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解除“伴月妖契”起码需要一方的死亡。

并且温敛故曾立下最高级别的“亘古妖契”,约定绝不会杀她。

而倘若她想回家,就要解除那个“不离开”的妖契……

所以她难道要去杀温敛故么?!

这怎么可能!

江月蝶越想越头疼,都没发现云穆已经离开。

“怎么不开心?”

温敛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歪了歪头,伸手拂过她的鬓角,扶正了那枚有些倾泻的簪子。

乌发垂落扫了江月蝶的侧脸,她嘟囔了几句,惹得温敛故弯了眉眼,眼角眉梢都沾染着笑意,柔和的仿若春风。

“我问过它的主人,他允许我摘下一朵,所以我就选了这朵最漂亮的给你。”

摊开江月蝶的掌心,将那朵最漂亮的蝴蝶兰放在了她掌中。

江月蝶低下眼,看着掌中那朵初绽的花儿,刚才因云穆而凝固的神情略略缓和,眼眸微弯,泛起了笑意。

但马上,温敛故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原本的笑意凝固。

“你似乎不太开心,是不喜欢这朵花么?”温敛故看着她,若有所思道,“若你不喜欢,就把它丢了,我再去给你摘一朵新的好了。”

江月蝶捏着那朵花,忽然问道:“如果下一朵我还不喜欢,你还会去再摘一朵么?”

“当然。”

“那倘若我一直不满意,你就一直摘么?”江月蝶顺着这个思路细想,自己先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要是真的这样,你岂不是要把花都摘秃了?要是等花都摘完了,我还不满意,你怎么办?”

温敛故不假思索:“那就在找新的花。”

“我还不喜欢呢?”

“那就继续找。”

江月蝶语塞,片刻后,才慢吞吞道:“若我一直不说‘喜欢’呢?”

江月蝶很少这样抬杠,温敛故有些稀奇,眼中的笑意收敛起来,他认真地反问:“有何不可?”

“不过是几朵花而已,若不喜欢,再去找就是了。你我之间,还有无数个岁岁年年,本就来日方长。”

他是半点没有考虑过放她离开。

江月蝶有些丧气,她揉了揉额角,整个人的气息都黯淡了起来,像是月亮失去了光华。

她小心地捏着手中纤弱的花朵,抿着唇道:“这朵就很好,我很喜欢了,你不必再去摘新的花。”

温敛故恍若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如往常一样坐到了她的身边。

姿态依恋黏人,像是两人生来就该是一体。

“一朵花还是有些孤单了,若是多一些放在一处,花团锦簇才更好看。”

江月蝶被迫窝在他怀中,一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口道:“好好的花,看看就够啦,若是采摘,它不是就没命了么。”

温敛故动作一顿,抬眸望向了她的侧脸,旋即抿起唇,语气不悦。

“对于这些朝生暮死之物,你倒是颇为怜惜。”

他伸手将那朵蝴蝶兰从她手中取走,江月蝶一愣,转过脸,诧异道:“这不是你送我的吗?”

怎么还带收回的?

“可我现在不想送你了。”

温敛故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蹭了蹭她的脸,又在柔软的唇中轻轻啄了下,声音低柔得像是呢喃:“我现在有些嫉妒它。”

一朵随处可见的花罢了,既不能保护她,也没有长出一双漂亮的手让她开心。

普普通通,没有半点用处的东西,凭什么被她搁在掌中,这样专注的凝望?

江月蝶懂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是温敛故又开始定期无理取闹了。

她握住温敛故的发丝绕了绕,笑着开口:“确实是普通的一朵花,只是因为是送的,我才会喜欢。”

“所以你不该嫉妒它,而该是它嫉妒你。”

温敛故的眼眸亮了亮,他想起什么,神色又变得有些不解:“既然你不想让花离开枝头,之前又为何要摘花送我?”

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花。

在雨花镇上客栈的后院中。

“那是因为你当时不开心啊,所以我想逗你开心嘛。”

江月蝶打了个哈欠,抬手环住了面前人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角,熟练地安抚:“虽然我喜欢花草,但在我这里,你肯定比世上所有的花都重要。”

不论他的情感是怎样的病态,不论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如何扭曲,但江月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他甚至愿意将她受伤后的痛感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在这样深刻到已经无法定义的“喜欢”中,这份喜欢究竟是否偏激都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作为蛇妖,温敛故的身体理应冰凉,却因她怕冷又总爱在他怀里窝着,所以总会灵力覆盖一层,让她感到足够的温暖。

江月蝶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温敛故的喜欢就是如此缠绵又黏腻,像是在空气中蔓延开的剧毒,无孔不入又令人上瘾。

凡是她的要求,他都会记在心里,哪怕她只是随口一提。

只要有温敛故在,江月蝶只需站在原地不动,他就会将剩下的路全部走完,翻过刀山越过火海,也会走到她的面前,温柔浅笑着为她递上一朵她喜欢的蝴蝶兰。

他不会觉得这段路是在刻意刁难,亦或毫无用处的浪费,只会为自己的“有用”而感到欣喜,为江月蝶脸上骤然升起的笑容,而感到餍足。

江月蝶甚至再也难以想象,如是脱离他之后,会是怎样空洞的时光。

但是很快,她就不得不面对了。

因为白小怜也被抓走了!

韩风眠带来这个消息是,整个人憔悴得像是变了个样子。

原先那张脸自带的一股风流俊美不再,现在的韩风眠胡子拉碴的落拓模样,混入破落暗巷的乞丐们中间也毫无违和。

“我们探查到了消息,宫里现在的那位容妃娘娘一定和妖族有关——甚至有极大可能,她本人就是那位圣母娘娘!”

提到‘圣母娘娘’四个字时,韩风眠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云穆对此同样很是憎恶,毕竟他从小崇敬的楚师兄也被关在了宫中。

听着他们的话,江月蝶只觉得匪夷所思。“所以那位圣母娘娘是迷惑了当今陛下后,又在宫中布下了阵法打算聚集九珑月来复活……”说到这儿,江月蝶顿了顿,咽下了之后的话,转而看向了温敛故,不可思议道,“她难道真的想取慕容皇室而代之?”

这也太敢想了吧?!

关键是圣母娘娘虽然手段简单粗暴,但她实力强悍,又有九珑月的加持,加上白家等世家的纷纷倒戈……

这事儿还真是要被她做成了?!

对上了江月蝶因震撼而睁大的双眸,温敛故弯起唇角,伸手握住了一缕她垂下的发丝。

“不止如此。”

温敛故的嗓音似有什么魔力,原本**上头的韩风眠和云穆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室内顿时一寂。

修长的手指绕着如瀑青丝,温敛故头也不抬,不紧不慢道:“若没猜错,她应当是想要做成‘深渊’。”

韩风眠没听懂,茫然道:“什么深渊?”

云穆吓了个半死:“那个疯子竟然想炼化‘深渊’?!”

江月蝶同样不解,转头看向温敛故:“这是什么?”

她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可光是这样信赖的模样,就让温敛故愉悦极了。

于是漂亮的眉眼弯了又弯,他温声道:“和那日你在沈家见到的差不多,以枉死之魂做引,不甘之魄为导,融合出世间最大的怨鬼阵。”

“要是成功了,将整个京城夷为平地,也只在她一念之间。”

这下韩风眠也听懂了,他喃喃道:“疯子……真是个疯子!”

此事再不可拖。

幸亏慕容灵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慕容致还算机灵,猜到白家等世家有倒戈之迹,立即就动用所有渠道向云重派传了话,又给韩家递了令牌,就是为了让自己人能够进宫相助。

听到这儿,江月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了韩风眠,谴责道:“说好的只是‘家中薄有资产’?”

韩风眠嘿嘿一笑,配上他现在的落拓模样,显得有几分憨:“家里一位长辈与先容贵妃娘娘是姐妹,只是一个本家一个旁支,关系不算太近。”

这下江月蝶长了个记性,怀疑道:“长辈?”

韩风眠挠了挠头:“我娘。”

江月蝶:“……”

好的,起码确定了是自己人。

韩风眠此行自然不是无故前来,朝中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也不是吃素的,在察觉有异后,也已拟了计划。

韩风眠罗里吧嗦了一堆,江月蝶在心中捋了捋,大致明白了他们几人的分工。

云穆在外,和别的捉妖卫一起,吸引白家等世家的注意,迷惑视线。温敛故负责破开阵法,韩风眠和江月蝶负责找人。

当然,韩风眠还说了很多,江月蝶一点没往心里记。

她在等温敛故反驳。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温敛故没有出言反对,在送走两人后,他回过头看向满脸写着怀疑人生的江月蝶,忍不住弯起了眉,轻笑出声。

“你好像很希望我反对?”温敛故道,“倘若不想如此,我可以……”

“不不不,我觉得这样很好!”

江月蝶果断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安雪他们,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温敛故又笑了笑:“好。”

“我都听你的。”

……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火海喧嚣,冤魂哭嚎,但是江月蝶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江月蝶了。

在经历了这段时间不可思议的遭遇后,她的抵抗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

江月蝶很快找到了昏迷,用千魂引治疗了吗,慕容灵身上的伤口后,看着对方悠悠转醒,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女主慕容灵”不会轻易死去,但作为朋友,江月蝶也不愿见到她受伤。

“……别去里面!”

慕容灵抓着江月蝶的手,嗓音哑得像是粗粝的石子在纸面上滚动。

“那里面……都是、是怨气……”

江月蝶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用灵力挥退不张扬的火苗:“好好好,我知道,我绝不去里面。”

或许是觉得慕容灵的用处不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圣母娘娘没有将慕容灵带到阵法中,只随意将她丢弃在阵法外围。

得了江月蝶的保证,慕容灵才松了口气,周遭火海怨鬼影响太大,慕容灵体力不支,没走几步,再度陷入了晕厥。

也幸好两人在阵法边缘,负责接应的捉妖卫马上就回来,然而在捉妖卫之前,却还有一道身影更快一步。

眼见面前楚越宣衣衫褴褛,狼狈着急的模样,江月蝶眯起眼,却没有急着上前,而是扶着慕容灵警惕地后退一步。

“慢着!你先别动!我问你,如果我们四个在一起,我和安雪都瘦了重伤,为了大家都活下来,你先救谁?”

她可没忘记,那位圣母娘娘最擅长伪装。

楚越宣根本没有思索,飞速道:“救安雪!”

“救完她来救我?”

“不,不用我救你,温师弟一定比我更快。”

楚越宣抽了抽嘴角,语气有些无奈。

身处火海之中,回忆起曾经温敛故那犹如寒冰般冰冷的目光时,楚越宣仍脊背发凉。

他冷静地分析道:“若是想要四人都活,我一定不能和他抢着救你,不然必定是一死一伤。”

江月蝶:“……”

虽然是实话,但听旁人这样看穿了她和温敛故之间的关系,总觉得有几分微妙的羞耻。

不过与此同时,江月蝶松了口气。

沉稳内敛又冷静,锋利中还带一丝憨憨气息,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一定是真的楚越宣没错了!

确认过眼神,江月蝶果断将慕容灵交给了他。

同时她又有些奇怪:“温敛故没和你一起么?”

温敛故负责解除阵法,而楚越宣是圣母娘娘最看重的人质,两人竟然没遇上么?

不该啊。

楚越宣摇摇头:“阵眼松动,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并没有见到温师弟,也许和韩兄弟在一起吧?”

江月蝶回过头,只见烈火高涨,将阵法围起,形成了一道围墙似的火海。

烧焦的味道难闻又熏人,带着不祥的气息。

江月蝶心中愈发焦躁。

幸好捉妖卫及时赶到,在确认慕容灵和楚越宣无事后,江月蝶没有犹豫,转身向阵法内而去。

楚越宣稳稳地抱着慕容灵,看着江月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阻拦,只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高声道:“一切小心!”

江月蝶来不及回应,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火星点点烧掉了她的裙摆,将好看的青绿染成了焦乌。

先是快步,最后是小跑,就连江月蝶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

她刚答应了慕容灵不进去,却不曾料到,转眼就要食言。

……

火海中

“深渊里的怨鬼发疯了!它们现在毫无理智!为了突破禁锢,不惜任何代价——连它们自己魂飞魄散都不在意!”

听见这话时,江月蝶反而有种尘埃落地之感。

四周火海四起,腾起阵阵烟雾,鬼声哭号与尖啸声不绝于耳。

韩风眠神色极其凝重,见江月蝶还要往前,他不管不顾地握住了江月蝶的手腕。

“你还往里冲什么?还不快走——”

江月蝶同样急得不行,没等他说完,语速飞快道:“温敛故还在里面!”

韩风眠一愣,随后回过头,望向那片火海时满脸骇然。

温公子还在里面?

可是这样高的烈火,里头还是这样不见底的深渊……

又有谁能活下来?!

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类的恐惧,火海叫嚣着燃得更高,宛如边境处高耸的城墙,唯有中间那一人高的“门”依旧中空,仿佛背后之人狂妄地邀请着旁人进入。

阵法要破了。

韩风眠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哑声道:“你现在进去也救不了他。”

“只能和他一起死。”

江月蝶沉默着,慢慢后退了一步。

韩风眠松了口气,以为她这是想通了,不免放松了手中对她的禁锢,口中安慰道:“我们先出去,老楚应当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还有云掌门派来的人应该到了,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办法……”

话音未落,身边一道虚影闪过,江月蝶如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她用了灵力,快得韩风眠根本来不及抓住!

回过神后,那道青绿的身影已经孤身奔赴向火焰最深处。

娘嘞!

这么多年只见过人躲火的,没见过还有孤身扑火的傻子!

韩风眠无法,一咬牙,旋身往外走。

他是没办法阻止,外头那么多人,总有人有办法将人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