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夏儿?”

甫睁开眼睛的男人,尚有些迷茫,不太确定的唤着面前的女子。

他试图起身,但刚一动,从身体深处渗出来的一股疼痛,便狠狠击中了他。

“啊……”

赫连烁不由的痛呼出声。

半撑起的身子,随之又重重跌在了**。

“赫连烁……”

岑立夏心中一紧。

“为什么我全身无力?”

赫连烁望向她,眼底有难掩的一丝仓皇。

岑立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告诉他。

“我也染上瘟疫了吗?”

许久,赫连烁低声问道。一把微哑的嗓音,听来如此飘渺。

岑立夏心中又是一紧。

“对不起……”

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可这一刻,除了这三个字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夏儿,这不关你的事……”

男人语意轻柔,缓声开口,“我没关系……早在我决定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会被感染的可能,现在它只是真的实现了而已,没事的……”

说这话的赫连烁,甚至微微笑了一笑,仿佛已完全接受了自己染上瘟疫这个事实。

只是他越是这样的无谓,越是为她着想,就越让岑立夏内疚。

“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岑立夏嗓音一鲠。

“本来那只猴子袭击的是我,如果你没有挡在我面前的话,你就不会被它抓伤,你也不会因此染上瘟疫的……”

赫连烁一时有些沉默,似乎在消化整件事。

“你是说……”

男人还有些疑惑,“猴子是引起这次瘟疫的罪魁祸首?”

岑立夏点了点头。

“我检查过那只猴子,它的体内,有类似于这次瘟疫的病毒,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应该就是它们传播的……”

她亦问过村民,这里常常有猴群出没,它们常常入村偷盗食物,破坏庄稼,十分的胆大,并不怕人。而且,最重要的是,经她提醒,齐向龙也想起来,村子里第一个染疾的刘大叔,在他病发前不久,亦被一只猴子抓伤过……岑立夏也就更加确定。

“至少,我们现在总算是弄清了引起这瘟疫的原因了……”

赫连烁突然开口道,一张失了血色的苍白脸容,漾出一派轻松的神情,“如此看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男人微哑的语声中,犹带着些微的笑意,却只叫岑立夏听的更加难受。

“赫连烁……”

只唤了一声,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又能够说什么呢?

赫连烁也似乎什么都不用她说。

“夏儿……”

男人低声开口,“你不用觉得内疚,或者是觉得对不起我……实际上,我很高兴,也很庆幸,当时我挡在了你面前……”

“你没有受伤,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句话,男人嗓音极轻,但字字却犹如千斤巨石一般,一点一点的压到岑立夏的心头。

“赫连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欠你欠的更多了?”

心头激**,岑立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越是这样对她好,她越是觉得欠他良多。一次一次,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来保护她,这一份情深,叫她该如何偿还?她如何偿还的起?

她宁肯此时此刻,因为被那只猴子抓伤,而染上瘟疫,躺在这里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真的不希望再欠他

“岑立夏……”

赫连烁唤她,一字一句,“你知道,我救你,从来不是要你欠我,或是感激我什么的……”

“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到任何的伤害……因为,那样的话,会比我自己受伤,更痛苦……”

他望住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就那样平静的映着她的容颜,仿佛她早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心跳、脉搏一样自然,挥之不去,磨灭不了,直至与他同生共死。

岑立夏一字一句听着,从男人口中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如此清晰的撞入她的鼓膜里,令那体内奔腾的每一处血脉,都仿佛被这炽热的一腔情愫,灼伤了一般。

“这不值得……”

喃喃开口,岑立夏避开男人的瞳色,“赫连烁,你明知道,我无法给你回应,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傻?”

这一番话就这样说出来,连岑立夏自己都觉得残忍。但她真的不想在令面前这个男人,为了她,陷入种种危险之中了。

尤其是这一次,她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如果她最终什么都做不了,她最终不能救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她应该怎么办?

岑立夏不再敢想下去。

赫连烁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我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傻?”

男人语意微沉,眉目幽深,犹如自言自语一般,“我也曾经努力过,努力过将你从我的心里剜去,努力过不想你,不要你,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岑立夏,我做不到,即便你可能永远都不会跟我在一起,我还是无法放开你……”

说这话的赫连烁,如此的平静,就如同认了命一般。再不挣扎,再不纠葛,惟剩的只有继续。继续下去。

即便他做不到,放开面前这个女子,既然他是如此的想要得到她,那么他只有得到她。

男人眉目一深,琥珀色瞳仁里有极清亮的一道锐茫,一闪即逝。这让原本虚弱的他,整个人在一刹那之间显得异常诡异。

岑立夏却看不到。她的心,此时此刻,早已被男人口中的言语,所占满,它们就像是浸了水的棉花一样,填满她心底的每一个空隙,如此厚重,如此浓烈,化也化不开。

一时之间,她只能呆呆的坐在那儿,脑海里一片混乱的空白,完全想不到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

赫连烁望住她。随即垂了眼眸,将浮在虹膜上的一切情绪,都就此遮了去。惟有一把暗哑的嗓音,犹带着病中的虚弱,极轻极重的幽幽响彻在静默的空气里:

“对不起……夏儿,我说这些,不是让你难受,或者负担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男人压抑的咳嗽声,换回了岑立夏飘忽的思绪,心神一定,女子赶忙将床头摆放的清水,拿了过来,“赫连烁,你不要说了,来,先喝点水吧……”

小心翼翼的扶起男人,将杯中的清水送到他的唇边,岑立夏一边开口,一边喂他饮水。

赫连烁瞥了她一眼,然后就着她的手,轻轻啜饮着杯盏中的清水。微凉的**,顺着干涩的喉咙,滑到体内的每一处经脉,带来阵阵冷静与清醒。

这一刹那,他与身畔的这个女子,离得是如此之近,仿佛只要他伸出手去,就可以完全将她拥有一般。

身体虚弱无力,突突窜着细微的疼痛,赫连烁却望着这个女子此时此刻为他担忧的神情,眉目如古潭深邃。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岑立夏任由他滚烫的身子,倚在她的怀中,这一刻,近在咫尺的男子,仿佛再也不是那个邪魅阴沉的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于她,他只是她的病人,是为了救她才染上瘟疫的恩人。

所以,无论多么艰难,无论要付出几多的代价,她也要找出解决的办法,她一定要救他。

赫连烁静静听着,语声低沉,“我相信你……”

他相信她一定能够救得了他。这一场瘟疫,对他而言,或者是劫难,但又或者,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给他的一个彻底得到她的机会……目光如炬,赫连烁眸色敛的极暗,沉沉望住身畔的女子。有势在必得的一抹浮光,从男人深邃的瞳仁里,一划而过。

到最后只剩一片不见底的幽深。

窗外,九月的日光,懒懒从镂花房门照进来,满室都是这样半明半灭的浮光。

后山。这里,当地人叫做雪来山。是安平村,甚至整个镇上最高、也是最险峻的一座山。

喂赫连烁吃完药,又安置他睡下之后,岑立夏这才在齐向龙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

原本她前几天就打算到这里来看看,毕竟听人说,这雪来山也生长着不少奇花异草,她心想着或许会对眼下的瘟疫,有什么帮助也说不定,所以这一刻,她才会在这里。

只是,一想到眼前的这一场瘟疫,岑立夏却不由的脚步一顿。这几日,自从赫连烁亦染上了瘟疫之后,除了照顾他之外,她仅有的休息时间,也几乎完全扑到了解药的研制当中。

只是,尽管如此,这些天,她依旧收效甚微。她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却始终还是找不到能够解决这一场瘟疫的办法。

眼见着赫连烁身子急剧的恶化下去,虽然男人自己瞧来并不在意的模样,反而一次一次的安抚岑立夏的情绪,只将瘟疫带来的一切痛苦,都深埋给自己。

岑立夏虽没有说,心中却也越发的焦急与不安。

现在,只希望这座雪来山,能够给她带来一些希望。

山势险峻,每走一步,都要极其小心,又因着前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很滑,更增加了登山的困难。

直走了近一个时辰,他们方才接近山顶三分之二的距离。而岑立夏早已经气喘吁吁,手脚发软,只得停下来稍事休息。

寻了一处光滑的大石头,岑立夏坐了下来,拿出带的水壶,摇了摇,是空的,这才想起,先前她脚下一滑,壶中的水也便顺势泼了出去。

看来接下来都没有水喝了。

“岑姑娘,你在这里等着……我知道不远之处,有一处泉眼,我去弄水来……”

岑立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齐向龙已经突突的向他所说的水源处行去了。

没办法,岑立夏只得扬声嘱咐了一句“小心”,便任由他去了。

山林葱葱,虽已是九月,但满山的树木,却胜在品类繁多,郁郁苍苍的叶子,有翠绿,有明黄,已有如火的红色,从高处俯瞰,竟五彩缤纷,如一副引人入胜的油画一般。

岑立夏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为着瘟疫的事情,一直没有休息好,眼下,站在这险峻的山势里,倒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女子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自己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地方,远远的,眼底忽而映入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心中猝然一动,岑立夏一时不敢确定,它是否是《禹氏秘录》里记载的舞阳草,随即想也未想,便向它走去。