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宗啸倚着门框,仿佛倚着一根碧玉柱,整个人一派风雅。

苏一尘收起温柔的面孔,冷冷地对宗啸说:“既然是来参加我师弟葬礼的,那就请去太和山主脉龙脊背,而非来一间杂役的屋子来嘲讽我。”

“说得好!”宗啸啪啪鼓掌,声音雍容华贵,“这个时候,作为程越然师兄的你,为什么没有去参加师弟的葬礼,反而出现在一个杂役的屋子里——”

苏一尘脸色苍白,试图打断宗啸的话:“你够了!”

“不够!”宗啸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你师弟生前,你与他两不相见,但你却思念他,因为拿一个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杂役来解相思之苦。所以这个杂役一出事,你才会立即赶来。我说的,对不对?”

“荒谬……”程越然喃喃。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三次感到荒谬了。

他的师兄思念他,拿一个杂役来解相思之苦,这种话说出来,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程越然转头去看师兄的脸,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不为所动,于是他心想:“师兄的脸色并没有随着宗啸的话有所变化。果然,师兄只是碰巧路过这里,随手救了一个杂役罢了。”

苏一尘柔声道:“魔尊若是来参加师弟葬礼的,那我们太和派欢迎之至;若你是来和我闲话家常的,恕我现在没有时间奉陪!”

“闲话不多说,既然碰上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参加程越然的葬礼吧。”宗啸祭出本命法器,一把长槊,准备好御法器飞行至龙脊背。

“不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谁先到龙脊背,还不知道呢。”

苏一尘说完,祭出本命剑,无形剑,对程越然说:“上来!”

程越然有些恍然,师兄御剑载自己,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得有个七八百年了吧。

忘了,记不清了。

苏一尘见程越然上剑后,猛然朝上空飞去。

程越然一个趔趄,抱住苏一尘的腰。他还记得,师兄第一次御剑载自己,自己也抱着师兄的腰。

曾经如此亲昵的两个人,后来怎么就分道扬镳了呢?

程越然回过神来,松开苏一尘的腰。

苏一尘哑声道:“没关系,我御剑速度快,你抱着不容易掉下去。”

于是程越然重新抱上师兄的腰。师兄的腰纤细,仿佛一掐就能断,但只有程越然知道,这腰有多么劲韧,永远不会弯折侍人。

在空中,宗啸御着长槊,很快追赶上两人:“苏一尘,你带着一个累赘,是不可能比我快的。”

说完,飞快地前行,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程越然视线中。

程越然回想自己死前那刻,很多人围观他与魔剑的决战,魔尊宗啸就是其一。在程越然死前环顾四周时,他分明看到宗啸不屑地嘲弄,仿佛在笑话自己自不量力一样。

宗啸可能是导致自己剑停滞,最终与魔剑同归于尽的幕后主谋吗?

程越然不知道,他只是有了这个猜想而已。

不过一刻,两人便从羽仪峰赶到了龙脊背。

龙脊背前挤满了人,正一个个排队进入其中。

按照以往,程越然现在的身份是一名杂役,也要排长长的队,等上几个时辰才能进入龙脊背中。

但他现在不同了,是苏一尘的关门弟子。

苏一尘拉着程越然从大门旁边的小门中穿过,进入龙脊背中。

穿过蜿蜒的隧道,走了约莫两刻钟,才走到人群聚集处。

此地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里面建造得就像一座宫殿,巍峨辉煌。历代的太和派内门弟子死后都会归于此地,这就是太和山主脉——龙脊背。

只有长老以上,或是其他门派有威望的人才能进入这里,其余弟子都只能在山洞外面蜿蜒的小路上哀悼。

一根粗壮无比的铁链,连接长明灯的那根铁链,正在不断地通过山洞上的巨口上升。一直升到长明灯直达九霄之巅,铁链才会停止上升。

长明灯里的那抹神魂在燃烧一昼夜后,就会熄灭,最后坠落回龙脊背中,代表哀悼的编钟曲也会停止奏响。

现在长明灯还没有抵达九天,正在中界向九天升起,只等抵达九霄之巅。

程越然的尸首被置入棺椁中,木盖还没有合上。

这时,一名身着紫色法袍的男子从蜿蜒的道路中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在棺木前。

他注视着程越然的尸首,泪流满面,大声疾呼:“你等我,黄泉有我作陪解寂寥。”

说完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符箓开始燃烧,烧焦了他的指尖,他也没有松开。

“你疯了吗?”

程越然大喊出声,刚想去阻止,师兄苏一尘便出剑割裂符箓,符箓瞬间熄灭。

苏一尘上前一步,握住紫袍男子的手,注入灵力,为其疗伤:“傅霁,我知道你和我师弟生前是挚友,但你也不能因为他死了,你就陪他一起死吧。”

这时,宗啸出声:“我想,当时观看程越然与魔剑决战的人,都看到了——在最后一刻,程越然的剑明明可以动,却忽然停滞了,这一定有幕后黑手。”

他开始用优雅的声音嘲笑傅霁:“你有这个时间自尽,不如去找出这个幕后黑手。”

话音刚落,宗啸从怀中取出一盏白玉杯,将酒水洒在程越然的棺椁之前,大言不惭道:“三界俊杰,只尔共吾!”

其他人闻言,都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宗啸作为魔尊,也只有作为仙尊的程越然能和他打得旗鼓相当,就连仙界共主庄晨轩都要放在其次。

程越然目睹了这一切,为挚友傅霁的情谊所动容。

对方绝不可能是杀害自己的元凶,他立即将傅霁排除在外。

“对!”傅霁听到宗啸的话,从地上站起来,抹去眼泪,“我找出害死程越然的元凶。想当初,我与他一同救助妖族……”

话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瞥了苏一尘一眼。

众人皆知,程越然与傅霁属于亲妖一派,苏一尘属于反妖一派,却很少有人知道,苏一尘为何反妖。

苏一尘反妖,皆因他父母、妹妹,至亲之人惨死于妖族之手。

傅霁见苏一尘脸色有变,便收了声,他是少数知道苏一尘为何反妖的人之一,所以体谅苏一尘的心情。

但他的话勾起了程越然的回忆。

程越然记忆最深的,不是后来两人成了大拿之后,轻而易举地救助被修仙者捆绑售卖的妖族,而是两人尚青涩之时,合力救下一头罕有的犀雷妖。

当时,傅霁打不过那位捆绑鞭笞犀雷妖的褐衣修者,便用捏碎了一张通讯符,通知程越然赶来。

恰好程越然离得不远,一刻不到便赶到现场,救下了落入下风的傅霁和犀雷妖。

当时,程越然看着伤痕累累的犀雷妖,气不过,夺过褐衣修者手中的鞭子,打在褐衣修者的身上:“你竟然捆绑无辜妖族,只为了几块上品灵石。如此便罢,你还鞭笞它。现在,他所受到的一切,你都将原倍承受!”

褐衣男子被打得原地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程越然回想当年意气风发的岁月,此刻心中仍旧激**不已。不等他再继续回想,一道风流多情的声音传来,蜿蜒的道路尽头走出一个身着糜红色法服的男子。

“程越然,你竟敢没经过我同意就死!”

“欢钰风!”苏一尘见到这个糜红色法服的男子,脸色一变,“你来做什么?”

“我来,当然是来悼念我的情人程越然。”欢钰风走到棺椁之前,跪下,趴在棺椁之上,眼泪流了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享受过程越然这样优质的情人,其他人又岂能入我的眼?可惜他却死了。”

程越然回想起自己死前那刻,欢钰风也来观战,但对方对自己死前那刻没有任何反应,整张脸都是木讷的,置身事外。

现在他却又来太和派演戏。

是不是欢钰风就是元凶,为了打消他人对他的怀疑,他才这样来演戏?

想起自己曾经在情动之时,流在欢钰风身上的灵水,对方在情动之时,抓在自己背上的痕迹。

程越然都不想去猜测欢钰风就是杀死他的元凶。

苏一尘向来不待见欢钰风,他伸手拉起欢钰风:“堂堂合欢宗宗主,跪在一尊棺木之前,像什么样子?”

欢钰风这才抹去眼泪,打量起苏一尘来。

“你倒是一点不哀戚,”欢钰风语带讽刺,“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的人是随随便便的谁呢,而非你亲手带大的师弟。”

“你!”苏一尘抿了抿唇,“随你怎么说。”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有人要加害我的师弟?”苏一尘不理欢钰风,环顾四周,对太和派各位长老,和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们说,“我师弟生性善良,连踩死一只蝼蚁都要感慨半天,他又会得罪谁呢?”

太和派掌门白清泉推开众人:“戚亦然!仙尊程越然只有一名宿敌,那就是戚亦然,他肯定很乐意见到程仙尊死去!”

“那可不一定。”宗啸还是那么优雅高贵,他收起白玉盏,“一个仙尊的存在,享受了多少天道的眷顾,只要他死了,这天道的眷顾就会降临在其他人身上。盼他死的人可为数不少。

“更何况你们听说过鲸落没有?鲸鱼死去后,沉入海底,可以滋养千万的生命。死了一个程越然,他的灵力散入人间,就会开启千千万万个秘境。

“就我所算,本来要万年后开启的沧澜秘境,现在五十年后就会开启。”

“什么!沧澜秘境五十年后就会开启!”

这个消息像巨石砸入深水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沧澜秘境是人间最大的秘境,里面的法宝法诀数不胜数,可据天衍师推演,至少要在万年后才会开启。

可现在,沧澜秘境五十年后就会开启!

这是何等的机遇!

难怪有人要图谋杀死仙尊程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