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然睁开双眼看向傅霁的那刻, 对方也正抬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视，程越然率先移开目光。他方才集中精力吸纳灵力，没有发觉傅霁跟了上来, 如今发现, 便眉头皱得更深, 立即起身, 毫不留情地准备转身了离开。
傅霁绝望地仰头，看着程越然坐上戚亦然的九霄环佩, 瞬息离他百里之外。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燎地疼痛，不仅仅是因为吸纳灵力除了差错, 而致使他生理上痛不欲生；更是因为酷肖他深爱的挚友程越然的「岳关山」竟然对他如此冷漠。
“岳关山”讥诮的神情，仿佛就像好友程越然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嘲弄他。
可之前, 明明他就算没有受伤, 只是因为吸纳灵力而产生疼痛，为此痛哭流涕, 程越然就会上前来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他，给他提供坚实的肩膀。
现在的「岳关山」和程越然差得太远了。
“岳关山”比程越然冷清了太多太多。
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程越然的挚友，却在对方与魔剑决战的最后时刻, 希望对方陨落，能够开启沧浪秘境。这件事, 让「岳关山」对自己产生了恶感, 觉得自己是个不可交往的对象？
傅霁停留在三重天旸谷之中, 迎着肆虐的灵力, 这次再没有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已经失去了程越然，绝对不能再次失去「岳关山」。
打定主意后，他便不再吐血流泪，而是镇定下来，忍着剧痛，吸纳灵力修复受损的灵脉。期盼灵脉修复之后，再去追上「岳关山」与戚亦然两人。
另一方，戚亦然载着程越然往九重天上飞去，每上一重，风雪就更加狂暴一重。
到了五重天的时候，程越然已经感到肌肤微微泛起细密的瘙痒。
六重天的时候，这种瘙痒变为密密麻麻的细微疼痛。
七重天的时候，疼痛变得剧烈起来，程越然本来松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八重天的时候，像是有人在凌迟他一般，偏偏九重天里，八重天的道路最长，即便是戚亦然这样大乘期圆满的大能，也要耗费一昼夜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程越然只是皱着眉头，抿紧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即便如此，戚亦然也知道对方并不好受，但他知道程越然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便没有将对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程越然应当是与他并肩而立的人，而非需要他保护的人。
怀着这样的心思，戚亦然侧脸平静地看着程越然，对方鼻梁高挺，微微有个驼峰，双唇偏薄，似乎是无情的象征，满头青丝正随着呼啸的狂风而凌乱起舞。
他不觉看痴了。
戚亦然承认，爱上程越然这件事，对方的长相起了关键的作用，他再没有见过比程越然更加俊美的人。
就在即将抵达九重天的时候，程越然若有所感，也侧过脸，看向戚亦然，问：“你一直在看我吗？”
戚亦然落落大方：“不错，看你是否能够承受住八重天的威压与风雪。”
“我承受住了。”程越然语气中一派自然，并没有任何骄傲的意思，“现在我已经从合体初期，进阶到合体中期了。经过八重天这一天一夜的淬炼，我的身体也更加坚硬，不再像之前那样疼痛。”
“这就好。”戚亦然淡淡一笑，他早就看出程越然晋升了，甚至他看完了对方晋升的全过程。
他很期待程越然重新回到大乘期圆满，两人能够战得酣畅淋漓。
说话间，两人离开八重天，进入九重天。
九重天威压最重，一下子压得程越然喘不上气，但他勉力支撑，最重还是顶住了威压，站得如松一样笔挺。
“我在东胜大陆无双山庄的时候，仙界共主庄晨轩多次邀请我前往九重天修炼，希望能够增加仙界的实力。”戚亦然平缓地说出这句重量级的话语，“我当初拒接了。如今为了你，我终究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我们就去见见仙界共主庄晨轩。”程越然拉着戚亦然的衣袖，平静地催促对方前往庄晨轩的易安小筑。
九重天的入口处，接连三重天，灵力最为充沛，因此仙界共主庄晨轩的易安小筑就在九重天入口处。
不消一刻，两人便站在一座竹楼之前。
“这里的守卫都消失了。”戚亦然发现了不对劲，这里原本应该有两名合体期的大能守护。
“发生了什么事？”程越然微微蹙眉，“我们进去看看，希望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说话间，两人轻轻推开竹门，只见一位身着银色战甲的人背对着他们，将一把剑贴在脸上，情状亲昵。
程越然大骇，只因这把剑不是别人的剑，正是他生前的本命剑，由五人二魔一同铸成的、威力无双的无名剑。
庄晨轩在他的葬礼上说过，要拿走自己他的无名剑。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庄晨轩会把无名剑这么亲昵地贴在脸上，好像贴着情人赠与的信物。
程越然心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处处针对他，害怕他影响自己在仙界共主地位的庄晨轩，背地里暗恋他？
不！
这绝不可能！
程越然不觉沙哑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庄晨轩才缓缓转过头，但脸上依旧贴着程越然的无名剑，不肯松开，仿佛松开了，他就失去了最后与程越然的联系。
庄晨轩咳嗽几声，终于将剑从自己脸上放了下来，站起身迎接道：“我因与魔剑一战，身受重伤，因此未能察觉到无双庄主与无咎峰首席弟子来此，失礼了。”
戚亦然客套道：“是我们未经允许，打开晚俯的竹门，是我们失礼了。”
程越然却无心客套，他只关心一件事：“庄晚俯，你为什么要将程越然的无名剑贴在自己脸上？”
庄晨轩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怔，其后又是咳嗽两声，回答：“因为我爱慕程仙尊。”
庄晨轩回答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地方，打了程越然一个措手不及。
“你……”程越然迟疑道，“怎么会是你？我在人间听闻，你十分忌惮程越然，怕他抢了你在仙界的地位……”
“咳咳……”庄晨轩打断了程越然的话，“不错。一开始他来到仙界，我是十分忌惮他强大的实力。我不敢同他比试，生怕落入下风。怕他抢走我仙界共主的名头，便联合其他大能封了他仙尊的称号……
“可是……在漫长岁月中，他丝毫不与我计较，毫无心防，大方慷慨的样子，反倒显得我十分小心眼。我在不知不觉中，为他的气度所折服。直至他身死，我才醒悟过来，我原来竟深爱着他！”
为什么？！
又是一个在他死后，才发现爱着他的人！
程越然丝毫不为庄晨轩的话语所动，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笑。
为什么都在他生前毫无表现，要在他死后才顿悟过来呢？
庄晨轩看了看程越然的脸，端详片刻后，说：“真像！要不是我和程越然相处了百年，我肯定分不清你和程越然两人。”
程越然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是，我是岳关山，不是程越然。”
庄晨轩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像你师父那样，将你当做替身。你就是你，岳关山就是岳关山，你永远也不可能是程越然。”
程越然更觉可笑，喃喃重复：“我就是我，岳关山就是岳关山，我永远也不可能是程越然？”
戚亦然听不下去了：“够了！庄晚俯，我们上来就是客人，你对着「岳关山」说他永远也及不上程越然，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是戚亦然心中却暗自窃喜——这样一来，庄晨轩和程越然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没有说「岳关山」永远及不上程越然，他短短十几日，就从炼气期到了合体期，这是程越然都远远比不上的。只是在我心中，没有人能比程越然更加重要了。”庄晨轩黯然解释。
程越然嗤笑一声，随后敛声。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庄共主，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何事？”庄晨轩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在程越然，程仙尊与魔剑决战的最后一一刻，”程越然刻意将「程仙尊」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嘲讽一般，“就在魔剑停滞的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段问话，庄晨轩脸色顿时煞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陷入深思之中，就是不肯正面回答程越然的问题。
“你能告诉我吗？”程越然再次问。
“抱歉，”庄晨轩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我不能告诉你当时我在想什么——”
程越然打断道：“你不敢说出来，是不是因为，当时你觉得只要程仙尊死了，仙界就再也没有你的心腹之患，你就是仙界实力最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