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赫连煊……”

鲠在喉咙里的三个字,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岑立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亦不知道她是怎么执起他的手腕的,她只知道,她冰冷的指尖,一直在不停的颤抖,抖到她几乎感觉不到男人的脉搏。

“没事……我没事……”

焦切的安抚着身畔的女子,赫连煊一双手不由紧紧攥住她微颤的指尖,体内翻腾的气血却在这个时候,一涌而上,鲠在喉咙里再也压抑不住,呕了出来。

暗红的鲜血,淌在男人唇角,很快将那苍白的唇线染成一片赤色,岑立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伸出手去为他擦拭着他唇边的血迹的,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他滚烫的鲜血,沾在她皮肤上的那种灼伤的刺痛,漫延成无穷无尽的心悸。

深吸一口气,岑立夏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僵硬的指尖,费力的寻到男人的脉搏,按住,感受着他白皙皮肤下的那一簇簇血管跃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像是撞击在她灵魂深处一般,带来最深刻的寄望。

“岑立夏……”

哑声唤着面前的女子,赫连煊不知道,她清丽脸容上此时此刻晦暗莫测的神情,是否源于对他的担心,他亦不敢奢求……但如果他真的注定命丧于此的话,他宁肯她像从前一样恨着他,是不是这样,她便不必为他伤心了呢?岑立夏却蓦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将他了抱住,“赫连煊,你没事了……你身上的瘟疫没事了……太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是太多的快乐无处安放一般,周遭的一切,陡然间如同变作虚幻,惟有此刻,她紧紧拥着的这个男人,才是真实的。

赫连煊忽而有些恍惚。不是因为从女子口中吐出的有关他身上瘟疫的好转,而仅仅是此时此刻,那紧抱住他的温暖身子,即便隔着两人轻薄的衣衫,他甚至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膛下,那一颗砰然跳动的心,混乱的狂喜的砸落在他心间的频率。

她是在为他高兴吗?因为他不会死,所以才如此的吗?

这突然掠起的念头,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一般,狠狠击中赫连煊,无数的喜悦,像是要迫不及待的从胸口里冒出来一般,欲将他淹没。

太多的言语,鲠在心头,灼烧着他的咽喉,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他想要伸出手去,将她揽的更紧些,可是,抬起的手臂,却颤抖如筛,始终不敢触碰到她身上。

他怕,怕这样的纵容,怕这一次的拥抱,会让他再也不舍得放开她。

不,他不能。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抬起的手臂,就这样僵在原地,停留在距离女子肩头咫尺之遥的距离,却永远也落不下一般。

最终,赫连煊无力的垂下了双手。

“夏儿,恭喜你……”

男人暗哑的嗓音,轻浅的响彻在耳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你们配的药,终于可以救那些染上瘟疫的村民了……”

紧窝在男人怀中的身子,在这一刹那,陡然僵硬如铁,那徘徊在她鼓膜之间的清冷语声,令岑立夏在一刹那如坠冰窖。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他担心,为他狂喜,为他忘记了一切……她不是早已决定,他的生或死,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她却终究还是被他的安危,操纵着她的喜与悲呢?

她怎么对得起司徒锐呢?

缓缓的,缓缓的,岑立夏放开了对男人的拥抱,后退,与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如同咫尺天涯。

四目相对,她在这边,他在那边,像是永远都再也走不到对方的身边,只能维持这样对峙的姿势,直到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

“多谢你帮那些村民们试药……”

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来平静无波,岑立夏没有再望向对面的男子。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很高兴能够帮得上忙……”

赫连煊轻声道。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里静的仿佛能够听得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既然你身子已经无碍……”

许久,岑立夏方才出声道,“就尽快离开安平村吧……”

顿了顿,“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尤其是赫连烁。如果被他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这里出现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岑立夏不想承认她是在为他着想。今夜,她已经纵容自己太多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能够感觉得到,当她赶他走的时候,对面的男人,望向她的那种神色,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会的……”

像是过了太漫长的一段时间,赫连煊方才缓声吐出这三个字来。

又是一段沉默。

久到岑立夏以为时间就此停在这儿,再也无力向前了一般。

对面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缓步抬起双腿,一步一步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如同拉长的一个慢镜头,不知休止在什么地方。

岑立夏没有看向他。惟有那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砸进她耳畔,每一下,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一般。

她不知道他走了多久。直到男人蓦地一顿。

岑立夏只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也随之一滞。

她终究是不由的望向她。

男人却只将一个背影,对住她。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一般。

岑立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没有催他,没有问他,甚至连呼吸都不由的屏住,仿佛唯恐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将眼下的局面打破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世纪,或者只是一瞬间,男人沙哑的嗓音,突然融进空气里:

“夏儿,你会跟赫连烁成亲,对吗?”

岑立夏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是从哪里来的,她亦不关心,她只是很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有什么反应。

可是,她又在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呢?

“我想……”

嗓音微苦,赫连煊干裂的唇瓣,甚至不由弯了弯,“他一定会对你好的……他会给你幸福的……”

他沉暗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嗓音,一字一句的飘进岑立夏的耳畔,如同爱侣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甜言蜜语一般。

如果这样的希望,这样的祝福,真的可以算是他对她的某种情愫的话,那么或者他真的很爱她。爱她可以忍受另一个男人为她带来他给不了的幸福。

岑立夏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感激。

她不知道,在听到他这么说的刹那,一瞬间在心底一点一点漫延开来的那种细密的填塞之感,源于什么。

就像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又在失望些什么一样。

她甚至想笑。笑他凭什么替她决定她未来的生活,是幸福抑或是不幸?

“赫连煊……”

女子清声开口,“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仿佛因这举止千里之外般的冷淡僵了僵,然后,缓缓卸了去。

“我要走了……”

嗓音更沙哑了些许,仿佛从喉咙里滑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用尽了赫连煊全部的力气一般,“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这是他能够给她的所有爱情了……他做不到的,他亦希望她能够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

于她,她的平安,她的幸福,便是他余生最大的心愿了。

其他的,他早已没有资格强求。

就这样吧。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这最后的一面,他却再也勇气回头望一眼那个女子。

就这样吧。

只能这样了。

深吸一口气,敛尽胸口一切讲不出声的情愫,赫连煊缓缓抬起脚步,向门外走去。

岑立夏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她的瞳仁深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寡淡,最终,什么都不剩。

惟有无尽的夜色,像是浸了浓墨一般,沉沉的压下来,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这没有光亮的世界里。

一片漆黑。

这样漫长的一夜,仿佛明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一般。

岑立夏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再也站不住。

女子缓缓蹲下去,任由自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整张脸都深深的埋进曲起的双膝里。

夜色凄冷。

“这就是你们配好的药?”

望着端在岑立夏手中的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唐芷菁神色未明的问道。

“是……”

岑立夏回道。

“我听盼儿说过,这药需以毒攻毒,方能见效……”

唐芷菁瞥了她一眼,“若阿烁就这样服用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岑立夏眉目不由一闪。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却竟是隔世了一般。

半靠在床榻上的男子,将她一瞬间的神情,尽收眼底。一双冷眸,深了深。但旋即敛成一片温柔。

“夏儿,如果需要有人来试药的话,让我来吧……”

听他这么说,唐芷菁似乎一急,“阿烁……”

被她切声阻止的男人,却只轻淡的一笑,“没关系……”

语声一顿,“我相信夏儿……”

他落在岑立夏身上的灼灼视线,令她不容规避。

“不用了……”

岑立夏轻声开口道,“已经有人试过药,没有问题……”

心头重重碾过那人的名字,那从昨夜一直延伸到今日的苦涩之感,仿佛在此刻又浓重了几分。

赫连烁没有放过她眼角眉梢的任何波动。他甚至能够从她浸了水一般清透的瞳色里,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烙印下来的痕迹。

那是他拼命的想要从她的虹膜里抹去的。

但那个男人却依旧如同阴魂不散一般,留在那里,不肯离去。

眼眸一黯,赫连烁瞳底情绪讳莫如深,阴晴莫测。

唐芷菁望了他一眼,然后,状若无意般向着岑立夏开口问道:

“不知是什么人试的药?”

岑立夏心里莫名的一紧,张了张嘴,只道,“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语声一顿,转移了话题,“这药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赫连烁不置可否的望了她一眼,像是能够看穿她所有的逃避一般,然后,转首,向着一旁的呃唐芷菁开口道:

“菁儿,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夏儿说……”

岑立夏一颗心,不由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