紧紧锁在其中。

四位头戴麒麟面具的甲士手握大刀,眼神冰冷地望着赵无笙,本以为他会因此心生怯意,谁知赵无笙二话不说,迎着刀刃便走了上去。

眼看就要划破他的咽喉,就在这时,花衣男子手一挥,四把大刀连同四位麒麟甲士一起遁入大殿两侧的黑暗之中。

“赵太师今日怎有雅兴来明玉殿?”花衣男子缓缓从女人堆里坐起,手托下巴,靠在案几上。

“魏军已在边境落阵,欲趁国丧之时侵袭我大齐,请大王调兵莘邑,抗击贼军!”赵无笙俯身一拜,恭敬道。

“国丧?哈哈!”花衣男子身子向后一倾,仰天大笑,“原来太师还记得国丧?我还以为太师忘记了!”

“自是记得。”赵无笙低头道。

“既然记得,为何今日还敢硬闯寡人的行宫?!”花衣男子脸色一变,厉声道。

“前线战事紧急,老臣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花衣男子站起,望向趴在殿门口颤抖的两位守殿士卒,“寡人是怎么说的?!”

“无……无论谁来,都不见……”

“若是抗命?”

“杀无赦……”

话音刚落,大殿内立刻响起两声惨叫,只见在那殿门前,两名麒麟甲士昂首挺立,一手提头,一手提刀。

刀上的鲜血顺流而下,还未来得及落到地上,便已被门外的寒气冻结,血痕化作一条条赤蛇印在刀身上。

吱呀一声,殿门关闭。

“太师此次前来就为了请寡人出兵?”

“正是。”赵无笙应道。

“好,既然赵太师冒死觐见,寡人就成全你!即刻派兵前往莘邑,只不过……”花衣男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

一抹狰狞,“有个条件。”

“是何条件?”

“寡人要你在明玉殿前跪上一夜,如何?”

听了这话,赵无笙面不改色,平静道,“好。”

“太傅!”

大堂外传来一声呼喊,坐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的张忠君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位仆人打扮的男子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何事惊慌?”

“大王要赵太师在明玉殿前跪上一宿!”

“什么?!”张忠君猛地从椅上站起,走到男子身前,伸手抓起他的衣口,大声喝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霎时腿一软,颤声道,“小……小人也是听宫内的表哥所言,赵太师请大王出兵莘邑,大王开出条件,要太师在殿外跪上一夜。”

听了这话,张忠君立刻松开双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甩下一句话,“备马!即刻入宫!”

王城外,一队甲士手持长戟站立在城墙下,在他们身前围着一群百姓,他们伸长脖子向里头张望,嘴里还不停地小声议论着。

“那人不是赵太师吗?”

“赵太师怎么会跪在那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一辆马车正朝他们疾驰而来,人群下意识地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吁!”车夫一声叫唤,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城墙前,车夫下马撩开车帘,一位气宇轩昂的白发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车上,对着甲士双手作揖,道,“张太傅请求面见大王,麻烦通报一声。”

“太傅,大王今日不见客。”甲士亦是作揖,恭敬道。

张忠君脸色一沉,抬头望向远处跪在明玉殿下的赵无笙,一咬牙,怒道,“那就别怪我硬闯了!”说罢,他一把抢过车夫手上的马鞭,对着马背用力一甩,大叫一声,“驾!”

棕马受到惊吓,一声嘶鸣,发疯般地朝甲士冲去。

站在最中央的两名甲士见状,赶忙避开,只听嗖地一声,马车如飞箭一般入了城门。

“太傅!太傅!”

众甲士叫喊着追了上去,这时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回头一看,竟又来了几辆马车,坐在车前的分别是陈太尉、楚中郎、庄太保……,难道这满朝官员都来了吗?!

棕马入了外城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张忠君下了马车,也不撑伞,顶着漫天飞雪,朝赵无笙走去。

雪势渐大,一刻前踩下的雪印,下一刻立马被填满,张忠君在雪中缓步前行,离赵无笙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时风中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鸣,一支铁箭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前,没入雪里。

张忠君抬头一看,只见在那青玉石阶的尽头,站着一排手持精弓的麒麟甲士,他们拉满弓弦,手中利箭正对着他。

“不错不错,看来今日不光是赵太师有雅致,张太傅也有。”

话音一落,从那排麒麟甲士身后走出一位花衣男子,他鼓着掌,望着明玉殿下的二人,方才跟随张忠君一起闯入王城的官员,也都纷纷下了马,在不远处一字排开。

张忠君突然跪下,对着花衣男子双手抱拳,“臣愿意替赵太师跪一宿。”

“哦?为何?”

“赵太师乃文士出身,如今年事已高,若是跪上一宿,恐怕

……”

“哪又如何?”

听了这话,张忠君立刻变了脸色。

花衣男子笑看着他道,“这跪一宿是赵太师亲口答应的,太傅你这样阻挠,不是让赵太师他难堪吗?”男子目光一转,望向赵无笙,“是吧?太师?”

“各位请回吧,你们的好意我赵无笙谨记在心,这是我和大王之间的约定,还望大伙成全。”赵无笙跪在雪中,双眼紧闭。

“你们冒雪前来,想必辛苦,不妨上来明玉殿坐坐,陪寡人喝喝酒,听听乐。”

“大王!赵太师这三十年来辅先王,定国策,为齐国上下可谓是鞠躬尽瘁!如此贤臣,若是先王再世,绝不会这么做!”

“是啊,大王,念在赵太师为齐国尽心尽力的份上,就别让他跪了。”一旁的百官纷纷跪下附和道。

“寡人说一不二,若你们再三纠缠,就别怪寡人不客气了!”一听到先王二字,花衣男子面色一沉,甩袖而去。

“大王!”见男子要走,张忠君激动站起,向前猛踏一步,这时空中突然飞下一支利箭,嗖地一声穿过他的胸膛。

滴答,滴答,鲜血顺着箭身流出落在地上。

张忠君低头看了一眼立在胸口的箭,二话不说,伸出手握在箭上,猛地一拉,只听雪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箭被整根拔出,丢弃在雪地上,染红了脚下一片。

方才还念念有词的百官在一瞬之间哑口无言。

花衣男子回头望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继续前进,谁知刚走没几步,耳边又响起张忠君的话语。

“先王贤明,绝不会这么做……”张忠君又向前走了一步,噗嗤一声,又是一支利箭射下,这回正中他的大腿。

张忠君又是和刚才一样,拔出利箭,站起身,继续前进,“先王……”

花衣男子瞪大双眼,猛地转身,疾步走上前,指着张忠君吼道,“给我杀了他!”

一声令下,弓弦齐开。

箭雨伴着雪花落下,落在张忠君身上,过了片刻,箭雨停了,只听扑通一声,张忠君仰面倒地。

“太傅……”

“太傅……”

身后的百官见此情景,纷纷掩面,泣不成声。

“先王绝不会这么做!”血肉模糊的张忠君望着天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怒吼,随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花衣男子夺过麒麟甲士手中的精弓,对着张忠君的尸体又射了几箭,这才停手。

他将弓往地上一砸,摇晃着身子,指着众人,失声道,“你们都说他好!他到底好在哪?为什么我姜明兮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眼里只有他的江山,他什么时候管过我了?!我在他眼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话音一落,整座王城内瞬间没了声。

姜明兮环视一眼众人,“就此事若还有人敢阻拦,下场和他一样!”说罢,转身离去。

明玉殿前独留下一人一尸一群官员。

天色一点一点的变暗,身后的官员相继散去,渐渐地,寂寥的王城内只剩下了三人。

“小姐,雪变大了,回去吧,小心着凉,这里有我在,老爷会没事的。”

“不,我要留下来陪爹爹!”

姜心离望着雪中老者的背影,泪水缓缓从脸上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