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江月蝶清醒时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是所有妖族的体力都这么好,还是独独她**的这一条如此?

趁着温敛故不在的功夫,江月蝶再次在脑中和系统确认:“速度帮我查看,攻略温敛故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吗?”

【没有。】

江月蝶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亲口承认喜欢我了。”

【但是根据总局情况分析监测,宿主目前依旧不符合‘攻略成功’的标准。】

江月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你们检测攻略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江月蝶一针见血地提问,“有没有任务完成标志?或是那种传统的数字统计?比如好感度满值100,时刻告诉我我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人类的好感时刻都有波动,无法用数字量化。宿主身为人类,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件事才对。】

江月蝶:“……”

捏妈的。

居然被一个系统教育了!

不知是不是江月蝶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颁布了“隐藏攻略任务”后,系统虽然仍是电子音,话语中却颇有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

……以及些许,躺平摆烂的绝望。

说到底,还不是怪它自己当初不说清楚任务吗!

【宿主,我当初是为了帮你遮掩‘半身’的气息,才变得如此虚弱的。】

系统语气幽怨,颇有几分痛苦。

【还被人趁着时机,改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系统乱码般的哭诉,想起初见时那个天真傲慢的新人小统,江月蝶轻咳一声。

难得有些心虚。

终于等到系统不再出声,江月蝶抬手摸了摸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心绪才平稳下来。

还真别说,温敛故送她的这枚耳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触感温热宛如暖玉,偶尔的时候,江月蝶甚至觉得它会跳动,像是活得一样。

“醒了?”

温敛故不知何时进入了房内,笑眼弯弯望向她。

“来吃点东西吧,有你喜欢的桂花糕。”

江月蝶顺着他的话走到了桌边,随意喝了几口粥。

别说,这粥熬得香甜软糯,泛着淡淡的清香,也不腻人,入口时像是要在舌尖化开。

江月蝶已经懒得去问他是不是又放了什么。

“你的沉眠期已经过了?”江月蝶咬了口桂花糕,猜测道。

桂花糕同样软绵可口,花香浓郁而不呛人,一尝就知道是新鲜桂花。

也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他又是哪儿搞来如此新鲜的东西。

温敛故微微颔首,一手抵住下巴,撑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基本没事了。”

眼含春水,柔越春风。

江月蝶不得不感慨,在温敛故不发疯的时候,还是挺像个正常人的。

就在这时,温敛故又略翘起了唇角:“只要你不离开我。”

“……”

江月蝶决定收回上面的话。

她定定地看着温敛故,试图用眼神提醒对方。

关于她的身份——温敛故都能知道她是兔子了,江月蝶不信对于自己的来历,他还没有猜测。

然而事实证明,温敛故的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分明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他依旧能恍若未觉般,翘起嘴角,含笑与她对视。

开口时的语气也温柔极了:“再来一杯蜜水么?”

并不躲避,亦不推脱,但就是不捅破。

江月蝶到底定力不行,对视几秒后,她率先败下阵来,发泄似的狠狠地咬了口手中形状凄惨的桂花糕。

温敛故唇畔的笑意更深:“动作慢些,小心别又咬到自己。”

顿了顿,他又轻描淡写道:“咬到我倒是无妨。”

江月蝶顿时呛住,借着温敛故递到了唇边的水,胡乱咽下口中糕点,深吸一口气,抛却所有的顾虑,直白地开口。

“我是要回家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难关,江月蝶顺利说出后,顿觉轻松万倍,身上像是移开了一座大山。

“回沈家么?”

温敛故敛起眉目,收去了些许笑,神色淡淡地垂着眼将面前的糕点盘推得远了些。

“那恐怕是不能了。”

呵,还装起不知情了。

江月蝶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索性摆烂到底,破罐子破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沈家。”

温敛故动作一顿。

她捅破了最后一层透明的纸。

若是这层纸还在,其实对他们两人而言皆是有益。

她尽可以装聋作哑,无论做什么,只要说是“沈家胁迫”,他亦不会拆穿。

在某些意义上,他倒是宁愿她再撒撒谎,即便骗不过他,也可以有个理由让他骗骗自己。

可她偏要挑破。

偏要。

“为什么?”温敛故垂下眼,敛住心神,没头没尾地问道。

江月蝶摇摇头:“反正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而且……我不想再骗你。”

谎是撒不完的,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圆说。

即便是所谓善意的谎言,依旧无法改变“欺骗”一词的本质。

既然温敛故不喜欢,江月蝶也不愿意在这些事上让他难过。

当然,江月蝶也不确定,温敛故会不会“难过”就是了。

温敛故抬起头与她对视,望向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她像是将他当做了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地呵护在怀中,不想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只除了一点——

“我想要回家。”江月蝶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家的。”

毫不意外。

奇怪的情绪在心间门滋生,像是苦了的李子生成了线,绕的人心疼,偏又找不出来源。

温敛故抿了抿唇,神色依旧柔和:“我们已经成亲了。”

‘成亲’二字被他如此顺畅的说了出口,饶是江月蝶也怔了下。

怔愣过后,不免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抛绣球一事本就是半推半就,在那样的情形下,也算是不得以而为之,江月蝶本是抱着“一抛了之”的心态,谁知道还会有这后续呢?

偏偏温敛故对这事颇为执拗,江月蝶只得轻咳了一声,别扭地错开目光:“嗯,是成亲了……”

各种意义上。

明明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但说起“成亲”二字,仍会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成亲了,我便也能算是你的家人。”

温敛故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弯了弯嘴角,放下了手中茶杯。

乌发披散,玉簪斜插其中,温敛故捏着掌中的木雕,摩挲了几下。

江月蝶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己当日所赠。

温敛故捏了捏玉枯木雕上蝴蝶兰的花瓣,垂着眼,用指腹划过木雕的边缘,唇边仍挂着浅淡的笑意:“在你心中,我没有他们重要。”

“所以,你才要为了他们舍弃我。”

江月蝶……江月蝶唯有沉默以对。

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不知道答案,但此刻听温敛故这么说,心中隐隐是抵触的。

温敛故在她心中没那么轻易地能被舍弃,然而倘若把这话说出口,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江月蝶确实是想要回家的。

她脸上的神情纠结,简单得一眼就可以看穿,温敛故却仍旧愿意一直盯着她看,乐此不疲,仿佛发现了新的乐趣。

看着看着,温敛故笑了起来。

从低低的,压抑的笑声,到最后的前俯后仰,不可抑制。

“我可以放你走。”

温敛故止住笑声,那双潋滟含情的眸中宛如蕴着春水。

“但你不能被我再抓住。”

“倘若再被我抓住……”温敛故停顿了几秒,幽幽地转向她,“你猜我会怎么办?”

他的语气极为认真,像是真的在和她探讨。

但在这一刻,江月蝶心脏却重重颤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失控了。

于是江月蝶僵硬地扯起了嘴角,企图岔开话题:“我猜不到。”

温敛故似是再次被她逗笑,眉眼弯如新月:“猜不到?你怎么会猜不到呢。”

“我记得当初,你对那个稻草妖的猜测就很不错。”

“折断四肢,挖去眼睛,抽出骨头,剖开心肝……江月蝶,你觉得这样如何?”

温敛故极少用这般认真的口吻叫她的名字。

江月蝶心头一紧。

他的语气永远是不紧不慢,尾调上扬弥散着空中,如同尾尖上鳞片的小倒刺,勾到人身上的软肉时,虽有痛楚,但又令人着迷。

即便话语的内容,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

“不,你不会这么做。”

事到如今,江月蝶反而冷静了下来。

温敛故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很有趣,他笑吟吟地问道:“为什么?”

江月蝶微微抬起下巴:“因为你喜欢我。”

室内沉沉寂静,唯有她鲜活的嗓音,犹如春日清风吹开初融的冰,掀起溪水上的阵阵涟漪。

温敛故微怔,而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喜欢……”

“是啊,我喜欢你。”

“所以你快走吧,江月蝶。”

温敛故弯了弯眉眼,笑得亦如在她身上烙下吻般温柔。

“倘若这次再被我捉住,我就会用捆妖索把你锁在身边,再也不让你有机会展翅。”

江月蝶专注地凝视着温敛故的双眼,似乎在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温敛故笑吟吟地与她对望,甚至还有闲暇心情将那玉枯木雕放在桌上摆弄着。

木雕被他端起又倒下,倒下时,又被他手掌接个正着。

万事万物皆有定法,譬如玉枯木芯外的形状天生整齐,譬如蝴蝶兰不该在冬日绽放,譬如元旦节庆时的烟花就该色彩缤纷,譬如月光自有归处,永远无法为一人停留。

温敛故知道,倘若别人在此,比如他的那个好师兄,定然会放江月蝶离开。

可是凭什么呢?

明明是她先打破了定法。

她更改了玉枯木的形状,她让蝴蝶兰在冬日绽放,她令烟火成了纯白,从此以后就连雪色也似落满了星光。

她又凭什么妄想自己能够在打破一切后,安然地一走了之。

温敛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蔽了眼中浓稠得化不开的欲念。

他偏要留下她,据为己有。

眼底的晦暗不明江月蝶看不真切,她只能看到他扬起的唇角。

此时此刻,非但没让江月蝶觉得温柔,反倒有几分鬼魅妖曳。

“不信么?”温敛故眨了下眼,牵起嘴角,扬起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意,“是啊,我开玩笑的。”

对上他柔和的眉眼,一股冷意从脊背上窜,江月蝶浑身一颤。

毛骨悚然。

……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见江月蝶坐在原地未动,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温敛故仿佛明白了什么,兀自点了点头,声音含笑,又带着几分遗憾。

“你看出来了啊。”

看出什么?

江月蝶并不知道,但此刻浑身上下流动着的血液都在叫嚣——

‘快逃!’

听见她的喘息都重了几分,温敛故更是恶劣地扯起了唇角。

“我给你逃走的机会。”他道,“但倘若你再次被我捉住,你就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唔,我们再立一个妖契如何?”

尾调微扬,漫不经心得恍若一个玩笑。

江月蝶艰难开口,试图缓和气氛:“温敛故,这并不好笑。”

她忘了拒绝。

温敛故轻笑了一下,微微启唇:“十。”

江月蝶一愣。

“九。”

温敛故抬手,倾身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漆黑的瞳孔中,不带半分的旖旎,尽是如深渊般不可测的旋涡。

江月蝶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心中警报声疯狂作响,在意识到对方先前的话真的不是在玩笑后,江月蝶立即夺门而去!

天大地大命最大!

要是真的死在温敛故手上,那她可冤大发了!

眨眼间门,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绿衫青袄裹着一层毛边,窜出去时,与屋外未消融的白雪融为一体。

几乎是在江月蝶出门的瞬间门,温敛故的妖力四散!

霎时间门,地上积起的雪被风卷起猎猎作响,连带着屋子都开始摇晃,像是下一秒就要沦为尘土。

身上的那些银色丝线横七竖八的绕着,右手手指根部亮起的银白光芒最盛,像是有一根线极快地蔓延攀附,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割裂。

江月蝶没有拒绝,所以这一次的妖契可以成功,只是要付出些代价而已。

很值得。

温敛故整个人都在颤抖,唇角却是向上弯起的。

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波动,温敛故半闭着眼,神情毫无变化,唯有喉结上下滚动几许,半晌后发出了近乎满足的喟叹。

这是灵魂自深深处产生的愉悦。

原来因她而起的情绪,在得不到满足时,疼痛也会这样令人着迷。

正如江月蝶笃定地说出“你喜欢我”一样,温敛故也有他的依仗。

这是一个必赢的妖契。

……

江月蝶怀疑温敛故有预言方面的天赋。

她刚一出门,就又被抓住了。

与其说是“又”,不如说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决定放过她。

“阿蝶表妹,又见面了。”

沈悯舒叹了口气,蹲在了被铁链束缚的江月蝶面前,面露惋惜地慨叹。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江月蝶一愣。

这句子,怎么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