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去日伪政治犯监狱看丈夫

郭玉洁独自的悲伤了一阵后。因想到明天头午还得坐火车去郑家屯去看望丈夫,便起身摘去围脖,脱去棉旗袍。去将家中仅有的二三斤平时都舍不得给孩子吃的一点白面,全都合了上,放在炕头发上,准备明早都蒸上馒头,好给丈夫孙永昌拿去。

她将面发上后。上炕躺下休息时,这件令人糟心的事使她怎么也不能入睡,直到天快亮了,她才稀里糊涂的眯着了一小觉。可就这一小觉,她做了个十分可怕的梦,梦见丈夫孙永昌被捆绑在一根大粗柱子上,上下身的棉衣都被扒下去,有几名警察狗子正在用鞭子狠抽。抽得浑身血淋淋的。她连哭带喊的扑上前去喊:“永昌!永昌!你这是犯了什么罪啊?……”有两名警察狗子狠劲的拽住她,不让她上前。她一着急,哭喊醒了。原来是在做梦。

在梦中她是真哭了,眼泪浸湿了双颊与枕头。她觉得四肢发软,头皮发束,心想:这可能是一个不祥之兆,兴许永昌要凶多吉少?不然在八面城也可以蹲拘留,为什么偏要弄到大老远的郑家屯去蹲呢?这回她才开始琢磨起丈夫去蹲拘留的地方,郑家屯政治犯监狱的,政治两个字的严重性。因她想起来了,从打满州国一来就不准老百姓们议论国事,要议论国事者,抓住一律按政治犯处理。她考虑:看来永昌就不一定是因和谁打架的事了?……她正这样的考虑着,突然他们家的座钟打点声打断了她的思维。她仔细一听打了六点正,得该起来做饭了,因今天去郑家屯看永昌去,别再忙乎晚了赶不上头午九点左右钟的火车。于是她就起来穿上衣服,下地去开始烧火做饭。

饭做好。吃早饭时,先是很懂事的小侄女素兰问:“四婶,我四叔昨晚怎么没回来呢?”接着女儿素华又问:“妈,我爸爸怎没回来呢?”

郭玉洁考虑,这事告诉小孩是没啥用的,便顺口糊编了一句说:“你爸出门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吃完了早饭,郭玉洁将碗筷等都收拾利索后,才是八点钟。她一共做了十五个馒头。因是先吃的早饭,馒头是后出锅蒸好的,所以她拿出五个馒头留下给三个孩子饿时吃,剩下的十个就都装到一只小圆筐里,上边用条白手巾蒙上,是准备给丈夫孙永昌拿去。然后她嘱咐番小侄女说:“小素兰,四婶今天去街里别人家串趟门,得傍下午才能回来,你在家里要好好的哄着你的小妹妹和小弟弟玩。这五个馒头你和你小妹妹俩是一人两个,剩下那一个你就掰巴着喂你小弟弟。你小弟弟要哭不要紧,你就看着别让他掉地下就行。你们今天谁也不行张罗去外头玩,我将门在外边锁上,要有屎尿,外屋地下有尿罐。”

四岁的小素华一听说妈妈要走,就叫喊着说:“妈!我也跟你去………”

郭玉洁见女儿要跟着搅混,就哄着说:“小素华,外边太冷,妈不能领你去,你抗不住冻。等妈回来给你买糖,买好吃的东西,你是妈的好孩子,你要听妈的话………”费了好半天的事,郭玉洁才将女儿哄住。可小儿子立国又哭着要妈妈。这回她就不再管了,只得叫小侄女先抱哄着,她是紧忙的穿带上,拎起小筐就往外走。然后将房门锁上,就急急忙忙的去了火车站。

郭玉洁坐火车到了郑家屯。经过一番打听,找到了政治犯监狱。这监狱戒备非常深严,高高的围墙,墙上边还拉着密密的铁丝网。大门两边各有一名日本兵持枪站岗,枪上都上有雪亮的刺刀。使人见了有些生畏之感。郭玉洁并没有害怕这个,挎着小圆筐直朝监狱大门的正中走去。两个站岗的日本兵,都端起带有刺刀的步枪,一齐前来将她拦住。嘴里并哇啦着听不懂的日本话,态度挺蛮横。郭玉洁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又用手向院子里一指的说:“我男人叫你们抓来了,我进去看看他。”

这两个日本兵不知是懂中国话,也不知是明白了郭玉洁的手势?没有再和郭玉洁哇啦什么,见他们两个日本兵互相哇啦了几句,左边的那个日本兵便拎枪进入大门里边的门卫室。由右边的这一个日本兵端枪拦截着郭玉洁。不一会儿,那个日本兵从里边的门卫室里出了来。后边跟出一个也是日本军人打扮的人,就是没有佩带武装,到了大门口,他用很流利的中国话,态度也很蛮横的冲郭玉洁问:“你来找谁?”

郭玉洁一听就知道,是中国人当了汉奸,是借着小日本鬼的势力在装腔作势的唬洋气,也没有惧怕的说:“我来看我的丈夫孙永昌,他是八面城车站马车会的,说是昨天他被抓送到这里来蹲拘留。”

“他是什么罪?被送到这里来。”汉奸家伙问。

“我听说是因为和人家打架。因我当时不知道,还是后听说的。”

“你先等一会儿吧,我去给你问一问。我们这里是政治犯监狱,还没听说过收留打架的。”

汉奸家伙又回了门卫室。大约过了有十来分钟左右,才出来,说:“是有这个人,不过他的案情严重,任何人来也不能见。你就痛快的回去吧,就别再惦着他了。”

郭玉洁一听就哭了说:“我男人他到底犯的是什么罪呵?你们也得让我明白,明白呀。”

汉奸家伙冷笑了下说:“你男人是反满抗日的政治犯。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拳头打日本太君,用斧头砍日本太君。你干脆就别惦着他了,趁年青再找个汉子算了。”

郭玉洁听这汉奸家伙这么一说,脑袋里立刻就“嗡”的一下了,如巨雷击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花。胸腔里如尖刀子捅心,在剧烈的绞痛。身子在打摆,马上就要倒下。可她的理智,又支使她没有倒下,她考虑事一就临头了,倒下去又有什么作用?既然大老远的来了,还是得想法能看看丈夫才对。她强忍悲痛抽噎着说:“长官,你就行行好吧,让我见一见我的男人吧。我从八面城大老远的来这一趟可不容易呵,家里还扔下三个孩子,都锁在屋里。”

汉奸家伙一挥手的说:“快滚!什么行好不行好的,你没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着转身就往里走。

郭玉洁想跟进去,被两名日本兵用刺刀给拦住了。她见想看丈夫是没一点指望了,就忙举起手中的小圆筐喊那汉奸家伙说:“长官,你们要实在的不让我见,就劳驾你将这东西给我男人捎进去吧。”

汉奸家伙本来都走进大门里边好几步了,听郭玉洁喊他,说让他给捎东西,便回身看了一眼,见要递给他一个小圆筐,就走回来接了过去。然后揭开筐上蒙的白手巾一看,见是些馒头,就顺手将筐“嗖”的一下子扔出监狱大门前边好远,说:“我当是什么好玩应呢?原来是***几个臭馒头。”然后转身就回走了。

小圆筐被汉奸家伙扔出后。落到地上又轱辘了好几个个,馒头从筐中撒出来滚了一地。郭玉洁愤怒的用眼睛盯那汉奸家伙好几分钟,才回转身到被撇扔的小圆筐跟前,去捡滚落了一地的馒头。捡完她本想冲进监狱去豁出也回不去了,但考虑家中还有三个孩子怎办?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悲愤的离开了监狱大门口。

傍下午四点多钟。郭玉洁从郑家屯坐火车一路上哭着回到了八面城的家中。小侄女素兰见四婶是哭着回来的,就问:“四婶,你怎的了?”

女儿素华也问:“妈妈,你怎哭了?”

郭玉洁觉得,这事是不应让孩子们跟着分担痛苦的,她掏出手帕,擦擦眼泪编个原因对两个孩子说:“是我去街里把钱丢了。”

“把钱丢哪了,四婶?那我去找找。”小侄女天真的说。

“谁知道丢哪了?要知道不就找到了。”

这回小侄女不吱声了,可女儿却吵吵说饿了,刚会走的小儿子立国还哭着要吃奶。这使她又想到,如要不叫这三个孩子牵挂着她的心,她今天就要冲进监狱去,豁出去也回不来了。

晚饭虽是郭玉洁做的,可她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吃饭时,她只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碗筷。她是在一个劲的发着愁,想着身陷囹圄的丈夫,永昌……永昌……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入睡了。她却连一点困意也没有。她一想起郑家屯政治犯监狱里的那个汉奸家伙说的那些话,悲痛的泪水就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汨汨往出涌,泪水打透了头下的枕头一大片,是又湿又凉,这才使她感到,事到这个时候,老劲流泪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流泪了。可她一个年辈都不出几回家门的家庭妇女,谁也不认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收肠刮肚的想来想去,还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最后她还是只有用哀叹加泪水,好象能减轻点她的悲痛。再就是,她准备明天去乡下永昌的父母家,看看永昌的父母是否能有啥办法?

第二天早晨。由于郭玉洁忧愁的一夜没合眼劳神过度,再加上一股急火攻心,就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是头迷眼黑,内冷外热,心难受,嗓子也哑了起来,浑身发着高烧,又恶心又呕吐。她强挺着穿上衣服后。本想坚持着下地去做早饭,可一下地头迷糊得连摔了好几个跟斗。她见自己是实在不能做饭了,在地下躺了好一会儿才强挣扎着爬到炕上。后来等小侄女素兰睡醒起来后,她吩咐小侄女去厨房中将火点着,将昨天拿回来的馒头搁锅里溜上几个。这才算让孩子们吃上了早饭。可她却一点啥也没吃,高烧烧得她躺在炕上处于了昏迷状态。她想,这回永昌完了,她也完了,剩下几个孩子该要遭罪了……

傍上午十点左右钟的时候。郭玉洁高烧得昏沉沉的躺在炕上,她的小儿子立国爬到她的身旁哭着要吃奶,她也没有精力管他了,任他哭叫去。就在这时,她的小叔子孙永禄扛着个口袋进屋来了。孙永禄见四嫂头朝里倒在炕头上,孩子在她身边哭,她也不管,两个大孩子都在屋地的炕沿边跟前默默不吱声的站着,显得很不欢气。便猜想,这兴许是四嫂和四哥俩人干仗了?他就将肩上的口袋往屋地上“哐当”一声的一撂,说:“四嫂怎的了?”

郭玉洁高烧虽处于昏迷状态,可她心还是明白的,她听这响亮的大嗓门说话声,不是小叔子永禄来了吗?便费劲的就想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结果起了两起都因头迷糊得厉害没有起来。孙永禄见四嫂是病了,就摆手没再让起,说:“你躺着吧,四嫂,别起了。怎病这么厉害呢?我四哥怎不在家待候你几天呢?”他说着就摘去棉帽子坐到炕稍的炕边上。

郭玉洁声音微弱而又沙哑的说:“老兄弟,你四哥叫日本人给抓到郑家屯的政治犯监狱里去了。我去了都没让见面。人家告诉不让惦着他了。你赶快回去,告诉咱爹妈快点想想办法吧。我一个女人家在这街里是谁也不认识,是想不出一点办法了……”到后来玉洁想说,说不动了。

孙永禄听四嫂这一说,四哥叫日本人给抓到郑家屯的政治犯监狱去了,便大吃一惊的问:“这事几天了,四嫂?”

郭玉洁因感到说话费劲,只抬手伸出三个手指头,表示是三天了。

孙永禄这才完全的明白了,原来四嫂的病是因为四哥的事上火上的。他本想还要问问四嫂,四哥是因为啥事被抓进去的,可他见四嫂病成这样了,说话很费力,于是话到舌尖又留住了。片刻后,他突然又想起了一点门路,这回他在心里可存不住话了,说:“四嫂,要是郑家屯,咱还能有一点门路。去年咱爹妈给我订的媳妇,听说她的大姐夫叫岳永山,原是四平国高学校念书学生,后来因为日语学的好被拨出来,在郑家屯火车站上,给一个日本人副站长当翻译。不行的话就得舍出脸皮去,去求他给找人说说情看。管怎的,我想他在郑家屯车站上做事,就兴许能给找人说上话?”

郭玉洁听小叔子这一说,觉得这倒是一个门路,不过她有所疑虑的说:“一个没过门的亲戚,能肯给咱帮忙吗?”

小叔子孙永禄说:“管他能不能肯给帮忙呢,先找找看呗!我还没见过我那个连桥呢。不过这事就得让咱爹妈先去找我老仗人他们家了。”

“那你就赶快回去,去和咱爹妈说吧,老兄弟,这事可不能托啊。”玉洁着急的催促小叔子。

孙永禄因考虑四嫂病得挺厉害,哪能说走就走呢?他看了眼四嫂家柜盖条琴上边的座钟是十一点过十分,考虑四嫂病这样,可能早饭都没有吃?便问跟前站着的两个小侄女:“你们早晨吃饭了吗?”

小素兰回答说:“就我和我小妹妹俩吃了。我四婶有病了,没吃。”

“谁做的饭?”

“是我四婶让我点火,搁锅溜了几个馒头。”

孙永禄听小侄女素兰说完,马上冲炕上躺着的四嫂说:“四嫂,我得给你做完饭再走,你不吃点饭哪行?这事你先别太往心里去,他政治犯监狱也不能一进去就把人整死了。咱们尽量找人想法往出保呗,你光犯愁,愁出病来能顶啥用?今天早晨是咱爹妈让我来给你们送点粘豆包来。如果今天我要不来赶上,你病得又不能动弹,孩子们又都小,这不就糟了吗?”

郭玉洁对小叔子在这个时候能及时的赶来,真很感激,她翕动了两下嘴唇本想说两句心中的感激话,可因她感到说话实在是太费力,就只得暂且拉倒不说了。

孙永禄说给四嫂做饭,马上就开始动手。他先从装米的一只木箱子里找出来一只以前装小米的空口袋,翻过来抖落出约有不到半碗的小米。给四嫂煮了点稀稀的小米粥。之后又搁锅溜了些他拿来的粘豆包。四嫂家没有什么菜,他就从咸菜缸里捞出来两个咸芥菜疙瘩,切成了细丝,就算将这顿饭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