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陈叶云把人叫住, 走到秦芳芳跟前,衣袖已经被她拉回去了,把小臂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到。“芳芳,你...”

“我饿了,想吃饭了。”秦芳芳小声嘀咕, 见玲玲姐姐一直盯着自己手瞧,忙往后头缩了缩,眼睛飘来飘去没敢正眼看她,说完话撇下玲玲就先跑了。

“哎, 芳芳, 你等等我啊!”玲玲在后头叫着, 准备迈腿跟上去。

陈叶云一把把妹妹拦住, “玲玲,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芳芳手上是不是被打的?”

玲玲看姐姐一眼,脑袋转了几圈, 把这些日子见到的一股脑说了。

原来玲玲上学之后,见隔壁桌的秦芳芳天天不爱说话,也不和人玩,就爱去逗她,一来二去, 两人还玩得挺好了,也能经常一块儿说话, 吃饭,放学也一起往外走。

直到后来有一天, 她无意中瞧见芳芳手臂红红的, 轻轻碰一下, 她就抽了口气,小脸也皱成一团,玲玲问她怎么回事,芳芳就是不肯说。前些日子,两人经常说悄悄话了,要互相交换小秘密,玲玲才知道那是她爹打的。

“芳芳说为什么打她没?”

玲玲摇摇头,“没有,芳芳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她爹会生气的。芳芳还说要是我跟别人说了就不跟我玩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叶云,玲玲抓着姐姐的手着急说道,“你别让芳芳知道是我说的啊。”

说完,人就跑了。

陈叶云看小姑娘乖巧可爱,甚至还些怕人,她爹怎么下得了手?

“王老师!”陈叶云看到妹妹班上的老师,忙上前去。

农场小学五个年级,一共六个老师,每个老师教好几个年级的好几门课,王老师就在一年级、三年级和五年级教语文和数学。

“陈医生什么事?”王老师今年三十三岁,戴着一副红色塑料框眼镜,梳着个圆发髻,整日和孩子打交道时常瞧着有些疲累。

陈叶云几句话把情况说明了,王老师思索一番,之前确实没见过秦芳芳的胳膊,这孩子不管什么天气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芳芳那孩子,娘死了四年,就她爹带着,估计是孩子在家皮被打了,一人带孩子确实不容易。”她手上还有一堆事儿,着急走,“你费心了,我后面会看看的。”

“没事,就见着那伤痕觉得下手挺狠心的,芳芳那姑娘看着也不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孩子跟我也不熟不爱说话,您去问问肯定最好。”

跟学校老师说好,陈叶云顺道又去找李队长说了情况,虽说不时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被打是常事,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队长正监督生产呢,刚有人中暑晕倒了,他是忙得焦头烂额,得知有人打孩子也点点头,“陈医生你咋还操心起这个了,那些小屁孩有时候皮起来是闹个没完,总不能谁家打孩子我都去管管吧?”

陈叶云帮着把人送到树下,靠着大树躲阳,李队长把水壶拧开给中暑的人喝,结果那水壶在太阳底下晒着,水都给晒热了。有人去灌了半壶河水来,倒在手上用手指往人脸上弹。

“不然回去歇会儿吧?”

“不用不用。”中暑的大姐靠着树干,感受到凉水在脸上,身旁有人打着蒲扇扇风,“我缓缓就行。”

瞧着人面色没那么苍白了,陈叶云才起身跟李队长继续说前头的事儿,“李队长,芳芳那孩子真不像会皮的,而且我就匆匆看了那么一眼就觉着打得狠,可是小姑娘不让我看,你还是去看看吧,别回头出什么岔子。”

“也成,我到时候打听打听,秦芳芳是吧?她爹在养鸡场干活呢,娘是死了几年了...要是他下手没个轻重,我好好说说他。”李队长摆摆手,催人回,“陈医生,你快回去,别跟这儿晒着了。”

陈叶云听了李队长的话也暂时放下心来,可能就是跟李恺被他娘揍一样,小孩子太皮了,大热天的,她戴着顶草帽往回走,帽子还是李队长找到一顶闲置的给她了。

经过农场农工院里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嘈杂声,探头往里看了看,是有个男人在教训孩子,那声音大得震天响。

“你还不认错啊!死不悔改,真是比牛还倔!”男人手里握着双布鞋追着孩子跑。而那小男孩脸上却是是没有悔改的意思,嘴上也不说软话,还跟他爹犟嘴。

“你小时候比我还皮,你现在管我干啥!”

“你要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抽你!”

陈叶云边走边看,想起以前村里教训孩子也这样,要么孩子到处跑惹得鸡飞狗跳的,要么就嘴上抹了蜜看到树枝棍就立马认错,机灵得很,再不济就要找爷爷奶奶救命了。

脑海里回想起,今天见到的秦芳芳,陈叶云猛地明白过来哪里不对了!别的小孩儿挨了打顶多哭一两天,后头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该皮还是皮,或者就学乖了变得规规矩矩,可没人像秦芳芳那样,见谁都胆子小,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人,这样的小姑娘要说太皮实惹得一顿打,是真不对劲。

她立马调头回去找李队长,好说歹说让他带着去人家里看看。李正民被她烦得没边了,只能领人去看看,边走还边念叨,“小陈同志啊,你就是心太细,想得太多了,这谁家爹娘不揍两回孩子啊,没那个必要。你不信,一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反正看看也少不了二两肉嘛,看了安心些,李队长,这大热天的,您又忙,还抽时间去看看,咱们农场要是没你,真是不行啊。”陈叶云嘴上甜,哄着李队长抽出时间去看看。

“哎呦,这说得啥话?我当上这个大队长也赖大伙儿支持,谁家有事儿我也不能不管啊。前面就到了,过去看看。”

秦伟跟闺女秦芳芳住在农场一排土块房里,前年农场组织重新修了房子,上头补贴钱,让每家自个儿出八块,秦伟没同意,所以还是窝在土块房。

房子面积小,就拉了快帘子隔了两张床,李正民走近看了看,听到些什么动静,不过里头黑漆漆得看不大真切,就隐约觉得有人影晃动。这地儿采光是不行,大白天都得点煤油灯才有亮。

李队长站在窗户口刚准备喊人,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陈叶云扒在窗户口朝里看,瞧着像是有人拽着人走,她忙叫李队长来看看,这会儿人正好往窗户这边走来,李正民瞪着眼睛是看清了,那秦伟在打人呢!

“秦伟!”李正民从窗户口喊住他,“开开门。”

秦伟没想到这时候能有人来,低头恶狠狠说话,“还不快起来!跟你娘似的,没用玩意儿。一会儿不准在外人面前乱说话啊,小心我收拾你。”

今天秦芳芳放学回家做饭,因为手上还有些痛,动作慢了些,秦伟下工回来没买着酒本就心情不爽利,又没吃上口热乎饭,当即就发作了,拿出屋里那根树枝棍开始教训孩子。

“李队长,啥风把你吹来了?”自己屋里可从来没客人,自从媳妇儿死了之后也没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来往。

李正民朝屋里望望,见秦芳芳靠着墙,悄悄抬头看人一眼,发现自己也瞧着她,又连忙把头垂下。

“秦伟,你是不是打你闺女呢?”

“那哪儿可能啊!我从不打孩子,你去问问左右几家的,他们才打,把娃追着到处跑,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

李正民蹙眉看他一眼,这小子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尤其是他婆娘死了后更是没人管着,听说还跟农场旁边一个村里的寡妇有些猫腻。

“芳芳,你过来,跟我说说,你爹打你不?”李队长朝人摆摆手。

秦芳芳听到动静,又抬起头,陈叶云看到她小身子弓了起来,双手捏着自己衣裳角,攥得紧紧的。小脸有些脏,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眼睛里头黑漆漆的,见到来了两人,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她看了一眼说话的李队长,又看了一眼早上见过的玲玲姐姐,没说话。

“丫头,你有啥说啥,不要害怕,你爹要是打你我肯定给你做主哈!”李队长瞧着小姑娘的样子也不忍心,这样的孩子哪像是能皮的?像个受惊的小猫似的。

“说话啊!”秦伟瞧不上自家闺女那副闷葫芦模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这可是李队长,问你话还装聋啊!”

“你说话吼这么大声干啥?你闺女都得给你吓出毛病。”

秦芳芳听了亲爹说话,才缓慢地摇摇头,当是回话了。

“看吧,李队长,小娃是不会撒谎的,我闺女都说了。”秦伟乐呵着,觉得自己洗刷了“冤屈”。

“你瞧你那样,我可是听说那小娃手上都是你打的伤。”李正民挪步准备往里走,却被秦伟给拦下来。

“李队长,我真不会打闺女,你指定是听了谁说闲话,往我头上泼脏水!”

说这话时,秦伟眼睛直往陈叶云那儿瞟,暗示意味十足。

在一旁看了许久,始终沉默的陈叶云这时开口了,“我亲眼见到过芳芳手上的伤,不是你打的?”

秦伟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看闺女,见她头垂得更低,一副心虚的模样知道是被人瞧见了,“那又怎么样?我教训我闺女还犯法啦?这不天经地义的事儿嘛。”

“哎,你。”李正民看他还耍起横来,刚想劝他两句,就见到农场小学王老师往这边来了。

“李队长,陈医生,你们是来看秦芳芳的?”她这会儿才忙完,想着陈叶云先前的话还是来家里确定下情况。

秦伟见来找事儿的人越来越多,眼里蕴起一片浓密乌云,像是要发作的模样,尤其是身旁几人嘀嘀咕咕,更惹得他心烦。

大手一挥,顺手就把门口桌上的瓷碗给摔地上了。

几人都给吓了一跳,一直安静的秦芳芳更是用手捂住耳朵,小小的身子轻微的抖动着。

“别怕啊!”陈叶云冲进屋里,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王老师站在一旁小心撩起孩子的袖子,见上头真是有刺眼的红色伤痕,布满纤瘦的手臂,那一道道像是被抽出来的,顿时眼里怒火腾腾。

“李队长,你看看孩子被打成啥样了。”

李正民往里一看,哎哟,心也跟着皱了皱,“秦伟,你闺女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不听话,我打她两下还成啊?李队长这不犯法吧!”

“你...”李正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是没听过这事儿犯法的,可那模样也太惨了,要是孩子她娘还在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造孽!

陈叶云跟王老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再留在家里怕不是要被打死,提出把孩子接出去住会儿。

“啥?我娃你们想接走?门儿都没有!”秦伟蛮横开口,坚决不同意。

“芳芳手上伤那么重,总得处理伤口抹抹药吧,我们也是想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就住卫生所嘛,你要见着随时也能见,孩子都成这样了还能跑了?”陈叶云想了个折中办法,先把孩子带出来安稳两天再说。

李队长在中间左右为难,按理说人亲生孩子肯定不能抢了去,可这亲爹也太不是东西了,咋能这么打孩子。“秦伟,你瞧瞧孩子那模样,让外面人评理都得数落你,还是让小陈领去卫生所看看,闺女还是你闺女,谁还能抢走不成?”

秦伟被人扰得心烦,瞧着秦芳芳也觉得左右看不顺眼,干脆先应了,反正人去卫生所待着随时都能找着,也就同意了。

周小娟听说了这事儿,一边给小姑娘手上抹药,一边咒骂两句,“狗东西,还这么打人!”

秦芳芳背上,腿上也是给抽的伤,周医生给她上药是难得的耐心和温柔,那模样是陈叶云没见过的。

被众人哄了一天,警察秦芳芳才卸下心防,跟几人说了实话,自从她娘死了,她爹就爱喝酒打人,一烦心就拿根树枝棍抽她,洗衣裳做饭扫地,哪里看不顺眼就打一顿,还威胁她,要是说出去就不要她了,到时候她没爹没娘只能被山上的狼给叼走吃了。

说话的时候,秦芳芳从头到尾不哭不闹,仿佛手上的伤跟她没关系似的让人看着更加心疼瞧着更心疼。

李队长跟几人合计一番,看能不能找到她娘那边的亲戚把孩子要回去。毕竟这有了血缘关系才有个名目,其他人非亲非故的,他爹肯定是不愿意撒手的。

周医生听了也催着李正民去办事,让孩子跟她待着,要是秦伟敢来,她可不得给人留情面。陈叶云难得见周医生如此生气,是真的怒极了。

后来几天,秦芳芳白天去上学,下午就回卫生所待着,晚上跟周医生回家,两人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性情古怪竟然相处地十分和谐,大晚上说不了两句话,谁也没打扰谁。

陈叶云回了家,不少人吃过饭拿着自家小板凳在院里乘凉,人人手里那把蒲扇扇风,院子口还点了两团艾草熏蚊虫。

“小云,回来啦?吃饭没?”

“吃了,我在周医生那儿吃的。”

黄丽珍和赵月给她让了个空地,陈叶云跟着坐下,问两人先前聊什么呢。

“隔壁村许寡妇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种呢。”黄丽珍消息灵通,这十里八村许多事她都知道,这会儿说的是那边一寡妇,还没再婚突然就怀孕了。

“吃点李子,刚去摘的。”赵雪梅提着个木筐四处给人散李子,那筐里装了大半,青色李子,看着就脆生。

赵雪梅看着那三人坐一块儿,也慢悠悠走过去,毕竟人给了自己儿子打虫药,她也念着情,招呼陈叶云吃李子,“陈医生,你也尝尝。”

顺手又给旁边的赵月抓了一把。

两人道了谢,见旁边的黄丽珍梗着脖子一言不发,赵雪梅也当她不存在,散完就走。

“珍姐,你跟赵雪梅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就是看不顺眼,瞧她那样,哼。”

“来,吃个李子,消消气。”陈叶云给人递给李子过去,这是农场种的果树,有些果子掉了,大伙儿能捡点回来吃。

“你诚心气我是不?小心酸死你们!”黄丽珍拧二人一把,几人笑作一团。

第二天,秦伟回家见没人做饭收拾家里,就想起闺女的用处了,直接来卫生所领人。

屋里周医生看着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没给他半分好脸色看。

李正民带着秦芳芳娘家消息来卫生所的时,秦伟已经离开。

“芳芳呢?被他带回去了?”

“你是没瞧见周医生多厉害,给人骂回去了,数落了他一通。最后跟他说了,芳芳病还没好,不能出院,她是医生必须听她的,不然就转城里医院去,医药费得花好几十,把秦伟说得一愣一愣的。”

“周医生那是真厉害。”李队长深有感触。

“对了,我翻了农场以前留的地址,她娘是外村的,家里估摸是还有外公外婆和个小姨,昨晚我给人打了电话,她们村大队接的,说人进城去了,等回来帮忙递个话。”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断了联系吗?”

“这不隔地远嘛,以前她娘在的时候每年能回去几次,人死了之后就只时不时写封信寄过来,不过听起来秦伟没回过。据说她小姨过年都给秦芳芳寄过压岁钱,结果我问了那丫头,从来没拿到过。”

“真是黑心肠,芳芳跟着她娘娘家人才行。”

“就怕他不放人啊,怎么说都是人亲爹,总不能抢人孩子吧?这事儿真是不好办。或者看芳芳小姨过来说道说道让秦伟收敛点。”

一天后,秦芳芳小姨赶过来,见着外甥女被打成这样,当下就红了眼眶,而一向不哭不闹的芳芳见到几年没见的小姨,呜呜咽咽扑进了人怀里,轻声抽泣着。

“芳芳,以后跟小姨走,养你我还是养得起的!杀千刀的秦伟,当年娶我姐的时候说的话都咽狗肚子里了!”

李队长见人挺好,也觉得芳芳跟着小姨日子能好些,可怎么要人是个大问题,秦伟可不是能好说话的。

结果后头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秦伟见自己媳妇儿娘家人来领人,摆摆手随意“这赔钱货我还不稀罕,成天吃我的穿的,让她干点活也干不好,你快趁早领回去,我还能省点钱。”

芳芳小姨跟他对骂了半天,最后牵着外甥女走了。秦芳芳走的时候看着卫生所的周医生陈医生,赶来的王老师,李队长,第一次笑了,冲她们挥了挥手。

“这下好了,总算是离了她爹了!就是不知道秦伟怎么突然能愿意让人把娃领走。”

几人都猜不透他心思,不管咋样都是好事。

陈叶云心情大好,回家属院的时候正好听到黄丽珍说话,“原来那寡妇跟咱们农场秦伟好上了,说是给人怀了个种,秦伟天天下工了往人屋里窜,盯着那尖肚皮说准是个儿子。”

“怪不得秦伟连亲闺女都不要了!说让领走就领走呢。”

“不过说着奇怪,我前头明明见着那寡妇是跟她们村另一个男人的,怎么又变成秦伟了?”

“算了,随他们折腾去。”

*

星期天一大早,难得的休息日,郝少东又去了连队。家里三人一起喝着稀饭,陈叶云吃着泡豇豆,又想起泡菜罐子的事儿,“我今天一定得去买个罐子回来,我这记性,回回忘了这事儿。”

“姐,要进城吗?我也要去!”大军听到要去买东西,眼睛都直了。

“买个罐子进什么城,珍姐说咱们供销社就有,你们好好在家做作业,做完了再下楼玩。”

“姐,我和哥哥跟你一块儿去呗。”玲玲看着姐姐,还想争取。

“下回带你们去逛逛,我就拿个罐子,骑自行车去很快就回了。”陈叶云三两口吃完饭,起身揣了一块钱在身上,准备拎着自行车出门。“我先走了,再去买点菜回来泡着,晚上烧红烧肉吃。”

“好吧,姐,你早点回来!”

“姐,给我们带糖啊。”

两孩子目送陈叶云离开,又埋头吃饭。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大军以为是姐姐又回来了,扯着嗓子喊,“姐,你是不是忘带钱了?”

结果推门进来的人是郝少东。

“姐夫,你怎么回来了?”他听姐姐说姐夫今天早上也歇不了,得下午才回来。

“提前忙完了,你们姐呢?”郝少东环视一圈,没见着人影,随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吃起来。

“出门去了,姐要买泡菜罐子给我们泡泡泡菜吃。”玲玲抢着答话,大军赶紧下了凳子去厨房拿碗打稀饭给姐夫喝。

郝少东吃饭速度是练出来了的,风卷残云,一分钟就搞定了。

“一会儿吃完饭,大军把碗洗了啊。”他喝完稀饭,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拍手起身准备出门。

“哦,好。”大军看着姐夫又要走,忙问他,“姐夫,你也要出门啊?”

“接你姐去。”

陈叶云在供销社花了一毛钱挑了个黄陶土罐,约摸得有七八斤重,罐身呈两头小中间大的形状,罐子口有一圈封口的水槽,平日得添水,再将盖子盖好,不能进了空气。

那泡菜罐子挺大个,陈叶云给栓了几根稻草捆子准备吊到自行车车头上。

正往上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再一看,竟然是郝少东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要去连队吗?”

“提前回了,营长有事。”郝少东自然地接过泡菜罐子,又问她,“还要买什么不?”

“已经买好了,我使了一斤肉票,猪肉师傅给我割了一斤三弦,还送了我一块猪皮。”说到这儿,陈叶云笑得开心,嘴角直往上翘。

两人一路推着自行车走,郝少东看了看她手腕的表,还不到九点,“师傅找你看过病?”

“对,我回回来都给我送点,猪皮啊,或者冒出来的肥肉坨。”每天杀头猪卖光,总能剩点边角料,一般都是让师傅自己处理的。

“我来骑,你抱着罐子坐后面。”郝少东和陈叶云换了手,两人一起回家去。

“本来说等你晚上回来再烧红烧肉呢,谁知道你提前回来了,那我一会儿回去就烧,中午就能吃上。”

陈叶云在后座自己念叨,计划中午吃什么,这阵子大家都累惨了,得吃回肉好好补补。

一不留神,她再抬头往旁边看的时候发现竟然不是回家的路,郝少东瞪着自行车朝条小道去。

“哎,咱们去哪儿啊?不是回家吗?”陈叶云抱着罐子,看着眼前景象越来越熟悉,直到出现了那天见过的湖泊。

郝少东停了自行车,一抬腿下了车,把泡菜罐从陈叶云手里接过放到地上。

“你不是想来这儿瞧瞧吗?我今天上午正好有空。”

“你之前来过这儿吗?”陈叶云径直往前走去,那片湖很大,她一眼望过去没望见边际,湖水清澈,泛着幽幽的湖绿光。

“刚到农场那两年来过,那会儿还要通淤,后来就很少来这边了。”郝少东大步往前走,招手让陈叶云跟上,“给你看个好东西。”

听人这么说,她也来了兴致,“什么啊?”

郝少东走了好几百米远,来到湖的另一边,这里已经靠近农场出口了,没什么人经过,他指着前头停在岸边的木船,“喏,这个。”

“我们要坐船吗?”陈叶云还没坐过船,见到那艘木船眼里都发着光,小跑着越过郝少东站到船前。“这船是干嘛的啊?就一直这么停这儿?”

“这船是以前作业用的,后来没用处了,就放这里,都荒很久了。”木船上,躺着一副沾了灰,有些破损的船桨,还漂着不少枯枝败叶,郝少东拿起两支船桨互相拍打掸灰,又放湖水里涮了涮,这才差不多洗干净了。

“拿着。”他将船桨扔给陈叶云,又转身清理上头的树叶,接着去旁边树上扯了几片大叶子,再把拴船的绳索解了,一步就跃了上去,站定后伸手要接陈叶云。

陈叶云先把船桨放在船尾,把手交给郝少东,自己迈了腿,踏上木船。刚站上去就觉得有些摇晃,立马抓紧了男人的手,后背也被人另一只手护着。

刚扯的叶子被垫在船身,陈叶云一屁股坐下去,给人留了一半位置。

许久没有行驶过的木船此刻又晃晃悠悠的出发了,陈叶云满脸兴奋低头看着洒上了金粉的湖水,伸手去探了探,凉幽幽的。

男人熟练地划着船桨,见她孩子气般跟一池湖水玩得不亦乐乎,也笑了。

四周静悄悄的,越往前划越不见人影,只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而船上那一对也在说话。

“这湖最后往哪儿去了啊?”

“出农场了,最后汇进浦月河。”

“就是我们来的时候坐火车看到那条河?”

“没错。”

“啊,那我们岂不是能划回家了。”说完,陈叶云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一句多么傻气的话,吐吐舌头。

郝少东停了船桨,看着她,眼角之间蕴有笑意,“那你是想累死我吧。”

陈叶云看看他,面上展出笑颜,眉眼一一点弯起来,小声嘀咕,那声音像雨滴打在石头上,清脆悦耳,又转瞬消失,“我瞎说的。”

小船划呀划,在湖里激起了一阵涟漪,陈叶云靠着船身,手在湖面划过,看着一圈圈波纹叠开。

她望着蓝天,天上飘着几朵云朵,万般超变化,看看四周,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最后看着正在划动船桨的男人,就见着一张侧脸,模样俊郎,十分专注。

这一刻,好像不管他划到哪儿,自己愿意跟着去看一看。

岸边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陈叶云猛地看过去,这会儿竟然有几个婶子经过。

她吓了一跳,立马往船上躺去,同时伸手把郝少东也按了下去。

岸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小船上两人并排躺着,都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隐约是听人问怎么有船在湖里面。

“肯定是那群皮孩儿又偷摸划,真是不省心。”

不省心的小两口被掩在船身里,没有被人瞧见,陈叶云听着声音逐渐变小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扯了证的,你躲什么?”

“我...”陈叶云一时语塞,人都是小孩儿来瞎胡闹,自己两口子来偷摸划船,要是被人知道了,指定会被笑话。

“被人知道了不好。”她严肃地说。

两人侧身躺着,对视一眼又都笑了,陈叶云看看两人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这么像做贼呢。”

她极少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对面的男人,那模样看得清清楚楚,鼻子高挺,薄唇微微翘着,对面的人也盯着她,眼睛里能见着自己的影子,这一刻,陈叶云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的,就震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