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云听着他拿自己的话来打趣自己, 嘴上憋不住笑,上下打量一番才问他,“你哪儿来的摩托车?还带个座儿。”

“先上车。”郝少东跨坐在摩托车上, 很是高大,他手掌拍了拍一旁的座示意。

陈叶云右腿先跨了进去,顺手把装著书的树皮袋子放在座位里, 等真正坐下后她四处瞧瞧觉得新鲜。

“这座还挺宽敞呢。”

轰隆隆,郝少东发动了摩托车,出发回家了。

“我们正操练家伙什呢,结果碰见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来的知青, 他们说你们俩本来等着车又往回走了, 我和吴广茂干脆就出来接你们。”

“我们去买书耽误了, 没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你知道我们今天买书多费劲吗?”陈叶云和郝少东单独在一块儿,话全堵嗓子眼了,什么都想跟他说。

“瞧出来费劲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会儿准备走路回去。”郝少东驾着跨斗摩托车,一路看到不少人正赶夜路,伴着微光前行。

陈叶云把在书店排队和去收购站找书的事情给他讲了个遍,“最后没想到碰见黄家老爷子了,正巧他表姐也收些旧物, 她那儿可不好找,七拐八拐的, 所以那儿的书还没被人买走。”

“那你们运气还挺好,我今晚碰见的那些个知青, 大部分都没买到复习资料。”

“对!总算是拿到了。”陈叶云怀里抱著书, 觉得是一袋子大宝贝。

“看前头是谁。”郝少东提醒她。

“翠青!”陈叶云看见张翠青坐在吴广茂自行车后座, 便喊了她一声,这两人先出发,不过已经被摩托车赶上了。

“小云!”张翠青看着摩托车超过了自己,本来在后头喊话的陈叶云也跑到前头去了,她努力朝她挥了挥手。

“吴广茂你加把劲儿啊,赶上他们。”

吴广茂看着前面连长骑着的风驰电掣的摩托车,自己脚下再发力也无济于事啊,“翠青你就别难为我...的自行车了。”

陈叶云转身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呼啸而过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她用手拨了拨,“我瞧着他们俩还挺好的。”

“不过这回不少知青都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去,他们...再看吧。”

“吴广茂知道是吧?他怎么想的?”

郝少东想起上回吴广茂跟自己说的话,“他说张翠青能考上肯定好,他也为她开心。”

“哎,不知道这两人最后能咋样...”陈叶云又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早把自行车抛下很远了,后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中,周围静悄悄的,陈叶云闭着眼能听到风声和呼吸声,难得平静与悠闲,睁开眼侧身看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帅气高大,骑着摩托车的样子十分关注,她的目光在黑夜中是莹莹光芒,明亮又清澈,不过郝少东没有看见。

把摩托车放了回去,郝少东这才跟媳妇儿往家走,他自然地接过人手中的树皮袋子,低头往里看了一眼,数量还不少。

两人回到家,孩子们都没睡,大军和玲玲在里头逗湘湘玩,看她在**挪动。

陈叶云一进屋就去看闺女,湘湘正好扭着身子到正对屋门的位置,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娘了,小丫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看着她乐。

“姐,你回来啦?”

“湘湘今天可乖了。”

“乖,你们也去睡吧。”陈叶云打发两人去睡觉,抱起湘湘跟她亲近亲近。“乖宝,想我没?”

湘湘最近时不时能发出些声音虽然听不明白说的什么,但总归是种回应。

“洗把脸。”郝少东把洗脸水倒好,拿着帕子浸水沾湿给她拿进去。

陈叶云把湘湘放回**,接过已经拧了水的帕子擦脸,一边擦脸她眼睛还一直盯着闺女,只见湘湘一躺下又不老实了,奋力地一旁挪,那模样可认真了。

“你瞧她哈哈哈哈,怎么这么不老实呢。”

郝少东接过帕子也看一眼闺女,“随我。”

等把湘湘哄睡着了,陈叶云才拿出今天买的复习资料,拿干的帕子一一给擦了擦,有些擦不掉的印子又用手抠抠,还真抠掉了些。

“今晚还看书啊?”郝少东把水倒了,回屋准备休息,就看到媳妇儿拿着她的书发呆呢。

“今晚算了,明天,明天开始看吧。”她打了个哈欠,今天折腾了一天确实太累了。

她坐在**靠在床头,一双脚塞到郝少东怀里,让人揉腿肚子。

“好点没?”郝少东劲儿大,揉起来也舒服,很好的缓解了小腿的酸痛。

陈叶云满意地点点头,她盯着对面的男人,“要不要我也给你按摩按摩?”

“你劲儿那么小,还是省点力气吧。”郝少东看着她,人却是躺到了她旁边。

“我劲儿也不小,周医生还夸我长劲儿了呢,不信你试试。”陈叶云在黑夜里搜寻他的胳膊。

“哎,嘿,往哪儿摸呢。”郝少东一把她的手按住。

“我给你按按。”陈叶云捏着男人硬邦邦的胳膊,手指用力地按摩,“怎么样?”

郝少东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按得挺好的,行了,别累着了,睡吧。”

*

后来的日子,大家开始看书复习,抓紧每分每秒。干活之余,大家趁着歇口气喝口水的时间,也要卷起书看看,嘴里念一念。

因为复习资料少,整个农场就互相借,陈叶云的数学书就被人给借走了,知青点那块儿就拿著书去抄,大晚上的点着煤油灯不睡觉,下笔刷刷的。

走在路上要是听见有人自言自语,估摸就是在背课文呢。

陈叶云白天在卫生所利用空时间看书,晚上回家再点着煤油灯看书,如果说决定参加高考前她还有些犹豫,那么后面看了书之后她更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突然被丢进海里的鱼,一时宽广,反倒不知道往哪里游。

“付医生,你会这个题不?”

她把书上往对面桌上推了推,这会儿刚吃了午饭,卫生所没人来,两人正坐一块儿看书呢。

付红看了一眼,数学题,她数字不大好,“你别问我数学,我这门最差了。”

“这初中高中学的差别还是大啊。”陈叶云把书拿回来,拿着铅笔在上头写写划划。

“你能跟得上不?”付红把自己笔记递给她看,“我随便写的,你随便看看。”

“谢谢,我再努力啃啃书。”

阔别书本多年,想捡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陈叶云如此,其他许多人也是如此。

夜里十一点的知青点,此刻灯火通明。

屋里生了个煤炉,一群人围了一圈,各个都穿着厚棉袄手里捏著书,不过大多是自己手抄来的。

有人大晚上还神采奕奕朗读课文,有人也是眼皮打架还强撑着看书。

“一会儿你看我要睡着了就掐我一把,知道不?”

“行。”

“掐狠点都成,我瞌睡大,你劲儿小了我醒不了。”

张翠青拿著书站门外头去了,里头人多大家都说着话,她静不下心来看书,干脆出去让寒风给自己吹清醒。

刚一开门,正好碰见隔壁农工潘军来敲门。一个四十多的农工领着他十八岁的闺女过来,“同志,你们学习好哇,能不能给我闺女看看这啥意思?”

潘军的闺女当年高中毕业后也只能下田干活去了,谁成想今年高考恢复,全家一合计,考!

他知道城里来的知青文化水平高,今晚闺女遇到不懂的题怎么想不明白,可他们一家人都是不识几个大字的,也看不懂帮不上忙。

正巧看了看外头,知青点窗户里还有光,他连忙带着闺女来了。

“进来再说吧,外头冷。”

突然来了人,知青们挺热情,给他们递了两杯热水过去,等他闺女问了题,张翠青好好给她讲了一番。

后来,知青点成了农场最爱交流学习的地方,谁家有个什么不懂的去问一问,人准能答出来,不过时间久了也有人烦,本来自己看书的时间就少,再被解疑答惑一耽误,时间就更少了。

陈叶云也看得云里雾里,她这些日子便也拿著书往知青点跑,不过因为她之前借了书给知青们抄,人对她态度挺好的。

看书看了半个月,她真是觉得越看不会的越多,时间真是太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惦记着下午看的一道数字二次方程题。

“吃饭就先专心吃饭。”郝少东看她一眼,忍不住发笑,这人和大军玲玲之前一样的。

“哦。”陈叶云立马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东西通通甩掉。

吃完饭,郝少东去洗碗,陈叶云抱着闺女坐在椅子上,发出声音想逗她说话,结果湘湘挥着手想往桌上抓,肉乎的小手碰到陈叶云的复习资料。

“湘湘,这个可不能乱碰。”陈叶云把复习资料移开些,把闺女的手拿回来,结果小丫头还急了。

她哼唧哼唧叫了两声,手还往前面伸,想抓什么似的。

“要哪个啊?”陈叶云撕了一页纸下来在空中甩甩发出声响,想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人压根不用。

手还保持着往前抓什么的动作,陈叶云干脆把笔帽扣上再把钢笔给她,这回她欢喜了,把笔紧紧攥在手里。

“瞧不出来啊,咱湘湘还是以后还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郝少东给陈叶云倒了杯水,放到桌上。

又伸手捏了捏湘湘的小脸蛋,想假装从她手里把笔拿走,结果小丫头像是能懂似的,把手给移开了。

“她知道你要抢她的。”陈叶云看着闺女动作就发笑,手挪得还挺快。

“湘湘,把笔给娘好不好?”陈叶云轻声说话,手掌摊开放在她手下面,“好不好?”

结果湘湘看了她的手,小拳头一下子松开了,钢笔直往下掉,被陈叶云一把握住。

“嘿嘿真是我的乖宝。”陈叶云一口亲上湘湘的肉脸蛋,又得意地看着郝少东,想向他炫耀闺女对两人的不同态度。

不过在郝少东眼里,此刻的陈叶云抱着孩子向自己飞来得意的小眼神,眼波流转,倒只觉得可爱。

他也起身亲了亲湘湘的脸蛋,“还能听懂你娘说话啦?还挺能耐啊你!”

湘湘不知道发生了,就是自己左右两边脸颊都被亲了,她乐呵呵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

第二日。

三连连长办公室,郝少东拿着摇把子电话,听筒放在耳边,只一个劲儿道,“嗯,嗯,我知道,你放心。”

等对面的人说了两分钟,他才笑着提醒,“娘,这可是长途电话,你悠着点儿说。我当然不是嫌你絮叨,行,是我错了,那你到时候给云云找点复习资料吧,她最近看书看得饭都吃不香了,嗯,我知道,湘湘也乖着,你放心。你们多注意身体啊,好,挂了。”

郝少东给贺秀英打电话说了陈叶云准备参加高考的事情,想托她弄点复习资料来,贺秀英自然是万分支持的,在她看来上大学是好事。在电话里,她打包票能给搞来复习资料,让儿媳妇好好准备。

等挂了电话,郝少东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又看了看,那是农场收到的指标文件,开荒地明年种植两棱大麦和啤酒花,给国家的啤酒产业发展打好基础。

啤酒是又贵又难买的东西,在外头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因为各地啤酒厂产量低,供远小于求。不少人下馆子吃顿饭,想喝瓶啤酒还得搭两个菜才能买,就这,去晚了还买不到了。

“连长。”通讯兵敲门提醒他,“营长让你三点去他办公室。”

“行。”郝少东这才起身去陆庆华办公室。

陆庆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子,一改往日的严肃,亲切问他,“你当连长几年了?”

“马上三年了。”

“嗯。”陆庆华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时间过得还挺快,一晃眼就三年了,不过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组织上决定任命你担任二营副营长,开了年就正式提上去。你有什么想法?”

“谢谢组织信任!”郝少东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回答地铿锵有力。

“这回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啤酒厂合作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啤酒贵又不好买,上头是想大力发展的,可总得有原料,这不,就盯上了我们这儿。”

陆庆华说这话时还带着丝骄傲,这儿的土壤还挺适合种植生产啤酒需要的啤酒花和两棱大麦。

“明儿会有其他啤酒厂的人来,大伙儿一块儿合计合计,怎么把东西种好,把啤酒产能给他提上去。这事儿办好了,有上头的专项拨款和奖励,好好干!”

“好,我明白。”

“啤酒?”陈叶云正在屋里看书,因为遇到一道数学难题一时没有思绪,嘴正咬着笔头呢,冷不丁听回家的男人说了这事儿,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农场要种啊?”

“十有八,九,你没看到农场大门口挂的红色横幅吗?热烈欢迎各省市啤酒厂领导莅临628农场。”

陈叶云摇摇头,她最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那你抓紧办了,我看你们都还挺爱喝的,兴许以后就能随便买啤酒了。”

说完,又自顾自看起书来。

第二日,农场大门口驶进了几辆卡车,上头下来七八个人,都是附近名气大些有点实力的啤酒厂领导。

郝少东一圈看过去,基本是些三四十岁的男同志,唯独有个年轻小伙子。

“这是我们农场负责这事的郝连长,这是五家啤酒厂领导。”负责此次接洽的方同志向双方介绍,“这是白鸽啤酒厂的王厂长,这是三元啤酒厂的徐主任,这是....”

郝少东上前和人一一握手。

方同志介绍到最后一家,“这是东来啤酒厂的李丰年李厂长,这位是....”李丰年旁边站着个年轻后生,瞧着比在场的人都小。

李丰年笑了笑,忙接话,“这是我们厂的赵新诚,毛头小子一个,这回跟我一块儿来学习交流。”

“那肯定是欢迎欢迎啊!”方同志笑了两声,和郝少东一块儿把大家迎了进去。

一上午,一行人参观了农场,这会儿快入冬了,还剩下红薯和玉米的丰收收尾工作,地里也快成了光秃秃一片。

几家啤酒厂的负责人查看了一番,一致认为这里适合种植啤酒原料,郝少东拿出一把之前准备好的大麦,“到时候我们农场应该能承担一部分啤酒厂的原料。”

“就是技术方面,你们多小心点。”

郝少东此前也研究了一阵,这时倒是胸有成竹,“啤酒大麦皮壳偏薄,千粒重大,纯度高,发芽率高,我们肯定好好把关。”

李丰年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放下心来,“怎么样?来对了吧?看看这农场多大。”

此时20岁的赵新诚听着前头男人的讲话,轻轻嗯了一声。

“咱们厂里大麦是得好好选,上回收的大麦有点发潮,最后啤酒喷瓶的就有点多了。”

“再看看吧,李叔,就是他们这儿没种过两棱大麦...”

“嗯,再看看去。”李丰民是申请了国家拨款的,不过这钱肯定得用在刀刃上,能买到优质两棱大麦的钱,干嘛去买品质差的。

参观了一阵,中午郝少东带着大家去食堂吃午饭,让后厨大师傅单独炒了几个菜,农场出菜,饭桌上各家啤酒厂也没闲着,纷纷拿出自家的招牌啤酒,在桌上摆了半圈。

各家出的瓶装啤酒,瞧着都挺不错,有的现在想去外面买还买不到,郝少东挨个喝了一圈,最后嘴里只剩下啤酒味了。

临走的时候,他被人送了几瓶,便给家属院里几个大老爷们送了,最后留了一瓶拿回家去。

“正方形的边长...”陈叶云正低头做题,旁边是湘湘坐在小竹床里乐呵,她先看到自己爹回来了,便指着郝少东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儿。

“湘湘怎么了,要尿尿不?”陈叶云搁下笔,准备起身带孩子去撒尿,结果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人。

“原来是看到你爹啦?”陈叶云把湘湘抱起来,往郝少东那边去。

结果刚走了几步就闻到一股酒味,“你喝酒啦?”

说这话时,人还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湘湘淡淡的小眉毛也拧了起来,小脑袋转到了后面去,就留了个后脑勺给她爹。

被母女俩嫌弃的郝少东笑了笑,抬起胳膊闻了闻味儿,“有味道吗?就尝了尝几家啤酒厂带来的酒,没喝多少。”

“有。”陈叶云鼻子灵着,让他出去冲洗了再回来。

过了二十多分钟,郝少东才又回来了,这回他头发也打湿了,用手推了推,有水珠往下头晃。

“还有味儿不?”他走到陈叶云身边,让她闻。

陈叶云也没客气,一回头正好撞他胸膛,她凑近闻了几下,“行了,你坐着吧。”

得了命令的郝少东就坐在她椅子背后的床边,把湘湘接了过去。

“湘湘今天吃得多不?”

“吃得多,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怎么这么能吃啊?”陈叶云说起这事儿就心累,她今天还和上回过年见到的怀孕军嫂打了照面,大家孩子出生时间没隔多久,因此很有共同话题。

就是说到吃这一块儿,她发现湘湘要比别的孩子能吃许多,她还担心吃太多了会不会不好,特意回院里问了黄丽珍她们。

“她要吃就给她吃呗,湘湘多吃点怎么了?是不是?”郝少东把湘湘抱在怀里,盯着闺女看,看她娇憨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一软。

“你就惯着她吧,吃太多了也不好。”陈叶云回头继续做题,说着话,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都怪你和我说话,耽误我学习了。”

今晚第二次被嫌弃的郝少东一脸无奈,起身抱着湘湘往外走,“那我们出去玩,不打扰你娘啊。”

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家里四人,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和一个更小的都坐在四方桌前。

湘湘坐在她爹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郝少东手里拿着的一个玻璃瓶。

“姐夫,这个看起来好好喝。”大军吞了吞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郝少东把盖子给揭了。

玲玲没有言语,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搪瓷盅往前推了推,那意思也很明显了。

“一人小半杯,喝了就回去睡觉。”郝少东握着瓶身往几个杯子里倒,黄澄澄的**涌了进去。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儿?”

“菠萝。”郝少东把瓶身展示给他们看,“来认认字儿。”

大军和玲玲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广式菠萝啤。”

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

“这是啤酒吗?姐夫,怎么是甜的?”大军喝了一口,不像啤酒的味儿啊,他以前尝过大伯碗里的啤酒,就一小口。

“菠萝啤,度数很低,味道比较甜。”

大军和玲玲开开心心喝完,乖乖回房间去睡觉,郝少东留了小半瓶给陈叶云,一低头发现湘湘手往前抓,像是要抓菠萝啤酒瓶。

“乖宝,这个你不能喝。”郝少东单手抱起闺女,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回屋去了。

“你们在外头干嘛呢?”陈叶云关上书,准备睡了。

“喝菠萝啤,给你留的,你尝尝看。”他晃晃手里的玻璃瓶,发出叮咚叮咚的水声。

“度数高不?”陈叶云接过一看,上头的包装纸还挺好看的。

“一两度。”郝少东坐在一旁,看她仰头就是一口,“今天啤酒厂的人带来的,其他度数高的我分给其他人了,给你带了这瓶果味儿的。”

陈叶云喝了一大口,觉得甜甜的,咽下去后嘴里有回味的甜,“人家这啤酒做得真好喝。”

“等以后我们农场给啤酒厂供大麦和啤酒花了,我们也能蹭上点啤酒。”

“你们定了?”

“还没呢,回头还得商量种植面积,供货产量那些。”

“哦...那得再好好谈谈...”陈叶云和他聊着天,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这些日子又工作又看书,几乎能沾枕头就睡。

第二天,郝少东跟啤酒厂的人确定了后续的种植意向,不过东来啤酒厂那个叫赵新诚的后生最后还问了他几个种植啤酒大麦的问题,见他一一答了上来这才点头。

被个毛头小子质疑一番,郝少东倒也不恼,自个儿有能耐就不怕有人来问。

不过明年农场得分一部分精力专盯这一块儿,他把人送走之后跟陆庆华汇报了工作。

陆庆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后头估计上面政策要变,现在管控严,我们想买什么都得等拨款,以后估摸能松动些。”

“真的?”郝少东一直对此无奈得很。

“有这么个风声,说会放宽些,甚至有可能让我们自负盈亏...”陆庆华想到听说的消息,眼神也清明了起来,“总归是个机会,先把啤酒厂的事情搞下来再说。”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郝少东往家里回,路上碰到兵团几个其他连队的人,一人手里提着只鸭子。

他走上前去搭话。

陈叶云回家的时候,发现厨房锅里居然炖着鸭子。

她眼睛一亮,把包放下去厨房冲了个手,“你去买的鸭子?”

郝少东点头,“今儿回来得早碰见几个战友说食品站外头有人卖鸭子,只要钱不要票,我去的时候就剩最后一只了,赶紧买了拿回来。”

“那今天能喝酸萝卜老鸭汤了。”陈叶云打开泡菜罐,捞出七八个萝卜,切了片,又往罐子边上倒满了水。

“鸭毛呢?”

“拢在那儿的。”郝少东一指她左边地上。

“大军!”陈叶云朝外头喊了一嗓子,把弟弟叫过来,“给你个任务,拿着鸭毛去外头,有收鸭毛的能换颗糖。”

能换糖?大军得了令高高兴兴领着玲玲去换鸭毛。

农场里有人收鸭毛,一般看着多少给个几分钱或者几颗糖,他们收了之后拿去卖给收购站赚差价,最后鸭毛又被人从收购站买走拿去做羽绒衣。

不过大军和玲玲没穿过羽绒衣,他们只想吃糖。

“大叔,我们有鸭毛。”大军把一捧鸭毛给他看,“能不能换糖啊?”

收购站的大叔伸手摆弄了两下,“还是新鲜的啊,脱毛没多久。行,给你一颗糖。”

他身上经常备着不少糖,随时要跟人换各种毛,鸭毛,鸡毛或者其他旧物。

“能不能再给一颗啊?我和妹妹两个人。”大军可怜巴巴望着他,把糖给了妹妹。

“你们鸭毛也不够多啊,家里还有没有?”

大军摇摇头,不过他又想到其他的,“下回有鸭毛我还是给你拿过来!”

“那行!记得找我啊!”不少人做这个赚差价的生意,他一听这话倒也舒坦,又掏出一颗糖扔给大军。

“谢谢大叔!”大军接过糖立马剥了糖纸塞进嘴里。

两人一路跑回去,等到家的时候糖已经吃完了。

“换了吗?”陈叶云正在起锅酸萝卜老鸭汤,香味直往外扑。

“换了,我们都吃完了。姐,我要吃肉。”

“我要喝汤!”

泛着肉味的鸭子汤又鲜美又入味,尤其是加了酸萝卜中和了味道,吃起来更加舒爽。

汤面有不少油泡泡,被勺子给拂开,陈叶云舀了两碗起来,每个碗里头有几块萝卜片和几块鸭子肉,吩咐大军和玲玲给隔壁201郭梦莲家和202黄丽珍家送去。

一般大家交换吃的就一个楼层的送,方便些。

大军刚啃着鸭子骨头,嚼了几下赶紧吐出骨头,端着碗往隔壁去。

玲玲则是拿着个帕子包着碗边小心翼翼往前走。

“别洒了啊,小心烫。”

过了一会儿,大军回来了,刚刚还盛着老鸭汤的碗里装着几个菜饼,“姐,珍婶儿说让我们尝尝。”

“这个看着好吃啊。”陈叶云赶忙伸手拿了一块,出锅不久的菜饼里有好几种蔬菜,里头应该还裹了点肉渣,一咬就香一嘴。

郝少东几口吃了一个,也点点头,“味道挺好。”

大军吃完一个,嘬了嘬手指,往门外望望,“玲玲怎么还不回来?”

陈叶云也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没人,“估摸和婉婉说话呢,两人说着就忘时间了,你过去叫叫。”

“好。”大军又拿了个菜饼还没吃完,把剩下的一半菜饼放在碗里,擦擦手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他就瞧见了妹妹的身影,“姐,玲玲回来了。”

玲玲嘴里包得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地走回来。

“又去吃什么好吃的了?”陈叶云看她拿回来的碗里装着一小碗韭菜炒蛋。

“婉婉姐姐她娘让我坐下吃点东西,我说我们家也在吃,她还是让我吃点再走。”玲玲终于咽完了菜,“我就吃了点儿再回来。”

“你倒是有口福。”

家里的晚饭突然由一汤一素菜变成了一汤三菜。

临近11月底的高考,农场里所有报名了的人都愈发紧张起来,不少人开始看书到晚上两三点,又六点起床接着看,打着哈欠,强撑着睡意努力学习。

陈叶云知道这么短时间自己补不够人家高中学完的东西,只能有多少看到多少,她心态倒放平了不少,就像郝少东说的,考不上也不会少二两肉。

贺秀英找的书也寄过来了,陈叶云抓紧时间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就去知青点,一来二去倒也和一帮知青熟悉起来了。

一起讨论完,大家还从灶台下方掏出几个烤红薯分着吃,吃完继续看书。陈叶云吃了晚饭过来一块儿看书,这会儿倒不饿,不过拿着张翠青分过来的一半红薯,红得像是能油,她还是忍不住了。

“真甜。”

有人看著书太冷,手脚冻得不行干脆去打了二两白酒来喝,一口下去暖暖身子,又辣地发出一声呲溜。

“哎,看这么久书能不能考上啊?”

“杨凡同志,别说泄气话啊!好好学习,争取考上!”

“可是我听说这回报名的人特别多,竞争太大了,我都下地干活这么久了,要把书本重新拿起来学多不容易啊。”他手里捏着抄来的书,那字儿写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勉强认出来。

“考不上就不回去呗。”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杨凡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眶,“去年我娘给我寄信还说,说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煮了碗长寿面,就是我没在身边吃不到,最后她和爹替我吃了。”

杨凡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转身对着墙擦了擦眼角。

“我娘也是。”杨凡的一席话触动了不少人脆弱又敏感的神经,有个女同志也喃喃自语,“我走的时候我娘一个劲儿流眼泪水,我还安慰她说,没多久就能回去了,结果我这一走就是四年。不知道我娘的白头发长了没有,她以前老爱让我给她拔白头发,说拔了看着年轻些。”

“不要说了,怪让人难受的!我们好好学习,抓住这次机会,就算这回不行,下回也行,我们都能回去!我都好多年没吃到我娘做的饭了...”站起来的李知青自己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

“咋了嘛?嫌我做饭不好吃哇?”负责在知青点开小灶的张知青出来活跃气氛,佯装生气。

结果李知青叹了口气,“你做得也挺好吃的,就是,就是不是那个味道。”

“啥味道?”

“家的味道。”

陈叶云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她们的话,心里也一阵忧伤,这群知青把青春和岁月奉献给了每一块田土,却一直不能和家人团聚,希望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

日子总是不停重复,终于迎来了高考那一天。本次恢复高考时间仓促,每个省份自主命题,开考时间也各有不同。

时隔十年,终于有人能踏进高考考场。陈叶云一大早就被郝少东载着去城里考场。不少人都骑着自行车出发,来不及的就随便搭上哪个同志的车后座,跟着一块儿过去。

“准考证带好没?再检查检查。”郝少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带好了!我出门检查了的。”陈叶云嘴上这么说着,可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包里摸,再确认了一遍才放心。

到了青峰一中门口,陈叶云下了车和郝少东告别。

“我下午来接你。”

“好,你回去路上小心。”陈叶云用力朝他挥挥手。

本次青峰市的考点设立在一中和二中,学校门口拉着大红横幅,上头写着,“提前预祝所有参加高考的学子取得好成绩!”

学校门口堪称人山人海,无数的考生,送考的家里人都挤在门口。陈叶云和张翠青约好了学校门口见,她踮起脚尖四处望望,努力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看到熟悉的。

“你好好考啊,我们都相信你!”

“不要紧张,就按照你平时复习的来就行。”

“中午回来吃好的!”

耳边全是一阵一阵的叮嘱声,陈叶云往旁边空地退了几步,结果正好看到张翠青,她也在找自己。

“翠青!”陈叶云朝她挥手,“我在这儿。”

“小云,我好紧张啊!”张翠青一路小跑过来,刚走近了就抓着陈叶云的手说话。

两人跟着人群一起往里走,陈叶云用力捏捏她的手,听到她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顺顺气,别紧张!”陈叶云看着她,脸色有些差,挺苍白的,“先缓缓,一会儿做题看清楚再做,别急躁。”

张翠青想靠着这次高考回城,最近几晚都睡不着觉,昨晚更是睁眼到天亮,她不想再下地干活,她想回城去读书!

“呼~”她缓了缓,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好些了,你也加油!”

学校里涌入了一大群人,各个都朝气蓬勃充满希望,他们将成为这十年来第一批参加高考的人,这一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平等的,坐在考场上,拿起笔的那一刻,起点就是一样的,给每个人的机会也是一样的。

陈叶云被分在一楼中间的考场,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一个个穿着厚实的棉袄,进了教室搓搓手,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她左手边是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女同志,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互相笑笑,她大方跟人说了声加油。

右手边是看着约摸三十岁的男同志,戴着副眼镜,穿着蓝色中山装,瞧着还有些书卷气,听人跟旁边的人寒暄才知道,人家是初中老师,这回也是想圆个大学梦。

陈叶云看着准考证上自己的照片,上头写着“陈叶云”三个字,一时涌上不少情绪。

叮铃铃铃,有人走进来了,手里抱着一摞试卷。

高考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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