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诞节到新年的这几天是最忙的时候,工作塞满了吃饭睡觉以外的所有空隙,让叶景根本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他都没有回家,二号他也找借口拖延了很久,直到下午才回去。

方晓颜正在擦地,一见他回来便本能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叶景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放开手,任她拿过去,挂到门旁的衣架上。

方晓颜腼腆地说:“叶星在厨房,我不太会做饭,就打扫打扫房间。”

“哦,辛苦了。”叶景微笑着点头,“其实你们难得回来,应该多玩玩,等我回来做。”

“那怎么行?”方晓颜认真地说,“讲好了我们做给你吃的。”

“那好吧,我去看看星星做饭的模样,以前从来没见过。”叶景愉快地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叶星拿着锅铲的动作很生硬,整个厨房烟雾弥漫,食物的香气很浓郁。叶景边看边笑,“倒是有模有样的啊,看来这顿饭是能吃的,不会中毒。”

“哥,你这是什么话?”叶星转头看着他,开心地说,“你弟弟我还是比较聪明的,学什么像什么,做出的东西绝对无毒无害无副作用。”

“哦,三无产品啊。”叶景调侃道,“行啊,今天尝尝你的手艺。做弟弟的出息了,我这个哥哥可是老怀大慰,将来也可以放心退休了。”

叶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说的是下个世纪才会发生的事吧?”

叶景拍了拍他的肩,便一直待在他身边打下手,这样就可以不出去独自面对方晓颜了。

这顿晚餐让三个人都很开心,一直笑声不断。方晓颜不再局促,轻松自在地坐在两兄弟之间。叶星对她很关心,叶景也对她很和蔼,让她感觉很开心。这样的家庭应该是很多女孩愿意嫁进来,甚至梦寐以求的吧,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吃完饭,叶星不准哥哥动手,与方晓颜一起收拾好餐桌,洗干净碗筷。两人陪着叶景喝了一会儿茶,就必须返回学校了。

看着他们笑着并肩出门下楼,就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叶景感觉很安慰。自从他进了天禧大酒店工作,被孙莉莉纠缠不休,方晓颜的笑容就比较少了,当时他因为忙,并没有注意,事后想起才反应过来,不禁追悔莫及。现在能看到方晓颜重新变得无忧无虑,单纯的生活,明朗地欢笑,他就觉得很满足了。抛开过去不谈,弟弟和方晓颜这么好的女孩谈恋爱,他是举双手赞成的。或许他们兄弟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叶星会比他幸福美满,比他轻松快乐,对于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其实,一生都没有爱情也没什么,世上有许许多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至少他还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足以支撑他全部的人生,等到叶星与方晓颜结了婚,他就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外面在飘小雪,天色一直很昏暗。叶景看着窗外一幢幢林立的陈旧楼宇,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室内暖气充足,他却觉得胸口很闷,实在待不下去,便拿起大衣套上,走出门去。

细小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像满天飞舞的细沙,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如雾如烟。街上很少有行人,天空更加灰暗,时不时开过一辆车,昏黄的车灯使街道有些阴森。

他没有开车,而是在风雪中走出小区大门,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一辆出租,上去后便直奔绝对零度酒吧。

虽然寒潮袭来,天气极冷,可节日的气氛却依然很浓。这里很热闹,笑声与歌声交织,叶景挤过人群,来到吧台边,要了一瓶淡啤酒,一边喝一边听歌。

即使是节日,孤家寡人也很多,吧台边围着一圈坐着的大部分仍然是单独来的客人,一般这样的人都是来放松的,也特别没精神,大都懒洋洋,不会注意周围的人或事。叶景无神地看着台上的歌手,听他唱“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不由得苦笑。艺术总是会表达出异常激烈的情感,可现实中的人却总是有许多顾忌,所以他佩服沈念秋,敢于那么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无怨无悔,而男人常常想得要比女人多得多,也更加顾虑重重,既不敢轻易追求,更不敢轻易接受,因此他也理解谭柏钧。

没有人提醒,他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渐渐有了一点醉意。绝对零度酒吧有个特点,不允许小姐在里面拉客,也不准在里面贩卖违禁药物,因此客人可以放心地喝酒而不怕会吃亏。叶景很少喝醉,但今夜他觉得很郁闷,有点控制不住。

等到时间过了午夜,酒吧里的客人渐渐离开,他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应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慢慢走出酒吧。外面有很多人,正一窝蜂般抢夺出租车,他站在那儿,头脑中有些迷糊,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估计抢不过那些成群结队的客人,便转身走了。

风力比白天更大,卷着雪花打在他脸上,却只觉得有些凉意,他醉得全身都麻木了,像是套着一层盔甲,本该有的寒冷和刺痛都感觉不到,这样的情形是相当危险的,可是在寂静的深夜里,匆匆而过的车辆都不会注意到在积雪的人行道上踽踽独行的人。

他默默地走了很久,这才停下来,扶着树喷出大团大团的白烟。喘息稍定,他站到路边准备截辆出租车。

这时,一辆越野车停到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呆呆地没动。谭柏钧从车上跳下来,将他塞进车里,然后开走了。叶景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没在做梦。谭柏钧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你这样会冻病的,心情再不好也要爱护自己,不能乱来。”

他今夜也是到绝对零度去借酒浇愁的,只是这次比较克制,没有喝醉,一直都很清醒。他心不在焉地一边喝酒一边听歌,等到离开时才看到叶景走出了酒吧,本来打算取了车子就顺便捎上他,送他回家,可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看着酒吧门前像打仗似的抢车场面,他估计叶景是自己走了,不由得有些着急。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叶景穿得又不多,看刚才走路的姿势像是喝醉了,这要是倒在哪里,在露天睡上一夜,肯定会活活冻死。他开着车在酒吧附近的街道上到处转悠,等到看见叶景的身影,这才放了心。

叶景听了他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已经冻僵的手脚也在车里的暖气中渐渐有了知觉,如针扎般地刺痛。他忍着晕眩,微笑着解释,“我不是故意找病生,实在是抢不过那些人,就干脆走了。谭总,谢谢你。”

“别客气。”谭柏钧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叶景本能地拒绝,“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得吃药,预防一下。”谭柏钧细心地问,“家里有药吗?”

“有。”叶景点头,“上次住院,医生开了不少药,出院的时候我都带回家了。”

“那就好。”谭柏钧没再多话,将车径直开到那个位于旧城的小区,跟着他上了楼。

叶景本想请他回家,但知道他的脾气,铁定要看着自己吃了药,这才会放心离开,于是也就不去白费唇舌,快步上了楼,进门就找药。

谭柏钧把他要拿出来的一堆药都检视了一遍,把要吃的递给他,用不着吃的放一边。叶景没有异议,便去倒水,吃药。

谭柏钧打量了一下客厅,感觉这套房子比上次来的时候感觉更加冷清,不由得说:“你还是换个环境好的地方住吧。”

“嗯。”叶景笑了笑,“我是打算买房子,正让念秋帮我打听呢。我想买她那个小区里的房,一是环境好,清静,二是在城边上,价格不贵,三是离念秋近一点,这样可以互相照顾。我们都是单身,如果运气不好,大概要独身一辈子了,以后要是老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别这么悲观,怎么可能单身一辈子?你以后去了大连,可以在那边留意一下,大连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性子也很开朗直爽,你可以找个好姑娘培养感情,将来结婚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是很好?”

叶景苦笑,“将来的事我不知道,现在我是没那个心思的。”

谭柏钧明白,他的感情纠葛比自己的还难处理,完全是个解不开的死局,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没什么好主意可想。他看了看表,温和地说:“天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叶景打开门,恭送他出去,忍不住补了一句,“谢谢你。”

谭柏钧潇洒地摆了摆手,缓步下楼,驾车离去。

叶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关上门,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每个在风雪夜里独自到酒吧去喝酒的人都是失意者吧,他自己是,谭柏钧也是,远在上海的沈念秋不知道这个新年又是怎么度过的。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方晓颜和叶星。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至少有一对人是幸福的,温暖的,这是他此时此刻惟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