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灯火与繁星交相辉映,明月忽然间发问:“颜子行,你小时候放过花灯吗?”

颜煜稍稍回想了一番,说:“没有。”

明月:“那等回扬州了,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颜煜望着她的如花般的笑颜自然应声:“好。”

郎朗星空繁星璀璨,偶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在其中散发耀眼的光。角楼之上灯火浪漫,角楼之下人海汹涌,身边人如月光熠熠生辉,颜煜置身其中忽然就明白了李郢的那句名诗中“不知归途欲如何”的感受。

灯火渐渐远去,聚集在庙会的人群也慢慢消散,原先角楼下黑压压的一大片渐渐分散成零零散散的碎光。

“咱们也下去吧。”

明月像来时一样十分自然地把手伸进颜煜的掌心,“我害怕呢,你牵着我。”

在背光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那人的掌心很是温暖,包着她的手,暖意从十指攀延到了心口,明月的心在无人知晓处砰砰地跳动。

两人并肩走下角楼,刚好遇到刚刚那两名年轻人从城楼上下来。

“这两个外乡人还真上去了哇!”

明月明显还记得之前的呛声,毫不示弱的上前一步说:“这上面哪里有什么哭泣的妇人,传言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危言耸听。”

说话的年轻人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但还是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明月:“这角楼不过是搁置太久无人打扫,所以才看着阴森罢了。”

待他们走后,颜煜正色说:“明日我便把这件事与魏知府说一说,让他找人翻修一下这里。”

明月点头,“自古善有善报,什么冤魂索命,这种传言就是吓唬人的。”

两人之后又在街上逛了逛,明月兴致缺缺地扫过摊位上卖的首饰簪子,余光看到前面走过一个卖糖人的商贩。

刚想上前,却猝不及防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颜煜一直在她身边,立刻察觉到,赶忙扶住她。

“明月!”

明月闭了闭眼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这附近有个医馆,我带你去瞧瞧。”

明月拉住他:“不用,我没事,应该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昨晚她从魏小姐那得了一个新话本,索性就看了一夜。

她自己也没想到,只是一夜没睡而已,竟颇有些浑身乏力。

颜煜蹙着眉说:“你刚才差点就晕倒了还说没事,医馆就在这附近,还是去看看吧。”

明月侧头看着他严肃的脸,少见他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于是就没再拒绝。

颜煜抬脚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

明月怔了半响没有动,颜煜蹲在前面也没动,只侧头温声与她说:“知道你不想走路,我背你过去。”

明月看了看四周不断投过来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爬了上去。

颜煜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颠,明月几乎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她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鼻息间都是男子清冷干净的气息。

颜煜一步步背着她走到医馆,直到走进医馆里面才把人放下来。

郎中给明月把了把脉,捋了一下花白的山羊胡,开口道:“娘子的身子较为虚弱,且心绪繁乱,再加上睡眠不足,就会出现四肢无力、双目扩散或眩晕之症。”

“娘子此前是否在用药调养?”

明月:“之前受过伤在用药,不过两日前已经停了。”

郎中点点头,“娘子的身子不可操之过急,既然此前已用药调养了一段时间那这回就不必再喝汤药。”说完郎中叫身边的药童取了一盒安神香,“此香每晚睡前点上可起到安神的作用。”语罢执笔写下一道方子,“这道药膳可当做早膳服食,主要起温补滋养的作用。”

“多谢先生。”颜煜谢过郎中,伸手接过方子和那盒安神香。

“公子不必太过忧心,令夫人按照此方调养一月若不再出现身子不适的症状便可停了。”

颜煜怔愣了一下,但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应道:“好。”

明月适才一直低着头扶额,直到颜煜又在她面前蹲下,这才伸出胳膊搂上去,颜煜稳稳地背着她起身,在郎中笑眯眯的目光中走出医馆。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明月有些受不了此刻的寂静,嘟囔着开口:“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颜煜无奈道:“上次受伤后就没有养好身子,这次的药膳一定要按时吃。阿云不在,我每日当值前去叫你起床。”

明月小声地“哦”了一下,身子紧紧贴着男子宽厚的脊背,让她生出了想要依赖的感觉,也许是现在虚弱昏沉,明月没多想,顺从本能乖巧地把头靠在颜煜的脖颈上蹭了蹭,动作颇有些亲昵。

颜煜脚步狠狠一顿,女子像猫儿似的呼吸轻轻打在他的颈侧,他僵硬地抬脚走路,但心思全然放在了背后人身上。

回到房间里,颜煜亲手把安神香给她点上,淡淡的熏香萦绕整间屋子。

明月:“你回去吧,明早还要去当值呢。”

颜煜:“我在这等你睡了就走。”

明月站起来推着他出门:“我要去沐浴了,颜大人,你在这里不合适吧?”

颜煜耳根一红,顺从地出门,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早些休息。”

“知道啦。”明月看着他走远,这才把门关上。

沐浴过后,明月缓缓走到床前坐下,看着旁边袅袅升起的安神香不由得发愣。

她下凡三百年从未出过今天这种情况,昨晚她是一夜未眠不错,但之前她也并没有每天晚上都要睡觉,起初刚入凡间时更是觉得事事新鲜,从未疲倦过。

经今日一事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发生变化,身为神仙的特质在慢慢消失,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一样,知道疲倦、饥饿、寒冷。明月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许容颜会慢慢老去,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也会渐渐遗忘,像云昭当初一样,以凡人之身历劫。

“司命那老头,这么久了都不过来寻我。”

明月内心郁结,但仔细想想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司命星君不仅掌管凡人命谱,也同样管着他们这些下凡历劫的神仙。

她的灵力还在时,尚能传信给天府宫,司命星君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虽古板但也处处帮着她。

明月自幼在天宫长大,旁的孩子都害怕司命每天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就明月不怕他,还常常偷跑过去给那死板的老头送刚摘的果子。

明月是灵鸟族唯一的后人,她的父君为神界捐躯他自然不能冷眼相对,一来二去两人竟熟络起来,从此天宫中能轻而易举接近司命星君的除了他的徒弟清和灵仙外便也只有明月了。

明月想不通,自己骤然失去灵力这么大的事司命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都没有过来寻她,这让她有些心慌。

躺在**辗转反侧睡不着,反而床头放着的安神香把她熏得烦躁得很。

一把掀开被子起身,掐断了安神香,自言自语地说:“凡人的香怎么可能对我管用。”

趿鞋下地,明月打开窗牖,月光从远处房檐的身后洒进院子里,透过光辉能看到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

蜀中的雨绵软秀气,阵阵微风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细小的雨点冰冰凉凉落在明月的脸上,同时也吹散了一屋子的安神香。

“颜小姐?”

守门的丫鬟走进来看见明月站在窗牖前,以为是风把它吹开了,上前走两步关上窗牖,“是奴婢疏忽了。”

明月:“不管你的事,外面下雨了,你也回去睡吧。”

丫鬟摇摇头,“今晚是奴婢守夜。”

明月:“我向来不喜人站在门前,之前怕麻烦一直没说,在扬州江都府我也从不让人守夜。”

那丫鬟听后迟疑了一下,随后在明月的坚持下退了出去。

明月站在门口直到看见丫鬟消失在视野里,回身把门关上,燃起了烛火。

“最后试一次。”

明月闭上眼睛,用从前打坐的姿势开始运气,感受身体里的韵气在经脉中游走,片刻后睁开眼睛,咬破手指,一滴鲜血从指腹滑落,“嗒”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她初到江都府时也曾画过血符,但这次的与之前不同,属更高阶符咒,更强也极容易遭到反噬,她还从未用过。

明月的指间在半空中勾画,鲜红的字符静止在空中,每笔之间都有淡金色的光在中间流淌。

“启!”明月眉头紧蹙,字符开始剧烈地抖动,霎时间迸发出白光,最后渐渐破碎汇聚成一道透明的洪流游出房间直至天边。

烛火被气韵打得猛地熄灭,屋内一下子暗入了黑暗之中,明月浑身脱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脚下发软,撑着木案挪回**,头挨着枕头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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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宫中,司命手里的星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宫外的银树扑簌簌地响,清和快步走进来,“师尊。”

司命星君抬手制止他,“不必再说。”

清和灵仙:“师尊,明月公主此番做法有损仙体,她不会不知道,她用这样的方式也要召您下界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若是师尊不方便,我替您去一趟。”

司命:“不许去,时机未到之前不可与她联系。”

“天命难违,待她飞升归来,自会明白。”

“可若是她失败了呢?”

司命沉默了片刻,转头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清和一怔,沉默跪下。

“私自下凡,私看神仙命谱,自行封印灵力去梧桐山领罚。”

“......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文~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