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单上写着收方姓名:郝少东

收方地址:628农场

电报内容:我是陈叶云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陈叶云练了一手好字,娟秀飘逸,赏心悦目。办事员同志看着字,又抬眼看看人,心里惊诧。

“这是我娃娃亲对象,日子久了联系也少了...”陈叶云看着她波涛汹涌的眼神和张得能塞下鸡蛋的嘴,为自己解释。

当然,这话,对,也不对。

当年郝威和陈志国在同一战区,只是一个出身名门,一个出身草根。可两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倒是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郝威半开玩笑的说要让两家结亲,来个亲上加亲,只是两人家里都是儿子,只能约好以后孙辈定个娃娃亲,说完还给了枚子弹壳做信物。

后来郝威一路升迁,陈志国退伍回乡,一开始几年还通着信,两人在信里约定了已经出生的孙子郝少东和孙女陈叶云的婚事,郝威出任务时还带着十岁的孙子郝少东来看过老战友一家。

可时间久了,外头又乱起来,加上两家都换过地方,天各一方便断了联系。

直到前年,郝威多方打听,又在郝少东的陪同下找到老战友陈志国。

“同志,同志。”邮电所的办事员唤回沉浸在回忆中的陈叶云,她刚结婚,脸上挂着新婚燕尔的幸福笑容,“肯定能找着,我瞧你就是个有福的,到时候跟对象把婚结了,日子好着呢。”

“但愿吧。”陈叶云想到什么又问她,“拍加急电报的话,那边多久能收到啊?”

“加急的三四个小时吧,不过加急的可贵啊,价钱翻番儿了。”

陈叶云像是下定了决心,坚持拍加急电报,普通电报得好几天,她等不起。

“那行,一共一块两毛六分钱。”

办事员接过一把散票,有零有整的,一看就是攒了许久,她心里感慨,这可是真心相爱啊,不禁有些感动。

“这是电报报费收据,你把家里地址写好,到时候送报员给你送家去。”

陈叶云点点头,捏着花了一块多换来的电报报费收据踏出邮电所大门。

从邮电所出来,陈叶云去供销社买了些东西。这会儿老天爷已经变了脸色,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看着阴沉沉的。

她站在县城口的老槐树下等驴车,李二叔说了差不多这个时候会往村里赶。

这回运气好,她没等多久便等来了驴车,李二叔停了车,招呼她上。

陈叶云刚迈腿踩上去,才看清驴车上坐着的人,两个隔壁村的大姐,还有两人是生产大队队长的儿子孟建军,以及他四岁的儿子孟祥。

也是这回做媒的婆子找伯娘给她提的婚事,嫁给孟建军,给孟祥当后娘。

孟建军没成想能在这架驴车上碰着中意的人,他前几日才托了婆子去打听陈家口风,想娶陈叶云进门。

陈叶云长相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灵,看得人心颤,说起话来也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孟建军一直对她有意。

李老二悠哉悠哉赶着驴车,后头坐着五个人,不时传来说话声。

“陈叶云同志,你去县城买东西?”孟建军费尽心思跟人搭话。

“嗯。”然而陈叶云显然没兴致搭理他。

可瞧着陈叶云的俊俏模样,孟建军丝毫不介意她话里的冷淡,他绞尽脑汁想话头,“你大伯前头来大队问秧苗的事,有信了,这事儿啊...”

“孟同志,你下回亲自跟他说吧。我也不大清楚。”陈叶云终于正眼看他,直接止了他的话头。

这几日,大队本就有些风言风语,说陈叶云要去孟家当后娘,陈叶云实在不愿意这会儿给人留下和孟建军太过熟识的印象。

她余光瞄到旁边坐着的两个隔壁村的大姐,两人眼睛冒着精光,止不住往这边打量,显然是想看热闹的。

孟建军也察觉到陈叶云的话里的冷意,他刚想再找补找补,儿子孟祥却开始闹腾了。

“爹,我饿了!”

“祥子,还有会儿到家,咱忍忍啊。”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我饿得不行了。”孟祥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一向被惯宠着长大的,脾气也就横了些,连孟建军都管不住他。

孟祥闹起来没完,在驴车上大喊大叫,声音刺耳得紧,陈叶云蹙眉看着那孩子,才四岁大,身型看着却和村里七岁的娃差不多,长得十分壮实。

“我这儿有个早上带的馒头,这会儿估摸有些发硬,你给孩子凑合垫吧垫吧。”

旁边婶子掏出布袋里的馒头,塞给孟建军,让他快给孩子吃了,这哭闹声是真让人心烦。

“谢谢婶子。”孟建军乐呵呵接过,揭开递到儿子面前,“祥子,来吃点。”

“我不吃这个!玉米面的,难吃死了!”孟祥一挥手就将那馒头打落,扑通扑通沿着驴车架子落到地上,还打了两圈滚。

这孩子娇贵坏了,在家细粮大部分都是进他的肚子,这会儿也挑三拣四的。

“你咋还糟蹋粮食!人婶子好心给咱的,你这娃真是...”孟建军大力拍打了一下儿子的手,数落他,又朝人道歉。

“婶子,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

陈叶云在一旁看着,心里升起愁云,她想了想自家孩子,觉得大军和玲玲是真懂事。

“我回去告我爷我奶!你打我!呜呜呜......”孟祥在家里就没挨过打,这下哭喊的声儿在山里都有了回响,双手双脚一通乱蹬,谁看了能不说一个耍横。

“孟同志,你家娃声儿还挺大啊。”隔壁村大姐眼里生出鄙夷,这家就是把娃惯成这德行!

“莫闹了莫哭了,小娃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嘞。”驾车的李老二听着也心烦。

陈叶云看着孟祥的模样,又看看旁边孟建军拿他儿子没办法的模样,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

孟祥左腿乱蹬,正巧重重踢到了陈叶云小腿上,在她的黑色棉裤上留下个显眼的脚印。

“陈同志,对不住对不住,孩子没个轻重。”

孟建军又替儿子道歉。

陈叶云用手掸掸灰,默默往另一头移了移位置,尽量远离那祸头子。

好不容易挨到驴车路过村口,陈叶云向了李二叔道了谢,第一个下驴车,快步往家赶。而孟建军被撒泼的儿子缠着,压根追不上陈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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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岛西北沿线628国营农场,二营营长办公室。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国字脸,浓眉下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人一开口也是中气十足,“郝少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成家哪像话?”

被训话的郝少东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身形挺拔,站得笔直,常年在农场训兵建设,让男人褪去青涩,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刚毅。

可一开口,这人又开始跟领导打晃,“营长,我这不是没遇着合适的嘛,你就放过我吧,我娘那头我自个儿去说。”

“放屁!”营长陆庆华一拍桌,上头的文件档案也抖了抖,“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小子就知道糊弄领导,糊弄爹娘。你也不看看你,都二十四了,还打光棍,也不知道害臊。”

郝少东挨了营长骂脸上也没半分表情变化,恭恭敬敬听着。

陆庆华看着这人是有气撒不出。

郝少东今年二十四,是队伍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刚升任连长一年多就带着三连立下两个二等功,四个三等功。带兵用人,都是一把好手,陆庆华最看重他。

可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没心思解决个人问题,别的军人这个年纪娃都地上跑了,他还没个对象。

偏偏郝少东去世的爷爷是自己以前的领导,他娘也操心这人婚事,拜托自己多关心关心郝少东的个人问题,陆庆华为此是愁得不行。

“营长,你平日工作忙就别为我这点小事儿费心了。”

“这是小事儿吗?我跟你说啊......”

郝少东又被数落了半晌才重获自由。

回到三连连长办公室,郝少东给自己沏了杯茶,七子铁饼茶,是他跟二连连长训兵打赌赢的战利品。

深褐色的茶叶被热水冲散开,腾腾热气从搪瓷盅里冒出,抿上一口,清香扑鼻,细品之下,隐有回甘。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打扰了郝少东难得的悠闲时光。

“进来。”略带深沉的声音响起。

通讯兵小张推门而入,手里捏了份纸张样的东西。他知道连长肯定又被营长拉去训话了,这会儿正烦着呢。

“报告连长,有份您的加急电报到了。”

郝少东看他手上捏着的电报便开始头疼,这些日子他已经收到不少,修长的手指拉开抽屉,里头躺着四五封电报,全是他老娘拍的。

郝少东母亲贺秀英成天操心儿子婚事,见他远在农场不服管教,干脆隔三差五给他拍电报,洋洋洒洒写一通,催他相亲结婚。

“行了,搁桌上吧。”

小张听从命令把装着电报的信封放在桌上,打了报告才出屋子。

他也知道自己连长的烦忧,连长长得英俊,农场里最英武的军人非他莫属,不少没结婚的姑娘都巴望着能结个亲,可连长就是没心思。

小张想不明白,挠挠头回去了。

办公室里,郝少东两指捏着信封一角,在空中晃了晃,他看着信封正面的电报二字,仿佛已经听到脑海里亲娘催婚的声音,他抬手刚要撕开信封。

叮铃叮铃叮铃

桌上电话铃响,郝少东随手把信封搁在一旁,拿起听筒。

片刻后,三连集结号声响起,农场往西十里地,一处村子被大雪埋了,郝少东带人前往救援。

屋里,只有那封电报孤零零躺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电·被关小黑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