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

众目睽睽之下, 颜煜站起来,看着他郑重的样子, 明月顿时一个激灵, 根本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等一下!”

殿中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明月站起来, 硬着头皮道:“战事初歇,对于婚嫁之事, 明月还没做好准备, 还望天君再多给我一些时日。”

无人说话, 上升星君口中含着酒水不敢咽下,抬眼偷瞄坐在上首的天君。

“天君, ”沉默之际,司命忽的站起来,说:“小仙以为,公主所言有理。怀瑶公主与东海联姻之事刚定下, 明月公主若暂无合适人选也可先放一放。”

明月一顿,看向司命星君。自从她历劫归来至今, 两人还未说过一句话。

起先明月是为着当初司命隐瞒她情劫一事而生气, 后来听了颜煜的话才知当年在凡间遇到清和灵仙并非偶然, 而是由司命专门发派下来为她的情劫添砖加瓦的。

再后来颜煜成了望舒灵他,明月也多少明白了司命星君当初的隐瞒也是有身不由已的意味在的, 多少释怀了一些,却也不想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一直这么僵持到现在。

上首, 天君听了他的话后思索了片刻, 又看了眼明月, 道:“公主婚嫁事关神界,但说到底也要看明月自己的主意。既然明月公主还未有中意人选,那此事暂且先放下。”

随后,天帝的目光看向颜煜:“望舒灵他可是有话要说?”

颜煜静了一瞬,答道:“瀛洲两万年荒芜,暂不适合居住,还望天君容我在天宫再多待些时日。”

天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望舒灵他不必这般客气,这宫中,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颜煜坐下,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盏,看不出表情。

今日说是家宴,明月却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坐在她对面的上升星君,时不时地用眼睛瞄她,有好几次两人都能对视上。

明月抿了一口清酒,案上精美的吃食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待宴席终于结束,明月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拉着怀瑶就离开了。

回到月央宫,明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事情。

思索了片刻,明月动身去了天府宫。

天府宫门外的火麒麟大老远就看见了明月公主张扬的衣裳,忙不迭让路,明月大摇大摆地走进刚刚修缮好的天府宫中。

清和不在,整理命谱的杂活便由一些小仙童代劳,明月进来时,司命正在清扫堆放命谱的书案。

看见明月立在他面前,司命半分惊讶也没有,直起身子淡淡道:“见过公主。”

明月错开身子,绕过他坐下来,开门见山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望舒灵他在历情劫了?”

司命倒也坦诚,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说:“殿下生劫过后神魂却并没有返回神界,我便翻看了殿下的命谱,方才知晓殿下竟历过生劫之后阴差阳错地遇见了正在历劫的望舒神君,也就此成为了他的情劫。”

“难怪当时你死活不肯下凡来见我。”明月回忆起当初自己用血符也没将他召唤下去的事,“这么说,后来清和下界,让颜煜误会我们的关系,也是你安排的?”

司命:“是,你二人情劫的关键本应是那名叫王蓉儿的女子,但望舒神君却因对你动了情,将王蓉儿嫁给他人。为了不违抗天命,我只得修改命谱,让清和充当你们之间的根结。”

明月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头还是跟从前一样阴险啊,坑自己亲徒弟都这么顺手。

“那后来颜煜的凡身飞升,升为仙人,你们师徒二人如此帮他,是因为命谱使然,还是天君让你们这么做的?”

司命:“皆有。”

果然,她就知道,神君历劫,天君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明月又道:“我与他之间的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劫数,没有我也会是别人。现在我们皆已经飞升,本应互不干涉才是。你可知,他如今到底为何一定要娶我?瀛洲数万年来与世无争,他如今更是成了神界至尊之人,完全没有必要与天宫联姻啊。”

司命沉默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法器。

明月看过去,那法器她认识,疑惑问:“回光镜?你拿它做什么?”

司命将回光镜递给明月:“有些因果,不可言传。这是始祖帝君留下来的宝物,乃原石打造,可以看到一切关于持镜人的过去。”

“殿下就不想看看,当年在你走后,你所处之地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他这么一说,明月恍惚了一下,这个念头不是没有过,但她所能捏的回溯诀要肉身下到凡间才可以,她如今已经回来,身为神界公主更为高位玄君,她就算出个宫都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再不能违反天规下凡,索性便作罢了。

而司命手上的回光镜则不需要肉身下凡,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回光镜便会带着她魂魄的残影去到她所想之地。

明月揣着镜子回到月堂殿,看见云栖坐在台阶上摆弄从月央池低下捞出来的小玩意,顺口问她:“望舒灵他呢?”

云栖:“回公主,灵他大人还没回来呢。”

明月不语,只身走进内室,设下了灵障。

回光镜只有巴掌大,周边没有任何装饰,简陋得都不像是一件法器。镜子通体玄色,光滑的镜面背后是粗糙的原石,仿佛这只是当年始祖帝君随意磨出来的小玩意。

明月将回光镜放在白玉案上,向里面缓缓注入灵力。

淡金色的灵力流淌进其中,玄色的镜底变得更深,明月感觉自身被一片白色的光笼罩,然后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外。

再次恢复清明,明月已经置身在一片山岭之间。

她打量四周,是完全不熟悉的景象,可以确定,她从没来过这里。

明月蹙眉,回光镜会根据注入的灵力把人带到曾经去过的地方,可现在这里她完全没有来过。

忽然一阵细微的鸟叫声传过来,明月转头,顺着声音找过去,那鸟儿的叫声很细,像是刚刚出生的幼鸟。

终于,她拨开在层层针叶状的叶片,一个巨大的天然山洞呈现在她眼前。

洞中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火红衣裙的女人,她靠坐在石壁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湿漉漉丑兮兮的幼鸟,那纤细的叫声就是从这只幼鸟的口中发出来的。

明月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女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哪怕唇色苍白,眼底青灰,也不难看出这名女子生前的容貌定是绝美艳丽。

明月双腿发软,缓缓跪坐在地,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她仅仅只是残影的身体近乎透明,直接穿透了面前的女人。

“母君……”明月怔怔地开口,原来她的母君是这个样子,她从前只见过青华灵他与尧歌元君的画像,对父母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眼下,她的母君就在她的面前,她心中模糊的影子渐渐有了颜色。

尧歌元君怀里的小灵鸟还在不停地叫,像是知道自己的母君已经不在世上,一双大手从明月的身后伸出来,将小灵鸟捧在掌心。

明月猛地回身,她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身红衣的尧歌元君吸引了,完全没注意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头银发垂至脚踝,明月心有所感,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微微低垂,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安抚着掌心中的小灵鸟。

明月原本悲伤的情绪一下子被浓浓的尴尬所取代。

她曾经还扬言,想在颜煜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去看他穿开裆裤的模样,没想到报应不爽,还没等她看见颜煜穿开裆裤,就发现原来在两万多年前自己就已经被这人看光了!!

幼小的灵鸟羽毛都没长齐,软趴趴地趴在男人的掌心,还时不时地探出小巧的舌尖一下一下地舔舐着。

明月现在只想一头撞死在回光镜上,她是想回到五百年前历劫的时候,谁让它自作主张把她送来了这么远!

紧接着,明月就看见他郑重地将尧歌元君安葬在了瀛洲山,明月飘过去,看见母亲的棺木旁边还躺在一顶漆黑的棺椁。

这想必就是她的父君青华灵他了。

明月安静地看着两顶棺木,跪下来,郑重地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头。

之后,明月跟在两万年的自己身后,准确的说,是跟在颜煜身后,走进了山洞之中。

倒不是明月非要跟着他,这瀛洲荒凉的连个活物都没有,她也只能向着这里唯二的两只“活物”靠近了。

“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我会当亲子来对待,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女儿了。”颜煜的声音在静谧的石室中尤为清晰。

明月:“……”

“似乎应该给你取个名字?”颜煜自言自语道,

“你既是我望舒神君的女儿,那便叫明月吧。正巧今日月圆明亮,正与你相配。”

他怀中的小灵鸟像是听懂了一样,还配合地“吱”了一声。

明月:“……”

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天后不是说,她的名字是她母君起的吗?!

苍天啊!明月悲凉地想,她睡过的男人不仅当了她两百年的父君,就连她的名字竟都是他取的。

她后悔了,非常的后悔,就不该听了司命的怂恿,用回光镜看什么当年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明月(尴尬地钻地缝):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谁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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