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起了密密层层的雾,昏白一片,看不清外头的模样,清晨六点寒气逼人,出被窝的一瞬直教人打哆嗦。

因着年初一不能赖床的习俗,大伙儿都起了个大早。

陈叶云煮了汤圆,白白糯糯,一口咬下去里头的芝麻馅裹着一阵香甜窜进嘴里,寓意着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大伯,伯娘新年好。”

“爹,娘,新年好。”

跟前四个小娃站得笔直,仿佛四重唱似的拜年,看得陈富贵和徐新红笑得眯起眼。

“我的乖宝,来来来,给你们封压岁钱。”徐新红掏出四个红纸封,一人手里塞一个。

村里没成家的人不用给小辈压岁钱,因此陈叶云准备了糖,一人包了五颗水果糖,四个娃拿着也高兴,又乖巧的给姐姐拜了年。

待娃们兴高采烈跑去院里了,徐新红从衣兜掏出个红纸封,大小同前头的一样,就是看着明显厚实不少,“小云,这是给你的。”

“谢谢大伯,伯娘。”陈叶云以前拿爹娘的压岁钱,后来拿爷爷给的压岁钱,现在拿着大伯伯娘的压岁钱,总归一直有人疼她。

陈叶云的屋里,大军和玲玲正碰着小脑袋拆红纸封,小手捏着一张崭新的一分钱纸币。

“哥,你看我的!一分钱!”玲玲把钱捂在心口,高兴得头上两条羊角辫都在晃动。

“我也有。”大军晃晃自己的压岁钱,笑得开心。

屋门吱呀一声响,从外头被人推开。

“姐!”

陈叶云一进屋就见着弟弟妹妹脸上挂着笑,手里捏着两张一分钱的票子。伯娘过年都要去找人换票子,换新的,大伯说她穷讲究,可伯娘还是一直坚持,她说过年就得啥都是新的。

“姐,钱给你。”

大军和玲玲伸出手,要把钱给陈叶云。

“你们自个攒着吧,要是有什么馋的也有个说法。”

“我们没啥要买的,姐,你拿着。”大军把钱硬塞进姐姐手里。

玲玲也有样学样,豪气开口,“姐,你想买啥就拿去买,买新衣裳也行!”上回铁花说她姐有新衣裳穿,嘲笑玲玲姐姐衣裳打了补丁可给玲玲气惨了。

陈叶云看着两人严肃认真的模样,噗嗤一笑,捏捏二人的脸颊,“那我给你们攒起来。”

徐新红给四个小的每人一分钱压岁钱,唯独给陈叶云包了一毛钱,整整十张一分钱的票子,看着厚重又喜庆,陈叶云把十二张票子收拢起来,放进了铁盒。

下午,村里人四处串门,小辈上前说两句贺新年的吉祥话也能讨到一颗糖或是几颗花生。

陈叶云和谢小花说着话,看着几个娃和村里其他孩子玩得高兴,一群人玩着逮人游戏四处狂奔,冬日里头生出了不少汗。

玲玲跑得小脸发红,额前黏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急促喘着气跑到大姐身旁。

“瞧你皮成什么样了。”陈叶云从衣兜掏出一块蓝灰格子手帕给妹妹擦擦汗。

“姐!”大军从远处冲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我在这儿躲...躲躲,铁蛋跑得太...太快了,我差点被他抓着。”

“喝口水歇歇。”陈叶云端起桌上的搪瓷盅,喂给俩孩子。

两人一人喝了半盅,这才舒坦了。

“来了来了,铁蛋往这边跑来了,玲玲,快跑!”大军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拉起妹妹就跑。

“慢点跑,别摔咯。”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小云这性子好,把两娃带的是真没话说啊。”

陈叶云循声望去,是孟建军的娘开口夸自己,他娘四十来岁,两鬓生出些花白的头发,挽着一个服帖的发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谁能娶了小云才是有福气。”村里不少人都听着风声,孟家想迎陈叶云进门,可不知怎么地,这几日又没了动静。

王海娥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她也看得上陈家闺女,于是顺着说,“老嫂子,你这话说得是,就是不知道谁家能跑前头去。”

翠花婶笑得声儿响,就像铃铛似的,周遭不少人都扭头看过来,她凑近王海娥,“那你家还不使点劲?”

这声儿不大不小,正好一桌的人都能听见,陈叶云把着搪瓷盅自顾自喝水,始终没搭理几人。

“小云开年也要十九了吧,该说亲了,你想找啥样的给婶子们说说,我们帮你找。”

“我瞧着孟建军就不赖啊,人也周正,性子也好,小云,要不要考虑考虑?”

“正好人老娘也在,要是说拢了不是新年里头一遭大喜事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往孟家引。毕竟在大伙儿眼里,嫁去孟家真是门好亲事,生产队大队长家,吃穿都是不赖的,孟家人丁兴旺也轮不着媳妇儿下地干活。虽说当后娘是有些埋汰陈叶云,可人毕竟都十九了,再等要等成老姑娘了。

“瞧你们这话说的,莫把小云整羞了。”王海娥露出个慈爱的笑,向陈叶云抛橄榄枝,“改明儿我也去新红家坐坐拜个年。”

这话就是半挑明了,王海娥本听着婆子传话说陈家回绝了,她还以为人攀上什么高枝儿了,连自家这么好的条件都看不上。结果等了几日,陈家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下她明白了,许是拿乔了,想多拿点彩礼。

自己儿子就认着陈叶云一人,多给点彩礼也不是不行。

陈叶云见王海娥把话说开,旁人也跟着起哄,担心再不说明白以后自己跟孟家是错不开关系了,“翠花婶儿,你费心了,我就想找个合心意的,也不想再带孩子了,大军和玲玲够懂事,可带着还是累,我想清闲几年,就看能不能找着这样的。”

这话一出,这片霎时鸦雀无声,这是明摆着拒了孟家的心思,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开腔。

王海娥笑容消失,头发梳得紧贴头皮,此刻绷着脸更显得面沉如水,薄唇紧紧抿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陈叶云半晌,心里暗道一句,不识抬举。

“翠花婶儿,前头说哪儿了?我家建军也是好多人来打听,那十六,十七的姑娘都想嫁进来,到时候你可得帮着参谋参谋。”

翠花婶见王海娥牵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跟自己搭话,也顺着说,“那感情好,这是大喜事,我肯定帮你看着。”

陈叶云见几人忙着哄王海娥,倒乐得自在,往一边去了。

“姑娘家十六七好找婆家,就是不知道岁数大了能找啥样的?还带着俩拖油瓶......”王海娥被几个婶儿哄了几句心气顺了些,才斜眼盯着远处的陈叶云吐出几句碎碎念。

“就是啊,这丫头心气儿太高了,你家啥条件,人居然还看不上,我倒要看看她能找着啥婆家。”

孟建军蹬着二八杠自行车进村时,远远便看见立在翠花婶院里的陈叶云。这人穿着一件藏蓝色对襟棉袄,衬得小脸雪白,她静静地看着前方,显得娴静美好。

下头大军和玲玲唤了她一声,冲她挥手,孟建军看到陈叶云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仿佛春日里开的桃花,娇俏动人。

自行车停在院口,王海娥见儿子那般望着陈叶云,心里更是来气,“建军你愣着干啥?东西买着没?”

痴愣的孟建军这才醒过神来,他笑得憨厚,丝毫没看出自个老娘的不痛快,“买了。我这回进城还碰到邮电所的送报员,陈叶云同志,还有人给你拍电报呢!送报员这几天过年没时间进村,正好让我帮着带给你。”

那封六天前拍出的电报似是石沉大海,陈叶云本已不抱希望,此刻她看着孟建军手里捏着的信封,有些恍惚。

“这上头写的是啥国营农场兵团寄来的,你还认识兵团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郝少东:听我说,谢谢你,电报派送员·孟建军

应景一下,给留言前十的宝子发压岁钱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