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痛苦的皮匠学徒

孙永昌跟着掌柜的来到了住宿的屋子里。等安排完宿位后,掌柜的又将他领到做活的作坊里将他给几位师傅又都一一的作了一番引见。然后大约就快到晌午了。可离到吃午饭的时候看来是还得等些会儿,掌柜的就吩咐他说:“你先去到住宿的屋子里去呆一会儿吧,等吃完响饭后再分派你干啥。”

孙永昌见还有些闲工夫,就想利用这点空闲时间跑趟街西管家通大哥那里去看看,于是便和掌柜的说:“大姨夫,我去趟街西一趟,看看我大哥去?”

“你大哥是干啥的?”

“是在街西管家通前屋卖东西的。”

“不行!”掌柜的将脸一沉的说:“事先没告诉你,不行随便的去哪溜达吗?以后再说吧!”

孙永昌觉得还开口管他叫了个大姨夫,头一回张口就闹了个灰秃橹,心想,我以后还不管你叫什么大姨夫了呢,这也太不开面了!

吃过午饭后。掌柜的将孙永昌领到后院的一个用洋灰抹的专用来浸泡皮张的大方形窖子跟前。这窖子约有一丈多见方,里边有多半窖子浸泡皮子用过的脏水。掌柜的就让孙永昌将这多半窖脏水都给淘出去,用挑子都给挑到约有二百多步远的大后院去倒扔掉。因正是夏天,一走近窖子跟前是臭气熏天,大个的绿头苍蝇在窖子四周嘿呼呼的嗡嗡乱叫的飞着。刚一到这地方来,真都使人有恶心呕吐之感。掌柜的倒没有在跟前多呆,分派完后告诉孙永昌要紧点干,不许要滑偷懒,然后就回去了。

孙永昌原来不知道学徒的都干些啥?这回才知道了,原来学徒就是给人家干埋汰活,出苦大力。

别看孙永昌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从小长到这么大十二岁,在家里还真没挑过水,都由他父亲和三哥挑。

这回孙永昌到这里来,这里是不管他身体长的单薄不单薄,人家分派他干啥,他就得尊令干啥。他按着掌柜的吩咐,从一处墙根下找来了专用来挑这脏水的两只木水桶和扁担。等将扁担搁在肩上一比试,两头要不挂上木水桶倒还将就,扁担钩子正好离地约有六、七寸高。他见不行,就只得将扁担两头拴扁担钩子的皮条子都分别的挽在扁担头上几圈,才算将这两只空木水桶挑走。

孙永昌将挑子撂在窖子跟前,又找来了一根秫秆棍往窖子一探,见这脏水约有二尺来深。心想,这些埋汰水可真够他一挑的了。

窖子跟前正好有一把大长把的筒形木勺子,也是专用来淘脏水的。孙永昌就用这把大长把勺子,将两只木水桶里都灌满脏水。可他在往起挑时,尽管是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可也挑不起来这一满挑子脏水。后来他只得将两只桶里的脏水分别都倒出去一些,都让它剩下大半桶,这才挑了起来。可走起路来有些撑不住脚板,离路歪斜的来回发晃。另外他的肩膀子因早没常挑过啥,还有些抗不住压,虽是二百多步远的距离,他是得停下来换两三次肩才勉强能挑到地方。掌柜的是隔些会儿工夫就到后院来离远看一看。这样,孙永昌也没敢歇歇气,累得是汗流夹背,他身上穿的母亲用细针密线,给他新缝的小白汗衫,叫汗湿得是呱呱响透,就象水洗的一样。

当孙永昌步履艰难的,一挑挑的,挑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他的肚子早就饿了,他的肩膀也压得红肿起来,觉得有些再抗不住了,两条腿也有些发软了,他感到有些实在的坚持不了,连往回来时挑着两只空木水桶都觉得很沉。等他回到了脏水窖子边时,于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扁担的两头往两只木水桶上一搭,就背朝脏水窖坐在了扁担的中间休息。

孙永昌刚坐在扁担上不多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看了,他因感到实在是太累了,心想,你出来这回我也不能怕你了,都连排干了一下午了,日头都这个时候了,也该下工了。就是不下工也得让喘一会儿气了。掌柜的见孙永昌坐下来歇着,见他来了也没有怕他,就边吵喊着过了来:“赶快的起来挑!竟坐着藏奸耍滑哪行?本来我看你挑的够慢的了,你再竟坐着还干活不干活?”

孙永昌站了起来,用手拍着被汗水湿透了的衣服说:“掌柜的,我哪藏奸耍滑了,你看我的衣裳都叫汗给湿得响透,我这是刚坐下喘喘气你就出来了。”

掌柜的来到了跟前,先朝窖子里看了一看,然后说:“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嘎子能耍嘴,能对付两句,你看这窖子里的水也没下去多少啊?不行,你赶快的给我挑!你别拿出点汗来糊弄人,这谁没见过?”

孙永昌虽累可也无奈,只得去拿起长把大勺子往桶里灌脏水。等灌完了两个大半桶后,抄起扁担想挑时掌柜的见了就熬的一声说:“你怎不灌满桶呢,呵?在我的眼皮底下还敢偷懒耍滑,可真了不得了,怪不得我看窖子里的水没下去多少?原来你竟***挑半挑!”

“那满挑我也挑不动呵,我早都试了。”

“我知道你这小嘴会巧辩,你就痛快的都给灌满它!到底我看你能不能挑动满桶?要挑不动你***竟白吃饭了呢!”

落在人家的下巴颏底下,不听从人家的摆布是不行的。孙永昌只得又去拿起了大长把淘脏水的勺子,将两只桶都添满。然后就拿起扁担开始往起挑。可他弯腰在扁担下边尽管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起拱,却只将前边的一头拱了起来,等后边的那一头就怎么也挑不起来了。

“真***笨蛋!用手使劲的把前边的扁担往下压压不就挑起来了吗?”掌柜的说着就迈前两步用右手将孙永昌肩上撅起的这一头扁担狠劲的往下一按。

这一按不要紧,孙永昌因吃不住劲了,便就“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将前头撅起的这一桶脏水也摔洒了。掌柜的倒挺万幸,虽在跟前,可正好脏水桶是随着孙永昌的身子一倾斜而倒在地上洒的,桶口是冲着孙永昌,桶底是冲着掌柜。脏臭水是洒了孙永昌一身,却只崩到掌柜的身上几个星点。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先看了看他身上,见没怎崩上,然后罢了休的骂道:“***,原来是个小饭桶,连一满挑子水都挑不动。好悬没闹我一身臭埋汰水。算了,今天就算拉倒,你能挑动大半挑明天你就挑大半挑吧。赶快的去井台上用柳罐打点清水去洗洗你的身子,不然等会儿吃晚饭时得怎么近人跟前?”掌柜的说着就走开了。

孙永昌从地上爬了起来,觉得右胳膊疼丝丝的,他抬起胳膊一看,原来胳膊肘被摔掉了一大块皮,一直在淌血。没有旁的办法,他只得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土面用来当止血药,箍在伤口处。然后才去了井台。

到了井台。孙永昌打了几柳罐水倒在井旁的一只大木水槽子里。因他浑身上下就只这一身衣服,没有替洗的,于是他趁井台跟前正好暂且没人,就分别脱下了上衣和裤子,洗了一洗后,只拧了拧就湿着穿上了。不过在夏天里湿倒没有什么妨碍,凉丝丝的倒给人一种清爽、解热、解累、解乏之感。

来到皮铺的第一天混过去了。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傍四点左右钟,孙永昌睡得正香的时候,一个和他紧挨着睡的约有十六、七岁,早来的学徒,将他是连叫带摇的强唤了起来。然后就领着和告诉他,开始干在昨天上午掌柜的训他话时所交待过的那些零杂活……

等吃过早饭后。孙永昌还是去挑脏水。这回掌柜的倒没有再强调非得让他挑满桶不可,看来昨天下晚的事,是起到了些客观上的作用,掌柜的这回对他说:“今天我是不管你怎么干,反正是你得想法将窖子里的埋汰水都给我挑干淘净。明天就该往窖子里下新皮子了。我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看着你干,如果你干活要耍滑偷懒今天挑不完的话?别说到时候我对你不客气!”

孙永昌是明白掌柜的所说的对他不客气,就是揍他。

这一天。孙永昌虽经奋力的干,连歇气都没敢歇,累了个精皮力尽,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窖子里的脏水还剩有四分之一左右没有淘完挑净。这怎办呢?孙永昌真怕挨揍,就只得不回去吃晚饭,咬着牙根挺着继续干。掌柜的见孙永昌没回去吃饭,就来后院看看,见窖子里还有不多脏水没有淘净挑完,孙永昌还在干,就虚情假意的说:“你这孩子傻怎的?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怎还不回去呢?赶快回去吃饭去!等吃完饭再来把这点淘净挑扔它就妥了。”

吃完晚饭后。因掌柜的事先有话,孙永昌不得不又托着累得疲惫不堪的身子,硬挺着,摸着黑,又干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把这窖子里的脏水全部的都淘完挑净。然后他也顾不得去洗一洗弄得一身的脏臭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爬到自己的铺位上,一头栽下就睡着了。

由于孙永昌过于劳累和疲乏,等到第二天早晨四点钟,挨着他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学徒起来后叫他时,尽管是怎么摇晃他,唤他,也没有叫起来他。这个学徒见横竖叫不起来孙永昌,没有办法,就只得去告知掌柜的一声,自己干活去了。

掌柜的一听说孙永昌横竖是叫不起来,气得就起来穿上了衣裳,拿着一根拧鞭杆的竹条子过来了。到孙永昌跟前照身上就是一顿狠抽。这剧烈的疼痛使孙永昌马上从梦乡中滚了起来。睁眼一看,原来是掌柜的手里握着根竹条子目光威严的站在他头顶上的炕檐跟前。见他滚了起来醒了,问道:“你睡没睡醒?”

孙永昌因刚被打醒,糊里糊涂的还没明白过来掌柜的这样问他的意思,所以就没加思考的照实说:“我没睡醒。”

他这么一说,将掌柜的气得两个眼珠瞪得溜圆,猛的“啪、啪”就又狠抽了孙永昌两竹条子,吼问道:“这回你还睡醒没有?要没睡醒就再叫你清醒、清醒!”

孙永昌这才明白了掌柜的问他睡没睡醒的意思,便愤怒的质问道:“你怎打人呢?”

“打你怎的?我打的是懒人!我这里不是公所养大爷的地方,叫你懒睡!我事先告诉你没有?早晨大约傍四点左右钟你必须得起来,你说你起不来,我叫人招唤你,你还想咋的?你痛快的去给我干活去!明早你要到点不起来就还揍你!你吃这里的饭,就得规这里管,这里不养活白吃饱!”

确实是一来人家就事先告诉他了,早晨大约四点左右钟必须得起来。此时虽挨了揍,可孙永昌也没啥可说的了,只得用手摸着身上被抽打得火燎燎疼的地方,下地出去干他应干的活去了。

也真是该着孙永昌一来就不太走时运?竟赶上连着挨累的活,沤泡皮子的窖子里的脏水挑完。紧接着掌柜的又叫他从井里挑好水往沤泡皮子的窖子里倒。这样连着干累人的活,真把孙永昌累得是哭哀不得。

几天以后。铺里的一些平常生活用水和伙房里做饭的用水,一天总共得需好多挑子,每天也就都让孙永昌来挑了。这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真是个不轻的活计。

一天。天下大雨了,皮铺里别的用水暂时不用都行,可伙房里没有做饭的水是不行的,孙永昌就得冒雨去挑。雨水淋湿了他的全身,冷得他浑身直打哆嗦。当他趔趔趄趄的挑回来第三趟走到半路时,因院子里都叫雨浇得太泥泞了,就将他滑摔了一个大跟斗,一挑子水全洒子。摔得他一身都是泥,并将一只木桶底摔掉了。等他挑着一头是空桶,一头是掉了底的坏桶回来后,掌柜的不但不通情达理,而且还踢了他一顿脚,并边踢边骂道:“你这个小活废物,就这几步平道你***摔啥跟斗?怎没给你个人摔坏了呢!竟败坏我的东西,你值个木桶钱吗?你把它摔坏了?”

孙永昌在头一次挨掌柜的竹条子抽时没有哭,原因是他考虑那确是他的不对。等这回掌柜的踢了他一顿脚,他哭了,并且哭得很伤心。他感到在这里太不把他当人待了,这哪里是学徒?是来学什么手艺?这纯粹是来当牛做马遭洋罪来了!这徒他学够了,他想不学了,要跑回家去再也不到这里来了。可他一想到铺规,要中途不干得给人家拿三年饭钱,他又犹豫了。

孙永昌除了负担每天铺里的一切常用水外,等到吃过晚饭后也是不让着闲的。要他擦铺里晚间照明用的保险灯的玻璃罩子。这灯罩子是一天晚上一换,一换下来就是好几个。等搽完灯罩子还有其它杂活,象为割皮鞭子稍的大师兄抻皮子等。得一直忙乎到夜间十一多点,才能让去睡觉。这对还是一个孩子的孙永昌来说,一天早起晚睡的,睡眠时间很不够用,一到下晚他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一天晚饭后的傍九点多钟。孙永昌坐在一只方凳上,在地桌上又开始擦熏黑的保险灯玻璃罩子。因这玩应较贵,掌柜的每次都告诉他:要小心点,千万别掉在地上摔碎了,如果摔碎了可是不客气的。这次也是同样,掌柜的告诉他完后,他“嗯、嗯”的答应着。可他擦着擦着,就不知不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结果三个保险灯玻璃罩不知怎么弄到地下去都给打碎了。

这回掌柜的可发了大火,拿来一根大宽白皮条子狠抽起了他,并边抽边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我怎么告诉你来的?我叫你总睡不醒,今我给你一个长贴,叫你去阴间睡个够!”

白皮条子都抡得嗖嗖三响,将孙永昌打倒在地上翻身乱滚,哎呀!妈呀!的三叫。直到掌柜的打累了,呼呼直喘粗气才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