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一直待在江南春,自然不知道沈念秋生病的事。午餐过后,他把邱怡静和翟略叫到办公室,让他们调两个主管到龙华分店去。

两个经理一下子便炸了起来,“凭什么?我们培养的人,凭什么给他们?马上就是春节前最旺的旺季了,我们也缺人手,没办法给。”

叶景笑着安抚,“龙华店比我们更缺人,张总以前没经验,我们应该支持一下,你们就别捂着口袋不放了。我尊重你们,就不硬性指定调过去的人选,由你们自己定,今天之内必须把调过去的主管的名字报给我。”

邱怡静特别生气,“如果人家不肯去呢?难道要我硬把人家赶走?”

“就是嘛。”翟略马上点头,“这些主管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他们肯定不愿意离开,那我也不能逼人家吧。”

“你们是经理,去做做思想工作。主管到那边去肯定是主力,将来还会有向上发展的空间的,你们多鼓励鼓励,让他们到新环境去锻炼一下,对他们只有好处。”叶景微笑,“我已经答应张总了,你们不会拆我的台吧?我知道你们辛苦,年终奖金上会有所体现的。”

听他暗示春节前发放的奖金会比较多,邱怡静和翟略的气略微平息了一些,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邱怡静刚走了没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上来,“叶总,这里有客人要订寿宴,有四十多桌,标准也高,一千九百九十九一桌,不过他们有个特殊要求,我们必须满足了才能接这个单……”

客人很特别,也很美好。一对老夫妻要过八十岁生日,同时又是结婚六十周年,他们的儿孙要为两位老祖宗好好庆祝。据说已经走了两、三家顶级酒楼和五星级酒店,但老人要求必须在寿堂上贴对联,于是他们的儿孙要求酒店现场拿出对联,而且要让老人满意。如果愿意给时间,酒店当然可以想办法请文人来做,但他们要求当场就看到,不能久等,那些酒店仓促间让公关部拟了一些,却都没能让两位老人满意,于是他们来到了江南春,想着这里有着浓郁的中国古典风格,应该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光是餐厅的宴席花费就是八万块钱,再加上开房休息、晚餐、喝茶、棋牌等附加花费,起码能收入十万以上,是张大单。叶景听完邱怡静的汇报,立刻给沈念秋打电话,“念秋,能来江南春一趟吗?”他早就知道沈念秋小时候被母亲逼着苦练过琴棋书画,这时自然要向她求援。

沈念秋刚吃完饭,正在厨房门口看着谭柏钧洗碗。接到叶景的电话,她马上说:“可以啊,有事?”

“嗯,你过来就知道了。”叶景笑道,“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不过我想这个忙你一定愿意帮。”

“哦?那好,我这就去。”沈念秋被他挑起了兴致,放下电话就换衣服。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谭柏钧追着说,“你现在身体不好,别去人多的地方,别累着。”

“叶景叫我去江南春帮个忙。”沈念秋解释,“好像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叫我一定过去看看。”

“我送你过去,倒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谭柏钧很生气,“如果事情没趣,看我怎么收拾他。”

沈念秋忍不住好笑,“你这暴君的风格倒是一百年不变。”

到了江南春后,叶景看到谭柏钧送她来,并不感到意外,立刻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沈念秋一听两位老人同是八十岁,结婚六十载,顿时很受触动,当即答应帮忙。

叶景将她带到小会议室,笑着对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介绍,“这是我们总店赶来的沈总。”

老人的儿孙辈众多,岳怡静便将他们安排小会议室休息,可以在这里喝茶、看电视、聊天,客人们的情绪都很好。

沈念秋微笑着过去坐下,看着面前那对鹤发童颜、清矍儒雅的老人,恭敬地说:“我试着写一副,如果老人家有意见,请尽管提。”

两位老人听说她可以现场写,都有些惊讶,随即笑着点头。

公关部立刻派美工送来文具,沈念秋铺开宣纸,将墨汁倒进砚台,拿起一支中号狼毫饱蘸浓墨,略一思索,便缓缓落笔。

老人家四世同堂,再加上酒店公关部、销售部的职员,会议室里有几十个人,此刻却鸦雀无声,都看着她写那副对联。

沈念秋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的不是西装制服,而是中式立领的真丝小袄,素净的浅灰色丝绸上用米色丝线在领口绣着万字不到头的吉祥图案,将她纤细的身段勾勒出来,更衬得她眉清目秀。她手指纤长,握着毛笔在宣纸上郑重地写下一个个美丽的方块字。所有人都悠然觉得仿佛回到了古代,心里特别安静。

沈念秋写完,抬起身来退后两步,谦和地说:“老先生,老夫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老先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徐徐起身。他身边的老太太也含笑跟在他身侧,一起走过来。

沈念秋用的是颜体楷书,庄严雄浑,大气磅礴,这笔好字就让人眼前一亮。两位老人正在斟酌,他们的一个重孙跑过来抢着要看。这副对联用的是简体,孩子也认识,便大声念出来,“八十载共生,尽历悲欢离合;六十年同行,笑看沧海桑田。”

老人家的几个儿女就说:“这个好,比那些酒店弄出来的什么花开富贵、金玉良缘的好多了。那些真是俗得不能再俗,根本就不能用在我们家老祖宗身上。”

等他们议论完,大家都看向老人,等他们发表意见。老先生温和地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能把国粹掌握得这么好,非常少见。这副对联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只是当中有个字我们认为用得不太恰当,希望能改一改。”

沈念秋立刻虚心请教,“哪一个字?”

老人指了指上联的“悲欢离合”,微笑着说:“我们只有欢,没有悲。”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妻子,老太太笑着点头,“对,我们只有欢,没有悲。”

听着他们的话,沈念秋非常感动。两位老人出生在军阀混战的时期,那么多年的天灾人祸、战争、动乱,中国只怕没有人不曾受到过冲击,经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痛,可这对老人相携走过一生,却只记得欢乐,生命中没有悲伤。她立刻说:“好,我马上就改。”

一直站在后面的谭柏钧也被老人的话深深震撼。他看着沈念秋专注写字的身影,心里想着,他们也要像这对老人一样,一起走过六十年、八十年、一百年。

沈念秋重新写了一副新对联,然后请两位老人过目,微笑地说:“上联是‘八十载共生,笑看沧海桑田’,下联是‘六十年同行,喜庆金钻良缘’,横批‘情定三生’,虽然不是很工整,但我觉得比较贴切,老先生、老夫人,你们看怎么样?”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一起点头。老先生说:“雅俗共赏,这样很好,主要是写出了我们的心意,非常好。”

老先生的大儿子立刻拍板,“那就定在这里办了。”

谭柏钧悄悄指示叶景,这单生意多打点折,对联免费制作,希望他们同意酒店将整个庆典录像保存。客人欣然同意,双方皆大欢喜。

老先生、老太太拉着沈念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都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沈念秋告诉他们,她母亲从小就逼她练习琴棋书画,她先是被逼无奈,后来却喜欢上了。两位老人边听边笑,“你母亲的想法是对的,中国人应该学习这些,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全都忘光了。”

“对,我现在也这么觉得。”沈念秋愉快地笑道,“以前都是我自己练习,这是第一次为别人写字,谢谢你们对我的肯定。”

老人家的儿女们去办好手续,交了订金,就招呼老人一起回家。两位老人与沈念秋依依惜别,愉快地相偕离去。

把客人送走,会议室里的酒店员工都围上来想与沈念秋说话,谭柏钧害怕她太过劳累,对健康不利,便站出来对他们说:“都回去工作。”他是集团最大的老板,公司里的基层员工没人不怕他,一听他不高兴了,马上作鸟兽散,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沈念秋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上车,让他载回家。

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念秋,我们结婚吧。”

沈念秋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就求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谭柏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我会跟你一起老。我们一起过平常的日子,一起努力工作。以后有了孩子,我们一起把他养大。我陪你退休,陪你变老。等我们结婚六十年后,也让儿孙们大操大办,腐败一把,好不好?”

沈念秋心里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