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她不是第一个问的。

送喻教授回家的时候,阮星蘅也被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夜色很深了,周围再无旁人,他的心绪再如何遮掩,也骗不了老师沉浮半生的眼。

他嗯了一声,食指无意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

按道理,那个姑娘也该给他一枚戒指的。

可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

喻教授笑了一声,和他站在小区楼下一起点了根烟。

“跟我在这儿承认没用啊,刚刚人家姑娘问你怎么不承认?”

阮星蘅伸手推掉栏杆上的积雪,没什么情绪的敛下眸。

“不能告诉她。”

喻教授来了兴趣:“为什么呢?”

“得到的东西就不珍惜,过多的爱会想逃离。”阮星蘅唇角缓缓勾起,笑意却不大明朗,反而透着一股阴郁低沉,“她是个坏女孩。”

“不坏也不能让你念念不忘那么久。”喻教授大笑了两声,“私底下几个师兄都说你是程序堆起来的机器人,真想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喻教授抽完最后一支烟,又在风里散了散味道,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医学是需要十分理智,但是爱情不需要完全克制,做个情感的勇士就好了。”

阮星蘅低笑一声:“我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有些事情还不用太操之过急。”

喻教授看了他一眼:“这是吃定了她?”

阮星蘅笑而不语,只是在关闭车门的时候忽然有些仿徨。

哪有什么十全的把握。

只不过是因为——

非她不可罢了。

——

第二天再到电视台的时候,姜黎明显感觉全组的氛围有些冷了下来。

许清灵坐在工位上看了她两三眼,欲言又止的。

姜黎恍若未闻,坐在工位上认真敲着自己的新闻稿。

桌上忽然出现了一杯热拿铁。

姜黎抬头,入目是许清灵尴尬又不安的脸。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许清灵扯着衣角:“昨天我太难受了,口不择言。后来我回去冷静下来,觉得这些话对女孩子伤害太大了,我……”

“没关系。”姜黎笑了一声,“我昨天也只是想和大家澄清一下这些不实传闻,没有别的意思。”

“啊?那就行。”许清灵咳了一声,不自在地低下头。

“毕竟没有什么误会是上班的第一杯热咖啡解决不了的。”

姜黎端起咖啡,没什么包袱的仰头就喝。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不爱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主动递了个台阶,许清灵自然也顺着走了下来。

期间她还向姜黎讨教了两个支教专栏的问题,姜黎勾着头一一解答。

“我听说你最近在找房子住?”

许清灵忽然插了一句题外话。

姜黎愣了下,大大方方承认,“你小道消息还挺灵通的。”

“我没别的意思,你要不急,我可以帮你问问。”

姜黎摇摇头:“不用,我有个朋友刚好有空房子。”

话题就这么生疏地停在这句上,刚好许主管出来召开部门会议,把今年收尾的几个重要采访项目给他们分配一下。

都是些大同小异的采访专栏,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姜黎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她低下头,又想起来那枚戒指被她收在了房间的首饰盒里。

有些东西好像从重逢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了变化。

可是又好像他们一直停滞在原地。

他们都明白,婚姻是锁住他们两个人的囚笼。

他们都甘之如饴的走进这座坟墓。

两颗心却暂时地分离在那个消逝的春天。

窗外大雪纷飞,京市的雪永远都比江宁的雪要落的更早,姜黎翻了翻日历,在心里数着还有多少日子立春。

她一面数着时间,一面又在心里满是凄楚的想——

春天真的会来吗?

“姜黎。”

“你在想什么?”

许主管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姜黎走神的一颗心还没有收回,脱口而出,“我在想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大概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胡诌的一句话竟然让许主管大为赞赏。

姜黎抬头看了一眼案例,原来是一直积压到年底都没有完成采访的医院专栏。

医院这个地方怎么说呢。

人情冷暖的地方。

可采访的内容很多,可写的素材有成千上万个。

可是里面的人难搞啊。

都面临着生离死别的,谁还有空配合你来个采访。

所以一直到现在,这个方面的采访也一直是空白。年终评选在即,许主管也是突然想到这茬,才把这个采访调了出来。

她说了一圈,大家都有些犹豫,都不大想接这个活。

要过年了,谁愿意去医院受这个气,干这个辛苦活啊。

许主管夸赞姜黎的春天寓意好,在医院,病魔象征着寒冬,而春天则是万物复苏的那份希望。她想把这次采访的主题定做“春天”,在这个最难熬的严冬,能够为久处黑暗的人带来一点希望。

姜黎蛮喜欢这个寓意的。

她嗯了一声,在组员们震惊的目光里接下了这个棘手的项目。

为了这个项目,她加了一个班,下楼的时候负责打扫的大楼保洁和她打了声招呼,顺嘴问了句,“楼梯口放的那个箱子是您的吗?”

“是的。”姜黎点了点头,“我准备今晚搬家来着。”

“这么晚搬家?”

“我东西比较少。”

姜黎笑了笑,她工作性质特殊,这几年也戒掉了乱买东西的毛病,日常拎着个24寸的行李箱到处飞也就习惯了这种不着家的日子。

刚好这次工作调动到京市,她又和阮星蘅偶遇。

忽然就有了定居的念头。

她拨了个电话给云星,接电话的却是沈听肆。

姜黎对于沈听肆不知不觉把自己闺蜜拐走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没好气地对他道,“云星星呢?”

沈听肆在那头咬着苹果,声音依旧吊儿郎当。

“我老婆啊?她在睡觉呢。”

“她不叫你老婆,她叫云星。”

“就是我老婆。”沈听肆声音欠欠的,“要不要把我们两个结婚证裱好挂在你们家墙上啊?”

那她妈能被刺激疯掉。

姜黎无语,懒得再跟他多废话。

她打开支付宝转了一笔账,毫不客气跟他说,“房子地址发给我。”

“我那房子大平层,视野好,你这点房租钱不够啊。”沈听肆扔掉苹果核,甚至没看转账记录,倚在阳台栏杆旁信口胡诌。

姜黎深知他秉性。

直接说:“沈听肆,说人话。”

“给你找了个搭伙做饭的合租舍友,两个人一块住也热闹。”

姜黎默了一秒:“男的女的?”

沈听肆掀了一下眼皮:“忘了,反正是正经人。”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姜黎已经把合租舍友这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她这几年做记者出外勤,去的都不是什么环境优越的地方。十二人的大通铺也不是没住过,就是客厅多个人而已,不算什么。

除非这个人是阮星蘅。

拎着行李箱下车的时候,这个念头从姜黎的心里一闪而过。她勾了勾唇角,将这个想法很快的按捺下去。

阮星蘅这个人吧。

家世好、相貌好、学习也是一等一,说一句天之骄子不为过。

一路走过来成了医学大佬的得意门生,斩获的几项国际大奖连姜黎这个圈外人都有所耳闻。

他优秀又丰满的人生履历里,大概唯一的一点瑕疵就是被她甩了这件事。

阮星蘅大概不会想看见她这个人生小瑕疵的。

除非他还对她有点别的情感?

姜黎拎着重重的箱子拿了门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一道黑影吓了一跳。

她尖叫了一声,打开手电筒。

冷白的光照出阮星蘅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面对她的尖叫,他微微捂住了耳朵,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和我一起住的是你?”

“不然呢?”

“你还想和谁一起同住?”

阮星蘅拉门的动作微微一顿,在这间隙姜黎早已从他的臂弯溜下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啪嗒一声摁下全屋的灯光开关。

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姜黎揉了揉眼睛,视野清晰的感觉消除了她因为黑暗而涌出的压抑烦闷感。

沈听肆这房子大约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家具陈设虽然都是新的,空气里却仍然有长久不通风的灰尘味。姜黎皱了皱鼻子,踮起脚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念及阮星蘅洁癖的习惯,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空气清新剂对着各处喷了一下。

她和云星严厉谴责沈听肆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云星听到后笑了笑,打趣她,“又想始乱终弃?”

“哪有。”姜黎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阮星蘅已经熟练地打扫起卫生,她又说,“其实是他也不错,至少品行端正,省的来个不熟的室友,我和他不合怎么办?”

其实打电话的时候沈听肆说有个合租舍友她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都是十几年的发小处下来了,压根不稀罕这点房租钱,能给她找个合租舍友,要不就是怕她一个人住无聊,要不就是想撮合她。

姜黎垂眸,心跳声又开始乱了起来。

她又想起来昨天那个无疾而终的问题,悸动又变成一阵又一阵的烦闷。

阮星蘅就这样,什么问题什么事情都不喜欢放在嘴上说出来。

还喜不喜欢她就直接说嘛。

姜黎叹了一口气,手心握着那枚戒指,心里跟被热油烫过似的。

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啊?

合约夫妻?

感情的事情就像一叶海上沉浮的小艇,既得不到准确的方向,也没法探明清晰的未来。这种不安全感时刻萦绕在姜黎心里,每当她想要上前一步,又会觉得有一道墙壁无形的阻隔在他们之间。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正是这时,阮星蘅将每个房间大致清扫完毕。

他站在客厅顶光下,衣服袖口被微微挽上去,露出清瘦的腕骨。

“你睡哪间房?有衣帽间的还是有卫生间的?”

阮星蘅很爱穿白衬衫,他自己长得本来也眉清目朗,优越的身形自带一种干净的清洁感。衬衫每一粒纽扣整整齐齐,一直扣到领口的最上方,冷白光一照,禁欲感就很明显。

姜黎特别吃他这个调调,美色昏了头,她捏着硌人的戒指,脱口而出——

“我们不睡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