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去了陵园,一起祭拜父母。

叶景看着墓碑,对自己的父亲和生母、继母说:“爸,妈,晓颜是我们叶家的媳妇,今天也来看你们了……”

叶星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有些隐隐的疼,脸上却微笑着附和,“是啊,爸,妈,大哥与嫂子很快就会结婚的,你们可以放心了。”

方晓颜红了脸,感激地看了叶星一眼,然后站到叶景身旁,有些羞涩地说:“爸,妈,我会好好照顾……叶景的。”

叶景很开心,拿出准备好的水果、糕饼和葡萄酒供上。方晓颜帮着他摆放东西。叶星就抱着千响的鞭炮跑到专门供人燃放的角落去点着。

他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火星四溅、满地硝烟的情景。直到鞭炮放完,别人家也过来燃放,他才回过神,转身走向父母的墓。

仔细想来,他与方晓颜相处了半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主动,她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很安静,很温和。他能感觉到她心里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否则也不会去认真追求。他不懂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怎样的,在大学里有不少同学在谈恋爱,他看过不少,似乎都很热烈激动,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失恋时更是仿佛天塌地陷,闹得十分轰动,可他与方晓颜在一起的时候却不是这样。他对她小心呵护,关怀备至,她对他温柔顺从,细心照顾,但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热血沸腾的冲动。大概是受叶景老成持重性格的影响,叶星一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安宁而愉悦。细水长流般的快乐会绵绵不绝,而激烈燃烧之后往往只剩下灰烬,他希望两个人的感情能天长地久,而不是只有瞬间的**,不久便消失殆尽。可是,今天看到哥哥与方晓颜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情形,他忽然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虽然他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没有亲热的举止,没有暧昧的神情,可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有一种默契,那是经过世事沧桑之后沉淀下来的情感,与年轻人莽撞幼稚的**截然不同,却令人更加神往。

看着哥哥脸上的微笑,看着方晓颜眼中的神采,他还有什么可争的?

他站在清澈寒冷的空气里,抬头看向天空。雪后初晴,绵密的云层仍然压得低低的,给人一种凛冽的寒意。这样的情景有点像在高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只是极目远眺,看到的不是雪山草原,而是高楼大厦。

他长出一口气,缓步走向父母的墓地,同时在心里调整好情绪,脸上渐渐流露出自然的微笑。

叶景和方晓颜一起在墓前烧纸钱以及各种纸叠的家具、电器、房子、汽车、衣服、被褥。看到他过来,叶景便拿起墓前的一瓶红酒递给他,“来,跟爸妈喝一杯。”

叶星笑着接过,先将酒水洒了一些在墓前,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他对着墓碑,用轻快的声音说:“爸,妈,我当老师了。学校环境好,又有哥哥照顾着,我工作得很顺心,暑假就到处游山玩水,寒假本来也要出去玩的,可是同学有事回家,我就帮忙在这里教教培训班,挣点外快,也很不错。年夜饭跟哥哥、嫂子一起吃的,很热闹……”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然后放下酒瓶,顺手拿起一叠纸钱烧起来。

叶景含笑听着弟弟清亮而温柔的声音,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平气和,可自己却终究感到歉疚。他看了看身旁埋头忙碌着的方晓颜,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一次的坚持,他并不后悔,但是,弟弟因此受到的伤害却让他无法释怀。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城市景象,再扫视整个仍有不少地方被白雪覆盖的陵园,最后低头看向父母的墓碑,终于什么也没说。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关心照顾着弟弟,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叶星还年轻,时间会渐渐冲淡他心中的伤痛,以后他还会遇到属于他的好姑娘,未来会有无限可能,值得他们每个人去憧憬。

他看着相邻的墓碑上父亲、继母、母亲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个弟弟是由他教养成人的,他这一生都会竭尽所能,绝不会让他吃苦受罪,这一次感情用事,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本来他只想站在一旁守望着他们的幸福就行了,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不能让的,长这么大,他就与弟弟争了这么一回,希望父亲和继母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他。

方晓颜的心思最单纯,想着叶景自幼丧母,刚刚成年便失去父亲和继母,不得不放弃考上的重点大学,出来打工,抚养弟弟。她也是小小年纪便辍学,出来辛辛苦苦找工作,没有背景,没有学历,总是只能做基层工作,听人使唤,受人排挤,其中种种挫折艰辛,犹如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惟一庆幸的事便是遇到了叶景并与他相爱。她虽然记不起过去的那些事了,但只要努力回忆,总能隐隐约约感到那么沉淀在心底的温暖与甜蜜。如今叶景表明态度,叶星没有纠缠,她的心里也踏实下来。面对爱人逝去的父母,她对叶景越发疼惜,无论如何也要与他在一起,共同走过这一生。

祭拜完,三人把白色的鲜花分开,一枝枝插在墓旁的冬青树丛里,让美丽与芬芳可以多陪伴父母几天。他们收拾好祭品,一起走出安静的陵园,心情这才轻松起来。

与方家母子吃饭的地方约好在江南春,叶景却体贴地先把车子开到天使花园酒店的员工宿舍门口,再打电话让他们出来,亲自接他们上车。

本来方晓颜坐在副驾驶座,叶星坐在后面,这时一起推开车门下去,准备换位置,让方晓颜陪着家人一起在后座,方便他们说话。

方晓颜看着未老先衰的母亲,眼圈立刻红了。方母一见女儿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陈晓裕很激动,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把母亲用力搀扶住,低低地叫了声,“姐。”

叶景看他们都乱了方寸,赶紧上前去,将他们一个个送进车里,然后拍了拍叶星的肩,“上车吧,我们去吃饭。”

他的一举一动都与以前一样,仍然是那个沉着温和的大哥,对弟弟亲切关怀,叶星不由得眼里一热,立刻点头答应着,转身坐进车里。

叶景驾车上了环城高速,飞快地向江南春驰去。叶星看着道路两旁堆着的白雪,听着从后座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哽咽。

“晓颜,妈对不起你……”

“妈,别这么说,是我不好,这些日子都没回去看你……”

“姐,景哥一直都在给我们寄钱,照顾我们……”

“是啊,晓颜,你找到这么好的婆家,我也就放心了……”

“妈……”

叶星默默地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心里渐渐平静如水。为了哥哥,为了晓颜,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让,只要他们幸福,没有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