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凶心人(1)

启凡下葬的那一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那些随风斜飘的雨丝,零乱而悲伤,似乎也在惋惜启凡命厄华年。

风追着风,雨追着雨,四野凄凉,草木含悲。启凡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双手紧紧抓住墓碑不肯松开。我睁着一双干涸而空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墓碑,耳旁的哭声和喊声渐渐变得遥远,彻底消失了,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世界褪去了颜色,我爱的男人,他已经不在了,我只知道,我失去他了,永远地失去了,多么悲哀啊!纵然爱如蒲苇丝丝坚韧,然而月有盈缺,终究是无法保佑一段完美的爱情。

离开的时候,启凡的母亲让我搬到家里去住,她担心我一个人会承受不了。我说不用,那里是我跟启凡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我所有的美好与回忆全部停留在那里,倘若连这段记忆都无法保留,那么,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等所有的人全部走后,我又折了回去,从结婚那天到现在,我一直都是处在半昏迷状态,身体与灵魂完全脱离开来。我在湿湿的墓碑旁坐了下来,将头轻轻地靠在墓碑上,雨水落在身上,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一把雨伞遮住了我,我抬起头来,何秦安的眸子里满是关切,我想给他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可是没笑出来,因为我牵动嘴角的时候,把心脏扯痛了。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再回来的,坚强一点,七月,如果启凡看到你这样,他会不安心的。”

我哽咽着:“我想陪陪他,跟他说说话,他一个人,那么孤独……”

“是,我知道,但你至少要带一把伞,对吗?这些天,你已经受得够多的了,再这么折磨自己,你会坚持不住的,虽然你失去了启凡,可是,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这么关心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不能轻言放弃,知道吗?”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我说:“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没事的,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要我在这陪你吗?或者我把伞留给你。”

“嗯,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把雨伞放到我手里,沉默了片刻,他说:“你别想太多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我伸出手轻抚着冰冷的墓碑,一如我这颗已经凉透了的心。

启凡,我就坐在你的身边,跟你靠得这么近,你感觉到了吗?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有人为你遮风挡雨吗?多想能用我的手轻轻为你挡开死亡;多想你能牵着我的手,陪我从红地毯的这端一起走向白发苍苍。启凡,从我们要结婚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答应过自己,只比你多活一天,从我们最初的相遇到你生命的垂危迷茫,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穷尽我一生的爱,可是……你却让我这样措手不及,你离开得那么突然,没让我见到你最后一面。启凡,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抛开一切随你而去啊,可是我真的丢不下咱们的孩子。秦安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我们彼此深爱的最好的见证,所以,我已经给孩子想好了一个名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他忆凡,好吗?我要把我们的故事说给他听,一点一滴,一字不漏,我要让他知道,他有一个多么优秀的爸爸。

回到家天已经快要黑了,因为没有了启凡,空气都是冷的。我问自己,人生到底是什么?仿佛仅仅是在昨天,我还多么愉快地享受着我的爱情和生活,张开双臂,拥抱着整个世界。而现在呢?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叫做死神的人夺走了。我翻开跟启凡的婚纱照,一张一张地拿出来,把它们铺在**。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我把脸轻轻地贴在上面,任沉痛的想念烧灼着五脏六腑。也许,生命中最让人刻骨的都是没有结果的感情,一切都来不及表达,所有的,可能都因死亡或错过或冰封,成为永恒。活着的我们只能用残留的记忆得到一些暖意,真情只是如雪片,纯洁、晶莹、凉丝丝,脆弱得随时会融化。

启凡,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正在承受着阴阳相隔的痛苦?我知道生死由命,聚散在天,你如果怜我、惜我,那就常常到我梦里来吧,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奢求的了。

夜凉如水,窗外的梧桐树因风摇曳,枝叶飒飒,聚散两离别。而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在孤单和寂寞里,我知道,这条无依无靠,没人疼惜的漫长心路,终将是我今后生命的全部写照了。

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直到何秦安来敲门,他全身都湿透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我去洗手间拿干的毛巾给他,他把东西放下来,说:“我知道你肯定没吃东西,我刚在外面熬了鸡汤,你赶快趁热吃了。”

我低下头去:“我不饿,不想吃。”说真话,我挺感谢何秦安的,从启凡出事以来,他几乎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耐心地开导我,如果没有他,我真的坚持不住。

“那怎么行?你身体本来就这么弱,再说了,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可是一个身体两条命呢。”说完,他就把鸡汤硬递到了我手里。

何秦安一眼看见**的照片,他默然不语,把头转向一边,隐藏他眼里的那份不安。

我刚喝了一口就放下来:“我真的吃不下。”

他叹息着:“七月,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

“那你先把这碗鸡汤喝了。”

“我……”

他沉重地说:“这件事情跟启凡的车祸有关系,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你就把鸡汤喝了。”

我强迫着自己匆匆地、无味地喝了下去,焦急地望着他,等他开口。

“那你先答应我,听完以后一定要挺得住。”

我被动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何秦安会带给我一个怎样让我震惊的消息,但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害怕,因为,再也不会有比启凡死去的消息更让我不能承受的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启凡的车祸纯粹是一场意外,可是警察却在那场意外中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他们发现在事故现场的附近居然没有任何刹车痕迹,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司机自愿撞上去的,还有一种是刹车失灵。当然,启凡不可能是自愿的,经过勘察,启凡那辆车的刹车油栓已经被人事先拿掉了,所以……”

我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对,警方怀疑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交通事故。”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地问:“怎么可能?早有预谋?”

“是啊,我们也觉得匪夷所思,偏偏事故又发生在你们结婚那一天……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知道他平时有跟别人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吗?”

我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他的社交圈子我从不过问,可是启凡的为人你应该知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跟谁结下那么深的仇恨,别人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能……”

他用手扶住我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你看看这些天你都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了,才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我相信,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启凡,对吗?为了启凡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这么多疼爱你的人,好好活着,七月!”

何秦安走后,我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是早有预谋?多么讽刺啊!当我的新郎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做着新嫁娘的美梦,没有陪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承受痛苦;当他发现刹车失灵的时候,我却在想着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意外惊喜,没有帮他分担那种接近死亡的恐惧;即使那辆车爆炸了他在垂死边缘做最后挣扎的时候,我却仍在谴责他是否逃婚和猜测他对我的感情只是一个玩笑!启凡!我的启凡!我这样深深切切爱着的启凡!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原谅自己的无知!

电话铃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我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贴在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那边没人说话,只有下着大雨的噪音,我浑身一凉,挂掉电话,迅速地拔掉了电话线。

我木讷地盯着座机,有那么一刻回不过神来。小宇,你究竟是已经死去了,还是活着?这个游戏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猛然间,我的心里的那根弦像被某种东西牵动了一下 ,如果夏小宇死后给我打电话是事实,那么启凡也必定能够做到。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顿时一片释然,所有的恐惧在瞬间化为乌有,我重新把电话线插了进去,此刻,我非但不怕,反而充满了期待。是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阴阳两界能否相通,完全在于自己信与不信,只要自己相信,那么这些就是存在的。生与死不过是形体的转移,人死了,但是爱依然存在,只要我们彼此的爱不改变,那么阴间与阳界的相隔就不会构成任何阻碍。爱是如此的神圣,所以,它的力量完全可以超越生死,穿越幽冥,达到一种心与心的直接感应!

我躺下去,痴痴地望着电话,感觉到一种寂灭的平静、凄凉的幸福。而这种平静和幸福永远都不会因世事无常而改变,因为,死亡已让一切纷纷扰扰停格;因为,我相信启凡一直都会活在我的身边;因为,我的心里有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这样一份近乎绝望的等待里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整整一个晚上,电话没再响过。我想了想昨晚何秦安跟我说的事,然后我起床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脸,没有任何血色,眼睛也深陷进去。我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我摸了摸苍白如纸的脸,轻声叹息着,也许没有了启凡,我就已经不再是我了。

可是这副模样怎能出去见人?我给自己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头发在后面随意扎了个马尾,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那么憔悴,但再怎么看,仍掩盖不了眼里的苍凉。我甩了甩头,走了出去,我要去一趟交警大队,我想知道那天的车祸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找到了负责启凡那起交通事故的交警,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当我告诉他我是启凡的妻子,他很热情地招待了我,同时,也很遗憾地说:“安医生的事,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你也别太伤心了,人一旦有了劫难啊,总也逃不过的。安……哦,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

我知道他想叫我安太太,可是又觉得不合适,我说:“叫我七月吧。”

他说:“好的,今天来找我是因为安医生的事吗?”

我点头道:“我听说启凡的车祸是……”

“对,他的车事先有人动了手脚,刚好事故地点是一个急转弯的斜坡,也是一处事故易发地段,因为没有刹车,所以他根本控制不了,就跟一辆货车相撞,那辆货车上有两个人,一个当场死亡,还有一个刚送进医院就死了。这起事故发生在那一天的确让人费解,所以,我们已经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了刑警队了,你可以去他们那边问问具体情况,我给你一个电话吧。”说着,他写了一个号码给我。我接过来看:

“罗天?”

“对,怎么,你们认识?”

“哦……认识,这个案子是他接手的?”我皱了皱眉,怎么转来转去又跟罗天扯上了关系?

“没错,既然你们认识,那就不需我多介绍了,他是个很不错的警察,人称现代的福尔摩斯。”

谢过他之后,我就离开了。罗天。我撇撇嘴,还现代的福尔摩斯呢。对罗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都是有偏见的,尽管我不否认他在某些时候的确有点小聪明,可我不喜欢他的性格,太冷,而且不近人情,要是数他的缺点,我能数出一箩筐。但现在,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跟他联系,也是必须要给他打电话的。

十分钟后,他骑了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没好气地挖苦他:“你的那辆坦克呢?”

“坦克?”他的嘴角轻轻一扯,算是在笑,转开了话题,“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一听他这么说,我就有些生气了:“既然这个案子是你接手的,你为什么不早些给我打电话?非要等我打给你?”

“我没见过比你更蛮不讲理的人,我只是想等你心情好一些,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他也毫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好了,上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我边问边跨上了摩托车。

他没回答我的话,直接把摩托车骑出了市区,我诧异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他大声地说:“到了就知道了,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掉!坐好一点,前面的路不太好。”

果然路越来越不好,坑坑洼洼,罗天骑得又快,我不得不紧紧地圈住他的腰,以免自己掉下去。

大概十几分钟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山路,他继续往上骑,他对这里显然和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左弯右绕,在树林中穿来穿去,我的脚都被颠麻了。然后,我们进到一大片密林,阳光被遮住了,从茂盛的树木枝叶的缝隙处反射出无数支离破碎的光,显得有些阴冷,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道罗天要带我去哪儿。我刚准备问他,摩托车已经穿出了树林,他停了下来,说:“到了。”

我一下子怔住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眩惑地望着我停留的地方。

我面前碧波**漾,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水像一池透明的**翡翠,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绿光。旁边的树木在水中映出无数的倒影,摇曳波动,四周有着一种慑人的宁静,还有一分说不出来的神秘气氛。绿波之上,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因为水是绿的,树也是绿的,那层雾气就成了淡淡的绿气,仿佛是湖面上浮动着的一层绿烟。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在湖/book/22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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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不声不响地坐到了我身边,好一会儿,他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心里有些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好像到了仙境一样,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美?”

“是啊,难道你不觉得吗?

他扯了一根草屑叼在嘴里:“记得我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曾经一整天躺在这个湖边,没有吃饭,也没有离开,就像着了魔一样,我当时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觉得像是到了仙境,所以,我每次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到这里来,坐一坐什么烦恼都忘记了,直到有一次我在湖面上发现了一具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你能想象得到吗,居然有人把尸体抛在这么美的湖里?”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完美的事物,往往表面上看起来很美的东西,它的背后却隐藏着罪恶、杀机,越美,罪恶就会越深,你明白这个道理吗,七月?”

“不明白。”我有些茫然,也听得有些发冷,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比如说一个人,他看起来对你很好,可实际上等他靠近你的时候,你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而且这把刀已经刺进了你的心脏,是致命的,明白吗?”

我更加茫然了:“你的意思是说我身边有小人?是谁?”

他没回答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半晌,他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说:“我看了你写的《七根蜡烛》,你在里面写到了一块玉,是你戴的这个吗?”

“是啊。”我把玉取下来给他看,“这是我爸爸留给我妈妈的,我妈妈在临死前又留给了我。”

“还有另一半呢?合起来真的是太极八卦?”

我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听我妈妈说的,这半块玉是白色的,另一半是绿色的,如果两半合在一起就会像磁石一样相吸,成为一个完整的太极八卦图,颜色就会变成红色,很神奇的。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另一半,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说不定。”

他把玉还给我,说:“《七根蜡烛》你写的是一个前生今世的故事,你相信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