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消失, 颜煜愣愣地望着她,心中那个压抑了许久的想法突然间疯狂生长, 就要席卷走他的所有理智。

以往那些不敢想不敢说的话忽然间全部在他脑中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明月在这个时候耐心变得很好, 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晚风吹动枝叶簌簌地响。

“我……”

“表哥!”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 打破了此刻的寂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只见在江都府大门旁停着一辆暗色的马车, 在朦胧的夜色中很是不起眼。

马车动了动, 从里面走下来一名女子, 朝着他们这边,提着裙子碎步走过来。

明月这才看清, 那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孩,面色娇羞地走到颜煜面前欠身行礼,“蓉儿见过表哥。”

颜煜蹙着眉看她,明月手中的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明月心中那憋了一路的火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失重感。

明月未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门, 颜煜还来不及跟上她, 就被眼前的人堵住。

“表哥, 我终于找到你了!”

颜煜一直以来的好脾气差一点就绷不住了,沉着声音开口:“你是?”

那女子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是京郊王家的嫡女, 表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颜煜沉默了半晌,这才想起十年前母亲似乎从乡下接回来一家亲戚, 把他们安排在了京郊的别院。

“表哥, 听说你回了扬州做官, 我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寻你的。”

颜煜扭头, 伸手招来门口的侍卫,“去给王小姐在城中找个住处。”

“表哥!”王蓉儿伸手要去抓他的衣袖,被颜煜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再抬头,就见她眼角滑下了一行泪,“表哥,我爹我娘都回了乡下,我那个庶妹在京城攀了高枝给商老爷做了妾,我若是跟他们回去就只能嫁给屠夫农户,求表哥垂怜,在扬州为我寻一门亲事。”

王蓉儿抬手掩泪,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又道:“我绝不给表哥添麻烦,求表哥别赶我走,只要有一张床,能睡觉就成。”

颜煜被她哭哭啼啼惹得心烦,她说了什么也根本没认真听,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明月临走前脸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情。

不欲再与她纠缠,颜煜丢给侍卫一句话,“按她说的办。”

随后抬脚匆匆走进府内。

明月是一路跑回北苑的,一回去就将房门紧紧关上,阿云在外面敲了半天也没动静。

没过多久,颜煜快步走进来,阿云刚想上前行礼就被吓到了,除了上次在琼楼外,她很少见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颜大人面色沉沉的样子。

“明月”

颜煜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屋内,明月听见声音掀开被子盖在了头上。

丢人……明月在黑暗中咬唇,她活了两万岁之久,贵为天宫公主,除了天帝天后谁不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她什么时候卑躬屈膝过?偏生今天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竟对一个凡人说出了那样的话。

“明月,你刚才问我的……”颜煜在门外踌躇,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让他心慌。

两息停顿,颜煜似是鼓起勇气,声音稍大了些准备开口,“我……”

“闭嘴!”明月的气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颜煜一下子禁声,临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颜大人请回吧!”

颜煜无声地张了张嘴,准备扣门的手拿起来又放下。

明月蒙着被子什么都看不见,但耳朵却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向。

过了半天,门口不再传来声音,明月慢慢地把被子放下来,抬眼望过去,一下就看见了投在窗牖上的一道阴影。

明月四下看了看,拿起身边的一把团扇丢了过去,“我累了,阿云我要睡觉!”

阿云本就立在门外的不远处一动不敢动,乍一听到她的声音连忙上前对颜煜行礼道:“大人明日还要当值,也早些休息吧。”说完打开门走进去。

颜煜从一开一合的门缝中瞥见了明月坐在塌上的背影,只是一瞬,房门阖上,眼前人消失在了视线里。

颜煜抿了抿唇,低头掩饰住眸中低落的情绪,抬步慢慢离开了北苑。

屋内,明月一言不发地让阿云给她卸下钗环,妆奁旁的烛火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呀!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阿云拿出一张帕子轻轻给她擦拭脸颊。

明月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铜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您跟大人吵架了?”

明月用帕子擦汗了眼泪,摇头说:“没有。”

起身走向整理好的床铺,“吹灯吧,我累了。”

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阿云只得不再问,灭了屋内的烛火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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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内,下人站在门口禀报:“表小姐已经安排在南苑,属下从院中洒扫的侍从中给她拨了两个侍女。”

“嗯。”颜煜淡淡应声,褪下外裳,一扭头就看见了那个被他捡回来的明月灯。

缓缓走过去,抚掉上面沾染的尘土,开口吩咐:“把它挂在我书房外吧。”

“是。”下人推门走进来,提着灯又退了出去。

屋内的烛光忽明忽暗,一如他的心情。

翌日早,颜煜去府衙上值。

他刚从蜀中回来,巡抚美名让他多休息几天,但成堆的公文还是接二连三地送进江都府。

颜煜刚一进府衙,就遇巡抚笑容满面,“颜知府回来了。”

颜煜行礼问安,“见过巡抚。”

“折子已经送京,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本官也要赶往京城回禀,扬州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了。”

“是,下官职责所在。”

巡抚满意地点点头,抬脚离开了。

江都府,北苑

明月这一夜睡得及不安稳,那个噩梦又卷土重来,她梦到蓬莱山百草枯萎,往日慈祥悠闲的抱忧仙君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手中的仙杖随灵力的消散变得黯淡无光,周遭气息全无,犹如归元前的弥留之际。

满地都是神兽与天兵的尸身,鲜血横流把山上成片的仙草染得殷红。

梦里的她颤抖着,脚下忽现巨大阴影,她抬头,只见头顶上一只体型庞大的阴兽张开翅膀,充血的眼珠缓缓转动,与她的目光对视。

明月一下子惊醒,睁开双眼坐起来,心中那惊恐的感觉久久不散。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明月心悸不已,她在一万多岁的时候去过蓬莱,见过那位抱忧仙君,他是仙界五位真君之一,在两万多年前那场大战的前夕被天帝赐封号抱忧真君,直接归为青华灵他麾下出战焱阴山,也是因为这场大战他伤了元气,此后一直在蓬莱山修养,但也完全不至于像她梦里那般面若枯槁。

明月深以为,若是连仙杖都虚弱成那个样子,那持杖之人多半是救不回来了。

明月心中惶惶不安,她曾听凡人说过,梦境常常会反映现实,若不是发生过的事,那就是未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姑娘?”阿云听到响动推门进来。

“姑娘今日起的好早。”阿云把床幔拉开,就看见她脸色苍白地呆坐着,眼下青黑。

阿云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吗?”

明月下地,揉了揉发胀的头说:“从蜀中带回来的药膳方子还有吗?”

阿云:“方子留着呢。”

“去城中寻医馆,按这个方子再去开一副药膳。”

阿云应下,“不如奴婢去找之前给姑娘看病的那位先生吧,他对您的身子比较了解。”

“也好。”

南苑厢房,王蓉儿也起了,坐在镜前梳头,不断回想起昨晚在江都府门口的那一幕。

看见分给她的侍女在屋内打扫,放下梳子抬了抬下巴,道:“你过来。”

那侍女放下东西走过来,王蓉儿问:“这府里除了我还住了别的女人吗?”

“回表小姐,北苑还住着大人的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

“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大人家中来寻亲的妹妹。”

王蓉儿皱眉,据她所知颜家亲戚甚少,颜老爷是家中独子,颜夫人也只有一个庶姐。

颜夫人的庶姐早亡,她家只一个旁支,就是她母亲这个堂妹。

算来算去,颜煜理应只有她这一个妹妹才是。

难道是颜相在京城时又填的新子?不可能,王蓉儿很快就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

颜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再生孩子就等于催命了,颜相不会让她再生的。

况且就算真的再生,昨夜太暗,她虽然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应当是及笄了的,年份对不上。

“表哥呢?”

那侍女答:“知府大人当值去了。”

王蓉儿一顿,抱着胳膊嘟囔道:“也不知表哥是怎么想的,圣上摆明了要补偿他,他堂堂一个探花郎留在京中做官绰绰有余,非要回扬州这个破地方当个知府。”

王蓉儿把她爹娘在家中的话鹦鹉学舌一样抱怨了一番,随后就想到了她那个留在京城的妹妹,狠狠唾了一口,“小娘养的东西,就知道攀高枝。”

侍女低头默默退了出去,这些话可不是她能够听的。

王蓉儿想起母亲偷偷让她离开前叮嘱的话,“蓉儿啊,娘就靠你了,去扬州投奔你颜家的表哥,让他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待你做了夫人再把娘接过去。”

王蓉儿回忆起昨晚月光下如松竹般挺立俊朗的人,回头娇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泛起了一坨红晕。

“若是能嫁给颜表哥,虽然官小了点,但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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