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黑色星舰缓缓下沉,融进了一片深蓝。

这是帝国的首都星,它被海洋完全覆盖,所有建筑物藏都在海底。

一分钟后,星舰平稳降落在海底的滩涂上,透明的悬梯与恢弘的海底宫殿相连。

来自沧芮星的尊贵客人,踩着金色的细沙走进了宫殿。

伴着管风琴的声音,宴会厅里的人向两边散开,为来人让出了一条通往王座的路。

陆云挽忍不住默默握紧了那把罂粟手杖——好多人啊!

自己上辈子见过的人和丧尸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摄政王大人,晨安。”王座旁身着藏蓝色礼服的男人缓缓抬高右手,放在了额前。

知道自己要出席这场活动,陆云挽矜矜业业的将原主的公开新闻看了一遍又一遍,并反复模仿——

原主虽然性格古怪、不做人事,是个十足的变态,外表却优雅矜贵到了极致。

陆云挽戴着薄薄的手套在男人的手背上虚扶一下,“晨安,公爵殿下。”他轻声说。

裴含霁,帝国唯一的公爵:

他是薨逝不久的太后的侄子,帝国贵族派的代表,更是陆云挽的政敌。

被海水过滤一遍的阳光穿透宫殿半透明的外墙,吻在了陆云挽的身上。

他的余光从下方淡淡扫过,见状所有人立刻低下了头,生怕不小心与他对视。

完美,又被我装到了!

“这位是……九皇子?”对面的人将手放了下来,他像刚才看到站在陆云挽身后的楚玄舟似的说,“上次见您,还是在太后那里。”

“是,公爵殿下。”楚玄舟垂下了眼眸,从陆云挽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人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笑容。

虽然没有离开过沧芮星,但身为皇子的楚玄舟成了摄政王金丝雀的事已经传遍全星际。

他们早就等不及看楚玄舟的笑话了。

陆云挽皱了皱眉,“殿下——”他本能地想替楚玄舟出头,但话刚说出口陆云挽就意识了不对。

“维护爱人”这种正常到家的事,原主怎么会做?!

听到陆云挽开口,楚玄舟抬眸看向王座看去。

摄政王的左肩是一条缀满了宝石的黑色披肩,它遮住了陆云挽半边身体,拖在了地板上。

“殿下,替我整理衣摆。”陆云挽转过身,转用慵懒的语调对楚玄舟说。

这一次就连裴含霁都略为惊讶的挑了挑眉——陆云挽居然会让别人动他的衣服?

而更多的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瞧了过来。

拥有人鱼血统的帝国皇子,居然被一个人类要求整理衣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陆云挽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楚玄舟潜力无穷不是假的,但是没有经历过流亡的他性格实在是太佛了。

这都多少天了,他怎么还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

自己必须狠狠地刺激他一下,加深他对权力的渴求。

不甘的情绪从漂亮的紫眸里涌了出来,楚玄舟攥紧手心,咬着牙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之久终于还是低下了头:“是,摄政王大人。”

少年将银白色的长发撩到耳后,在数千人讥讽的注视下一点点单膝跪在了陆云挽的脚下,用双手捧起了人类的衣摆。

楚玄舟停顿几秒,然后故意将手下的动作放缓,装出了生疏的样子。

——下等星长大的私生子,早就习惯了鄙视和嘲讽。

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生存法则下,「尊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不过曾在太后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楚玄舟,早将这一点隐藏了起来。

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有关「正常」的伪装。

……

十天前又有一个星系被纳入了帝国的版图,今天的宴会便是为了庆祝这件事。

按照计划,宴会结束后陆云挽就会前往那个星系,代表帝国迎接他们。

公爵裴含霁瞥了楚玄舟一眼,接着像没看到他似的和陆云挽聊起了这件事。

陆云挽的手指从手杖上蹭了一下,他一边敷衍裴含霁,一边在心中默默崩溃——

啊啊啊,楚玄舟怎么还没有站起来!

他跪这么久,会不会更恨我了?

楚玄舟离陆云挽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年呼出的空气在自己的小腿边缠绕。

紧张到爆炸的陆云挽不小心又回忆起了原著中自己的结局,小腿上的肌肉都随之轻轻**了一下。

就在他想要放弃刚才的计划,直接叫楚玄舟起来的时候,少年终于整理好了衣摆缓缓向后退去。

要命!

陆云挽看到,楚玄舟紧紧地咬着下唇,眼底满是屈辱与不甘。

……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

“等等,”陆云挽突然打断裴含霁的话,叫住了少年,“殿下,到这里来。”他柔声说。

“我的位置在不在这里……”楚玄舟有些倔强的回答。

陆云挽笑着对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现在它在这里了。”

陆云挽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走主角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宴会已经开始,大厅里嘈杂了起来。

见状,裴含霁贴心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将这里让给了陆云挽和楚玄舟。

“殿下,过来看。”陆云挽轻轻拉起少年的手,让他俯身和自己一起向下看去。

陆云挽缓缓眯了眯眼,如欣赏名画一般说:“您看他们的表情。”

楚玄舟下意识朝着大厅里看了过去,他从不知道原来高台之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可以尽收眼底。

这是楚玄舟从未见过的景象。

“您认得那个人吗?”陆云挽随便指了个一人。

楚玄舟思考片刻后如实回答:“是普比顿澜星系的行政长官,下辖十四颗行星。”

“对。”陆云挽看上去心情大好,他隔着几十米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人。

下一秒,原本还一脸轻松的行政长官立刻紧张了起来,酒杯里的红色**都洒了一半出来。

“你看,他可以决定将近三千亿人的生死,但是现在还是会因为被我指了一下而紧张到不能自已。”陆云挽用只有自己和楚玄舟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就是权力。”

楚玄舟的心跳节奏突然加快,他似乎懂得了陆云挽的意思。

陆云挽的手指仍然没有抬起来,这个时候整个大厅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短短几秒,这里就变得鸦雀无声。

那个倒霉被陆云挽点到的行政长官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犹豫着慢慢地跪了下来。

“摄,摄政王大人……”他结结巴巴的行了一个礼,然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陆云挽笑着将那把罂粟手杖放在了楚玄舟的手边——这是摄政王的象征。

楚玄舟像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去。

“你看他刚才还在嘲笑你,现在就跪在了这里。”陆云挽兴致盎然的说。

“他是在向您行礼。”楚玄舟有些意外的反驳起来。

“不是,”陆云挽摇头,他忽然转身朝楚玄舟耳语,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似的,“他们是在向权力行礼。”

陆云挽的声音轻到不可思议,温热的气流从楚玄舟的脖颈上扫过。

酥麻感顺着神经传向四肢百骸,楚玄舟原本抗拒紧攥着的右手也随之松开了一瞬。

正是这个时候,陆云挽把手杖交到了楚玄舟手中。

手中陌生冰冷的触感,让楚玄舟呼吸一滞。

陆云挽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细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撞向楚玄舟的心脏:“这里有两千三百个人,其中「脆弱卑劣的人类」不到一百,剩下都是高贵的人鱼……殿下您说,他们是真心向我这个人类行礼的吗?”

楚玄舟只能摇头:“不是。”

陆云挽非常满意这个答案:“对。他们屈服的是权力,并不是「陆云挽」。”

“他们表面恭敬,实际上都在盼着我死,”说到这里,陆云挽竟然笑了起来,像是真心享受这种期待似的,“俗话说「站的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所有人都想看看我到底能有多惨,多狼狈……将曾经权倾星际的摄政王踩在脚下,多有意思?”

“那一定是史无前例的。”

陆云挽的话如夏日的惊雷,一遍遍在楚玄舟心间打过。

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陆云挽忽然看向了楚玄舟的眼底,然后将手贴在了少年的心口处。

陆云挽的目光温柔的不可思议:“所以您呢,殿下?”

“刚刚您会不会也有一瞬间的不甘,也想要看我狼狈的样子?”

“看我……跪在您的脚下。”

“您不期待我的结局吗?”

楚玄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权杖,陆云挽的话像诅咒般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内徘徊着。

此时大厅安静到了极致,陆云挽的话音落下后,楚玄舟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心跳与急促的呼吸声。

“记住刚才的感觉吧,”陆云挽慢慢将罂粟手杖从楚玄舟的掌心抽了出来,他朝大厅中央那个抖如糠筛的行政长官笑了一下,然后对楚玄舟说,“我和您一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期待我走向灭亡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陆云挽:突然想起一个词,好像很适合我。

陆云挽:反派死于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